“她问我……洋娃娃呢?”
邱梅闯进门,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倒在地。
她把手机摔在丈夫杭景峰面前。
视频里,阴森的地下室中央,端坐着一个崭新的洋娃娃。
洋娃娃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胸口却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锤子。
杭景峰看着那把锤子,那是他昨天掉在老宅里的那一把。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鬼。
这比鬼,要可怕一万倍。
01
杭景峰这辈子,最信两样东西,一个是钱,一个是命。
他总觉得,自己能从青瓦镇那个穷地方爬出来,在锦帆市混得人模狗样,全靠命好。
当然,他也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好的命,就是生了个儿子。
儿子杭启航,就像他的命根子。
十八年前,为了这个刚出生的儿子,他做了一件至今想起来都心头发紧的事。
如今,这个命根子长成了他最骄傲的样子,名牌大学毕业,在一家大企业里做到了部门主管,马上就要跟门当户对的女朋友柳思思结婚了。
杭景峰在锦帆市有自己的公司,不大不小,但足够让他过上开豪车、住别墅的体面日子。
他老婆邱梅,没什么大本事,但把儿子和家照顾得妥妥帖帖,在太太圈里也很有面子。
夫妻俩的人生,就像他们别墅里那片精心修剪的草坪,看着完美无瑕。
直到给儿子算婚期的那天,这片完美的草坪上,被人硬生生剜开了一块烂泥。
介绍人说,这先生是锦帆市里有名的高人,寻常人想见一面都难。
高人住在一个老旧小区的顶楼,屋里没开灯,只点着几根粗壮的蜡烛,空气里飘着一股说不上是香还是药的味道。
杭景峰和邱梅把儿子和准儿媳的生辰八字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那先生头发花白,穿着身对襟的褂子,闭着眼睛,手指在八字上摸索了半天,嘴里念念有词。
起初,他脸上还带着笑。
“嗯,八字合,是良配。”
杭景峰和邱梅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可没等他们高兴,那先生的眉头突然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猛地睁开眼,烛光下,他的眼神锐利得像两把锥子,扎在杭景峰脸上。
“杭先生,”他声音沉了下来,“你这家,不对劲。”
杭景峰心里“咯噔”一下。
“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家,阳气盛,阴气亏,而且是亏得离谱。”先生一字一句地说,“按你们夫妻的命格,命中该有一女,如今这女儿的命数,却是空的。”
邱梅的脸瞬间就白了,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杭景峰的胳膊。
杭景峰强作镇定,干笑道:“先生您真会开玩笑,我们家就启航这一个儿子,哪来的女儿。”
“我说的不是你现在家里有没有,我说的是你命里该不该有!”先生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个空了的命数,怨气太重,像一口黑洞,把你家所有的好运都往里吸。现在是好事将近,这股怨气就冒出来了,要挡路啊。”
杭景峰的后背开始冒冷汗。
“先生……这……这会怎么样?”
先生叹了口气,摇摇头:“轻则,你们这桩喜事变丧事,新人婚后口舌不断,家业不兴。”
他顿了顿,盯着杭景峰,声音压得更低。
“重则,这股怨气会应在后来者身上,也就是你这个宝贝儿子。不出三年,血光之灾,人财两空。”
“啊!”邱梅再也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先生!您可得救救我们家起航啊!要多少钱都行!”
先生缓缓地摇了摇头。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怨气的根源,在青瓦镇,你们的老家。回去看看吧,把当年该了结的事情,了结了。否则,谁也救不了。”
从那个昏暗的房间里出来,外面的太阳明明晃晃,杭景峰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是刚从冰窖里爬出来。
邱梅已经站不稳了,全靠他扶着。
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一回到家,关上门,邱梅就瘫在了沙发上,抖着声音说:“景峰……他……他怎么会知道……青瓦镇……”
杭景峰没回答,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烈酒,一口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从喉咙烧到胃里,可他心里的那股寒气,却一点都没散。
十八年了。
他以为那个被他锁在老家地下室里的女儿,连同那个叫青瓦镇的地方,早就该烂在了记忆的尘土里。
可现在,这个他亲手埋葬的怨魂,好像要从地底下爬出来了,要来找他最宝贵的儿子索命了。
那个被他遗忘的名字,像一道鬼影,在他脑子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杭舒月。
他的女儿。
02
十八年前的青瓦镇,潮湿,闭塞。
杭景峰那时候还是个蹬着三轮车给人送货的小工,跟邱梅挤在镇子边上一栋二层小楼里。
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阴暗,狭窄,一到雨天墙角就渗水。
他们的大女儿杭舒月,就在这里出生。
舒月的出生,对这个家来说,不是喜悦,更像是一种负担。
杭景峰骨子里重男轻女,觉得女儿是赔钱货。
邱梅也一样,看着嗷嗷待哺的女儿,想的是下一胎怎么才能生个儿子。
所以,舒月从小就不讨喜。
她不像别的孩子那样爱哭爱闹,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用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这个世界。
她好像天生就知道,爸爸妈妈不喜欢她。
杭景峰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家看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儿,心里就烦。
邱梅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了求神拜佛和各种生子偏方上,对舒月,也就是保证她饿不死,冻不着。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七年。
就在舒月七岁那年,邱梅的肚子终于再次鼓了起来。
十个月后,一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呱呱坠地。
杭景峰在产房外听到那声响亮的啼哭,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他给儿子取名“启航”,希望儿子能带着他的人生启航,一飞冲天。
儿子的到来,仿佛真的改变了杭景峰的运气。
他的小生意忽然就顺了,搭上了一个城里来的老板,赚到了人生中第一桶金。
他感觉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
他要去锦帆市,他要让儿子当城里人,过最好的生活。
搬家的计划很快就定了下来。
看着白白胖胖、咿咿呀呀的儿子,再看看旁边那个瘦瘦小小、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的女儿舒月,杭景峰和邱梅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带着她去城里?”邱梅一边给儿子喂奶,一边皱着眉说,“看着就丧气,万一把咱儿子的好运气给冲了怎么办?”
杭景峰抽着烟,一言不发。
他当然也不想带。
这个女儿,就像他新生活蓝图上的一块污渍。
可是,扔到哪儿去呢?
镇上也没什么亲戚肯接手这个“拖油瓶”。
商量了好几天,一个恶毒的念头,在杭景峰心里慢慢成型。
搬家那天,天还没亮,杭景峰就起来了。
他对舒月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脸。
“舒月,爸爸跟你玩个游戏,好不好?”
舒月愣住了,她很少看到爸爸对她笑,迟疑着点了点头。
“我们玩捉迷藏。”杭景峰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温柔,“爸爸知道一个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
他指了指屋子角落里,通往地下室的那扇小门。
“你躲到下面去,只要你在里面安安静静地待着,不发出声音,爸爸就给你买上次你在商店看到的那个会唱歌的洋娃娃。”
那个洋娃娃,舒月在商店的橱窗里看了好几次了。
她眼睛亮了起来。
“真的吗?”
“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杭景峰拉起她冰凉的小手,走向那扇门。
地下室又黑又潮,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
舒月有点害怕。
“爸爸……我怕黑。”
“乖,不怕。”杭景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塞进她嘴里,“你进去,爸爸就把门给你关上,这样外面的人就发现不了你了。等我们把东西都搬上车,就回来接你,带你去城里住大房子,买洋娃娃。”
甜甜的糖果和美好的承诺,压下了小女孩心里所有的恐惧。
她顺从地走了进去。
杭景峰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然后迅速地关上了门。
他从外面插上了门栓,还不放心,又从工具箱里找来一把大锁,“咔哒”一声,将那扇门彻底锁死。
他甚至能听到里面传来女儿含混不清的声音:“爸爸,我藏好了!”
杭景峰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
他转身,邱梅抱着熟睡的儿子站在门口,两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懂了。
他们迅速地把行李搬上租来的货车。
车子发动时,杭景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栋灰扑扑的小楼。
他好像听到了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就让那个赔钱货,跟这栋破房子一起,烂在这里吧。
他想。
03
从回忆里挣脱出来,杭景峰只觉得浑身无力。
他看着眼前华丽的别墅,感觉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不行,必须回去一趟。”他咬着牙,对邱梅说。
邱梅脸上满是惊恐:“回去?回那个鬼地方?万一……”
“没有万一!”杭景峰吼道,“那个算命的说得对,解铃还须系铃人!不把这事解决了,你还想不想让儿子好好结婚了?”
一提到儿子,邱梅就不说话了。
“我回去把……把她的骸骨捡了,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再请人做场法事,给她烧点纸钱,这事就算了了。”杭景冰冷地说着,像是在安排一件货物。
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必须速战速决,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儿子启航。
第二天,他找了个去外地出差的借口,独自开着他那辆黑色的奔驰,踏上了回青瓦镇的路。
十八年了,通往青瓦镇的路还是那么窄,那么颠簸。
奔驰车在这样的路上行驶,显得格格不入。
越靠近那个生养他的地方,杭景峰的心就越慌,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里全是汗。
终于,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镇轮廓出现在眼前。
比他记忆中更加破败。
他凭着记忆,把车开到那条小巷的巷口,再也开不进去了。
他下了车,空气中弥漫着青苔和腐朽木头的味道。
那栋孤零零的二层小楼,就立在巷子尽头。
院墙塌了半边,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黑洞洞的窗户,像是死人睁着的眼睛。
杭景峰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一股尘土和霉气扑面而来。
他顾不上环顾四周,径直穿过堂屋,走向那个角落。
通往地下室的那扇小木门,静静地立在那里。
门上的木料已经有些变形,上面那把铜锁,锈得不成样子,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就是这里。
就是这扇门,隔开了他罪恶的过去和光鲜的现在。
他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把小锤子,准备把锁砸开。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里面可能只剩下一堆散乱的白骨,或者干脆就是一捧尘土。
只要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定了定神,举起锤子。
就在锤子即将落下的那一刻。
一个声音,一个极其微弱、却又清晰无比的,带着孩童般怯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门后传了出来。
那声音飘飘忽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着他的耳朵在说话。
“爸爸……”
杭景峰的动作瞬间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门。
幻觉!
一定是幻觉!
是自己太紧张了!
他拼命地告诉自己,心脏却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想再听得清楚一点。
这一次,那个声音近了,也更清晰了,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无尽的委屈。
“爸爸……我好冷啊……”
04
“啊——!”
一声凄厉的怪叫划破了老宅的死寂。
杭景峰像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扔掉手里的锤子,连滚带爬地朝后退去,一屁股瘫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他惊恐地瞪着那扇紧闭的木门,脸上血色尽失,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十八年了!
一个七岁的孩子,被锁在没有食物没有水的地下室里,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鬼!
是那个死丫头的鬼魂回来了!
她回来索命了!
算命先生的话,一遍遍在他脑子里回响——“怨气太重”、“血光之灾”。
“爸爸……我好冷……放我出去……”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断断续续,如泣如诉,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杭景峰的骨髓里。
伴随着声音的,还有“嘶嘶”的、像是用指甲在门板上抓挠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鬼啊!”
杭景峰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极致的恐惧,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往外跑,甚至都顾不上捡掉在地上的车钥匙。
他撞开院门,冲进小巷,用尽全身的力气,疯了一样地逃离这个让他魂飞魄散的地方。
他一路狂奔到巷口,钻进车里,哆嗦着手,好几次才把备用钥匙插进锁孔,发动汽车。
轮胎在地上尖锐地摩擦着,卷起一阵尘土,他猛踩油门,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青瓦镇。
直到车子开上宽阔平坦的高速公路,锦帆市的高楼大厦遥遥在望,杭景峰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才稍微平复了一点。
但他依然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得像个死人。
一回到家,他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玄关。
邱梅听到动静从楼上下来,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
“老杭?你怎么了?不是说去处理事情了吗?怎么这副鬼样子?”
“鬼……有鬼……”杭景峰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是舒月……是她!她在里面……她跟我说话了……”
他颠三倒四地把在老宅的经历说了一遍。
邱梅听完,脸色也变了,但她眼里的惊恐很快就被恼怒和不信所取代。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邱梅没好气地骂道,“什么鬼!一个死了十八年的人,怎么可能说话!肯定是那个算命的把你吓破了胆,自己吓自己!”
“是真的!我真的听到了!”杭景峰激动地抓住她的胳膊,“她就在那扇门后面!她说她冷!那声音……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就是心虚!”邱梅甩开他的手,“指望你是指望不上了!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明天我亲自回去一趟!”
“你不能去!”杭景峰叫道,“那里真的有鬼!”
“我偏要去!”邱梅眼睛都红了,“我倒要看看,一个死了十八年的小丫头片子,能翻出什么浪来!她要是敢出来祸害我儿子,我就把她的骨头给扬了!”
看着妻子那副笃定又狠厉的样子,杭景峰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她也不会信了。
他只能瘫坐在那里,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着那个凄厉的声音和那阵抓挠声,一夜无眠。
05
第二天一早,邱梅果然自己开车走了。
她走的时候,甚至还化了个妆,换了身利落的衣服,仿佛不是去面对一个尘封了十八年的罪恶,而是去参加一场势在必得的谈判。
杭景峰在家坐立不安,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他看着墙上的挂钟,时针每走一格,都像是在敲打他脆弱的神经。
直到傍晚,天色都有些暗了,门外才终于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
那声音停得很急,很仓促,像是直接刹死在了院子里。
紧接着,是钥匙慌乱地插进锁孔的声音,“哗啦哗啦”响了半天,才对准。
杭景峰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冲到门口。
门开了。
邱梅几乎是滚着闯了进来,她的样子比昨天回来的杭景峰还要狼狈。
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名贵的套装上沾满了灰尘和草叶,那张化了精致妆容的脸,此刻白得像一张纸,毫无血色。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神却是涣散的,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像是看到了什么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
“你……你怎么了?”杭景峰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邱梅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她直勾勾地穿过玄关,走到客厅中央,然后像是被人抽掉了骨头一样,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摔在了沙发上。
杭景峰连忙跑过去,抓住她的胳膊。
“你说话啊!你到底看到什么了?是不是也听到那个声音了?”
邱梅的身体在剧烈地发抖,牙齿都在打颤,发出“咯咯”的声音。
她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抓住杭景峰的衣领,指甲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她的嘴唇哆嗦着,张了好几次,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一个完整的字也说不出来。
“到底怎么了!”杭景峰又怕又急,用力摇晃着她。
邱梅像是被他的吼声惊醒了,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焦点。
她死死地盯着杭景峰,像是盯着一个陌生人,眼神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惊骇和一种诡异的、毛骨悚然的迷茫。
她抬起颤抖的手,指着门口的方向,声音嘶哑地、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她……她问我……”
邱梅的呼吸猛地一滞,仿佛光是复述那句话,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咽了口唾沫,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充满了无尽恐惧的声音说道:
“她问我……洋娃娃呢?”
杭景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洋娃娃……
那是十八年前,他用来哄骗女儿走进地下室的那个承诺!
邱梅的恐惧显然不止于此。
她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双手抱着头,疯狂地摇着。
“不对……不对……我没听到声音……”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瞪着杭景峰。
“我没听到声音……我……我把门打开了……”
“你打开了?!”杭景峰失声叫道,“你看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