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画家曾向我介绍过几十年前的一次遭遇。
那时候,他喜欢雕塑,用胶泥塑造出一个个戏曲人物。也没有什么别的戏曲,不过是几出样板戏而已。
他家的屋子里,装满了惟妙惟肖的戏曲人物,人们看了都啧啧称赞。
有一次,他被革委会带走调查,关了一天一宿。原来,有人举报他是国民党特务。
因为实在找不出什么证据,画家被放了回来。当他回到家里,却发现自己辛苦雕塑的作品,一个个被砸得粉碎。
家里人告诉他,革委会怀疑他把发报机藏在雕塑里。
这件事让他深受打击,从此以后再也不碰雕塑。
每当欣赏雕塑作品的时候,我就想起那位老画家的经历。人变得有多愚蠢,总会怀疑身边的人是特务?变得多愚蠢,砸烂人家的雕塑寻找发报机?
然而,在那个荒唐的时代,这样的行为从来没有人认为是愚蠢的。
我小时候看过一本连环画《海岛女民兵》,有个潜伏于小渔村的国民党特务刘阿太,把发报机藏在假肢里面。
几年后,当我到一个小镇上去上学的时候,遇到一个装假肢的人。我总看他不像个好人,怀疑他假肢里藏着发报机。幸亏我那时只是一个孩子,如果是一个握有权力的人,岂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有了思考的能力,能分辨善恶是非,才不致在邪恶愚昧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后来,我听说这样一件事,黄梅戏著名演员、《天仙配》中七仙女扮演者严凤英因不堪批斗自杀后,军代表怀疑她肚子藏着发报机,下令把她的尸体解剖搜查。
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有些不相信,怀疑是网上谣传。这件事如果属实的话,比砸烂雕塑搜查发报机,岂不要邪恶一千倍?
直到找到中新社的一篇采访报道,才相信这样的残暴竟是血一样的事实。
在这篇报道中,严凤英的丈夫王冠亚向中新社记者介绍了妻子蒙冤惨死、随后又被开肠破肚的经过。
王冠亚说,“文革”中,严凤英被贴了无数大字报,指控她反党。连续多天批斗,严凤英已经被折磨得身心疲惫,全靠安眠药控制。
1968年4月8日,严凤英照例服药入睡,一个小时候后,严凤英在床上痛哭,并让丈夫看桌子上的遗书。遗书中说:“我也演过一些‘封资修’的毒草坏戏,我是有错误的,革命群众斗我,我是拥护的,但我不反党……”。
得知严凤英服毒后,王冠亚立即让年幼的大儿子小亚到楼下找文化局的医生来抢救,由于合肥很多医生都被打成了“资产阶级反动权威”,只有3个部队医院还在运作,3名跟严凤英私下交好的医生来为其抢救。
王冠亚说:”整个剧团只有一部电话,而这部电话已经被军代表控制了,我再三请求让医院来救护车,救护车没来,却来了一群‘造反派’,说严凤英你会演戏,现在不要再演了!要她交待那张大字报揭发的罪行!严凤英委曲地哭着申辨,讲自己是拥护党的,她还哭着申辩自己是拥护演现代戏的,讲那张揭发她反对江青的现代戏的大字报是造谣诬陷!……她边哭边讲,越讲越没有气力。”
王冠亚看到求“造反派”没用,便去借板车,几经波折才弄到板车,用板车将严凤英拉到医院。医院说必须开介绍信才能看病,王冠亚再三央求无果,只能返回剧团开介绍信,此时严凤英的瞳孔已经扩散。
严凤英死后不到一个小时,剧团的领导就赶来了,任务只有一条:严凤英之死有不少疑问,有人检举她是国民党特务,是奉命自杀的,所以要剖开她的肚皮挖出她的内脏,检查她肚子里的特务工具。王冠亚坚决不同意,却也无可奈何。
王冠亚说,医生用手术用的小斧头从咽下砍起,向下一根肋骨一根肋骨地砍,然后把内脏拉出来,剖开,找所谓的“发报机”、“照相机”等“特务工具”——当然一无所获!只查到一百多粒安眠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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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又找到王冠亚写的回忆录,回忆录提到迫害严凤英的军代表叫刘万泉。
据说文革结束后,调查组找刘万泉调查时,他承认了迫害严凤英的事实,却丝毫没有悔意。他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惩罚,以老干部的身份养老,享年八十多岁。
恶人逃离世上的惩罚,还能逃离死后的审判吗?
人的残暴和愚昧密切相关,人有多愚昧,就会有多残暴。
在朋霍费尔看来,愚蠢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而不是一种理智上的缺陷。越是良知缺失,肆意作恶的人,越是极其愚昧的人。
朋霍费尔说,愚蠢是后天形成的,而不是天生的;愚蠢是在某些环境中形成的,在这种环境中,人们把自己发展成蠢人,或者允许别人把自己发展成蠢人。就是这些受邪恶操纵极其愚蠢的群体,在人类历史上书写了一起起惨不忍睹的暴行。
本文写作参考:《王冠亚忆爱妻严凤英之死》 人民网 20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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