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年间,济南府清河县有个叫王老五的更夫,五十多岁,是个光棍汉。这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天寒地冻,王老五照例打更巡夜。三更时分,他路过县里赵员外家后院时,忽然听见墙内有女子啜泣声,隐隐约约还夹杂着男人的咒骂。
王老五心里嘀咕:这赵员外年前才搬来,听说原是京城里退下来的官儿,家里就一个闺女,叫玉娥,年方二八,长得跟画里人儿似的,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深更半夜的哭啥呢?
他凑近墙根,想听个仔细,不料脚下一滑,“噗通”摔了个四脚朝天,更锣“哐当”一声响彻夜空。院里顿时没了声响。王老五慌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溜了。
第二天一早,赵员外家丫鬟小翠慌慌张张跑来县衙报案,说小姐玉娥昨夜失踪了!
县令姓胡,是个捐官得来的功名,平日里最怕麻烦。他打着哈欠升堂问案,赵员外老泪纵横地说,昨夜女儿还好端端的在房里绣花,今早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封信,说与情郎私奔了。
“既是私奔,还找什么?”胡县令不耐烦地挥手,“女孩子家大了,留不住心喽!”
赵员外急得直跺脚:“大人!小女平日从不出门,哪来的情郎?这信定是伪造的!”
胡县令正要敷衍,忽然衙门外鼓声大作,又有人喊冤。原来是城东开绸缎庄的李老板,说他铺子里价值千两的苏州锦缎昨夜不翼而飞,只留下一对鸳鸯剪纸,用匕首插在柜台上。
胡县令头大如斗,一天两起大案,只好先派了几个衙役去查勘。
王老五在堂外围观,心里直打鼓。他隐约觉得赵小姐失踪和他昨晚听到的哭声有关,但又不敢说出来——万一被当成嫌犯怎么办?
当天夜里,王老五又去打更。行至城南孙记当铺附近,忽见两条黑影从墙头跃下,身轻如燕,眨眼间消失在巷尾。王老五揉揉眼睛,还以为见了鬼。
第二天果然传出消息,孙记当铺珍藏的一对前朝玉如意被盗,现场又留下一对鸳鸯剪纸。
这下全县哗然。人们都说来了“鸳鸯大盗”,专偷富豪人家。
胡县令被上头催逼,只好张榜悬赏缉拿。王老五心里犹豫再三,还是没敢说出那晚的事。
腊月二十八夜里,王老五路过县衙后院,忽然听见胡县令和人窃窃私语。他悄悄凑近,只听县令道:“...务必找到那东西,否则你我都要掉脑袋...”
王老五心里一惊,脚下一不留神踩断了枯枝。
“谁?”县令厉声喝道。
王老五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心里扑通直跳。这县令似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第二天,更让王老五惊讶的是,赵员外居然撤了案,说女儿有了消息,确是与人私奔了,不再追究。全县人都觉得奇怪,但王老五却注意到赵员外说这话时,脸色惨白,双手发抖,明显是受了胁迫。
除夕夜,王老五照例值班。子时将近,他巡至城西,忽见两条黑影窜入刘御史空宅。这宅子已经空了一年多,自从刘御史因罪入狱后就一直没人住。
王老五想起这些天的怪事,一咬牙,悄悄跟了进去。
宅内蛛网密布,积雪覆庭。王老五缩在廊柱后,见那二人点起火折,竟是一男一女,都穿着夜行衣。男子身形矫健,女子体态轻盈。
女子轻声说:“哥,东西真会在这里吗?”
男子答道:“小妹放心,刘御史入狱前曾告诉我,他把证据藏在这宅子里了。赵老贼害得咱家破人亡,这次定要叫他伏法!”
王老五听得心惊肉跳,原来这二人不是普通盗贼。
突然,女子警觉地回头:“有人!”
王老五吓得往后一退,不料撞倒了廊下的花盆,“啪嚓”一声脆响。
男子瞬间闪到他面前,寒光一闪,匕首已抵住他的喉咙。
“好汉饶命!”王老五魂飞魄散,“小的是打更的,什么都没听见!”
女子走近前来,借着微光打量王老五:“哥,这不是县里的更夫王老哥吗?”
王老五一愣,仔细看那女子,面罩上方露出一双秋水般的明眸,似曾相识。
男子稍一犹豫,收了匕首:“王老哥,既然你撞见了,我们也不瞒你。我乃原济南知府刘正风之子刘天佑,这是舍妹刘玉娥。”
王老五大吃一惊:“刘知府?不就是一年前因贪墨被问斩的那个?那赵员外家的小姐...”
女子摘下面罩,果然是赵家小姐玉娥的模样,但又有些不同,眉眼间多了几分英气。
“我本名刘玉娥,赵老贼害死我父亲,霸占我家产,还假意认我为女,实则是要找我父亲藏起的证据——那能证明他才是真贪官的账本!”
王老五目瞪口呆:“那这些天的盗窃案...”
刘天佑接口道:“是我们兄妹所为。但我們只拿回原本属于我家的财物,另留鸳鸯为记,一是为引开官府注意,二是为引出赵老贼的同党。”
王老五恍然大悟,想起那晚听到的女子哭声:“那晚在赵家后院...”
玉娥眼圈一红:“那晚赵老贼逼我交出账本,我不肯,他便打我...”
王老五心一横,道:“两位好汉,老汉虽没什么本事,但还分得清是非。你们需要帮忙吗?”
天佑与玉娥对视一眼,玉娥道:“王老哥,你可知胡县令为何包庇赵老贼?因为他们是一伙的!我们得知账本就藏在刘府,但翻找多日未果。”
王老五忽然想起什么:“刘府?我记得刘御史在世时,常夸他家灯笼做得结实,风雨不灭...”
三人同时抬头看向檐下挂着的一盏破旧灯笼。
天佑飞身取下灯笼,撕开衬底,果然掏出一本泛黄的账册!
就在这时,门外火把通明,胡县令带着大批衙役冲进来,赵员外也跟在身后。
“果然来了!”胡县令冷笑,“把这三个贼人拿下!”
天佑护在玉娥身前:“狗官!账本在此,你们的罪行休想掩盖!”
赵员外狞笑:“烧了账本,死无对证!”
衙役一拥而上。天佑武艺高强,一连放倒几人,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眼看就要被擒,王老五突然计上心头。
他掏出火折,大喊:“既然要烧,那就烧了吧!”作势要点燃账本。
“不要!”胡县令和赵员外同时惊呼,疯了一般扑过来。
王老五猛地将账本抛给天佑,自己却被赵员外扑倒在地。胡县令抢过一支火把,直接朝天佑掷去。说时迟那时快,玉娥闪身挡在哥哥面前,火把正中她肩头,顿时火光迸溅。天佑怒吼一声,一剑刺穿胡县令手臂。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账本落入了庭院积雪中,火把引燃了廊下枯草,火势迅速蔓延。
“走水了!”衙役们惊慌失措。
王老五挣扎着爬起来,抓起更锣“哐哐”敲响:“走水啦!快救火啊!”
四周邻里被惊醒,纷纷提水来救。趁乱中,天佑背起受伤的玉娥,王老五捡起账本,三人溜出后门。
第二天,全城议论纷纷。胡县令和赵员外一口咬定是鸳鸯大盗纵火潜逃,但救火的百姓们却私下传言,说那晚听见县令喊“账本”什么的。
正月初三,新任巡抚恰巧路过清河县。王老五鼓起勇气,带着账本拦轿喊冤。
巡抚阅罢账本,勃然大怒,立即拘捕了胡县令和赵员外。经查,原济南知府刘正风因发现赵员外与胡县令勾结贪墨军饷,反被诬陷问斩,家产尽被霸占,子女流离失所。
冤案终于昭雪,刘家兄妹洗清罪名。他们找回的部分家产,一半捐给百姓,一半留作安身立命之本。
天佑和玉娥感激王老五仗义相助,认他作义父,接他到家中奉养。王老五这才知道,那晚他听见玉娥哭泣,正是赵员外逼问她账本下落之时;而次日玉娥“失踪”,实则是天佑终于找到妹妹,将她救出虎口。
后来,刘天佑考取功名,官至知府,清正廉明;刘玉娥嫁与一位诚实商人,相夫教子。兄妹俩每年春节都会亲手做一对鸳鸯灯,送给王老五挂在门前。
清河县的百姓们茶余饭后,仍会说起那对“鸳鸯大盗”的传奇故事,只是版本越传越神,有人说他们飞檐走壁如履平地,有人说他们劫富济贫仗义疏财。只有王老五摸着胡子笑而不语,看着门前那对鸳鸯灯在风中轻轻旋转。
那灯里烛火不灭,一如人间正气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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