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深棕色的木柜子,温玉珍擦了三十年,从没想过最下面的抽屉里,还有一个暗格。
暗格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暗红色的丝绒盒子。
她笑着打开,以为是丈夫江卫国珍藏的,他们俩的结婚证。
可当她看清那本红色的证件上,女方的名字时,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苏曼。
一个她从未听过的,陌生的名字。
她看着那本红得刺眼的结婚证,感觉自己这三十年的风雨同舟,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
01
五十五岁的温玉珍,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书房里那只老式挂钟,每天“滴答、滴答”,走得不快不慢,却精准得让人心安。
从会计岗位上退下来这几年,她的日子过得清闲又规整。
早上陪丈夫江卫国去公园散步,回来顺路买菜。
上午打扫卫生,侍弄阳台上的花草。
下午睡个午觉,然后开始琢磨晚饭的菜色。
江卫国是大学里的历史教授,刚办了退休,一辈子爱书如命。
温玉珍便把家里最大的那个朝南的房间,改成了他的书房。
她不懂那些厚厚的、带着霉味的历史书,但她喜欢看丈夫坐在书桌前看书的背影。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让她觉得,岁月静好,这四个字,大概就是眼前的模样。
他们结婚三十年了。
三十年前,江卫国还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学生,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兜里掏不出几块钱。
温玉珍没嫌弃他。
她看中的,是他眉宇间那股书卷气,和他谈起历史时,眼睛里闪烁的光。
他们没有像样的婚礼,只是请亲戚朋友吃了顿饭,领了一张红色的结婚证,就算成了家。
婚后的日子,很苦。
江卫国评职称,熬夜写论文,温玉珍就一杯接一杯地给他泡浓茶。
温玉珍的父母生病,住院需要钱,江卫国二话不说,把准备买资料的钱,全拿了出来。
他们就这么,你扶着我,我搀着你,一步一步,走过了三十年的风风雨雨。
如今,儿子江帆也大学毕业,在外地找了份体面的工作,前途一片光明。
在所有人眼里,他们都是一对再模范不过的夫妻。
温玉珍也一直这么觉得。
她觉得,她和江卫国之间,没有秘密,就像一杯白开水,清澈,见底。
她以为,他们会就这么,安安稳稳地,相伴到老。
02
变故,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
那天,儿子江帆打电话回来,说下个月要带女朋友回家看看。
温玉珍高兴坏了,挂了电话,就开始里里外外地大扫除。
她要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给未来的儿媳妇,留个好印象。
客厅,卧室,厨房……都收拾妥当后,只剩下江卫国的书房。
书房是江卫国的“禁地”。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那些宝贝书,平时,连温玉珍都很少进去。
但这次,温玉珍觉得,得好好打扫一下。
她跟江卫国打了声招呼,江卫国正在看报纸,头也没抬,随口应了一声:“行,你轻点,别把我的书弄乱了。”
温玉珍拿着抹布和鸡毛掸子,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一排顶天立地的大书架,塞得满满当当。
空气中,飘着一股旧书特有的,好闻的味道。
温玉珍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书架上的灰尘。
她看到很多,她和江卫国的合影。
有年轻时,两人在公园里的黑白照。
有儿子出生后,一家三口的满月照。
还有前几年,他们去旅游时,在海边的纪念照。
一张张照片,就像一个个时间的坐标,标记着他们这三十年,共同走过的路。
温玉珍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嫁给江卫国,是嫁对了。
擦到最里面那个书架时,她看到了一个上了锁的,深棕色的木柜子。
那是江卫国用了几十年的老物件了,是他父亲留给他的。
柜子有些年头了,漆皮都掉了一些。
温玉珍用抹布擦着柜门,突然发现,柜子最下面的那个抽屉,好像有点松动。
她好奇地,用手拉了一下。
抽屉,竟然被拉开了。
里面,空空如也。
只有一个小小的,暗红色的丝绒盒子。
盒子看起来,也很旧了。
温玉珍有些好奇。
她和江卫国之间,从没有什么秘密。
这个盒子里,会是什么呢?
是江卫国年轻时,写的情书?还是他偷偷藏的私房钱?
她笑着,打开了盒子。
03
盒子里,没有情书,也没有钱。
只有一本,红色的,小本子。
那本子的颜色和样式,温玉珍再熟悉不过了。
是结婚证。
温玉珍愣了一下。
她想,大概是江卫国,把他们的结婚证,收在了这里吧。
这个老头子,还挺有仪式感的。
她笑着,拿起了那个红本本。
可当她看清,封面下那一行烫金的小字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中华人民共和国,结婚证。
不对。
他们的那本结婚证,她记得很清楚,是老款的,上面没有“中华人民共和国”这几个字。
而且,他们的那本,她一直收在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用一个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
怎么会在这里?
一股强烈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
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那个红本本。
第一页,是持证人的信息。
姓名:江卫国。
性别:男。
出生日期:1968年……
没错,是江卫国的信息。
温玉珍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
也许,是她记错了。
也许,是后来补办的?
她怀着一丝侥幸,翻到了第二页。
当她的目光,落到第二页上,那个女方的名字时。
她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个名字,不是她。
不是温玉珍。
而是一个,她从未听过的,陌生的名字。
苏曼。
04
苏曼。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进了温玉珍的眼睛里。
她不相信。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闭上眼,又猛地睁开。
那两个娟秀的,却又无比刺眼的字,还在那里。
苏曼。
温玉珍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手里的那本结婚证,变得有千斤重,几乎要拿不住。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江卫国……他怎么会,还有另一本结婚证?
他和这个叫苏曼的女人,是什么关系?
无数个疯狂的念头,像毒蛇一样,在她脑子里乱窜。
难道,他在外面,还有一个家?
难道,这三十年,他都在骗她?
难道,她引以为傲的,相濡以沫的爱情,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
不。
不可能。
温玉珍拼命地摇头,想把这些可怕的念头,都甩出去。
她一定是搞错了。
也许,是同名同姓?
对,一定是同名同姓。
这个世界上,叫江卫国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抖着手,去看那张合照。
照片上,男人穿着一身蓝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腼腆的,幸福的微笑。
那张脸,温玉珍看了三十年,就算烧成灰,她也认得。
就是她的丈夫,江卫国。
而他身边,依偎着的那个女人,穿着一件红色的确良衬衫,扎着两条麻花辫。
她的脸,很清秀,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她不是温玉珍。
温玉珍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腿一软,瘫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手里的那本结婚证,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照片上,那对笑得一脸幸福的璧人。
又看了看,登记日期那一栏。
日期,是二十五年前的春天。
是她和江卫国,结婚后的第五年。
05
温玉珍不知道自己在地板上坐了多久。
她只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三十年的相濡以沫,三十年的风雨同舟。
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了讽刺的笑话。
她以为自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原来,她可能,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第三者。
她以为自己拥有了最完美的爱情。
原来,那只是丈夫施舍给她的一场,长达三十年的,虚假的梦。
心,疼得快要裂开了。
比当年,生孩子时,还要疼。
她扶着墙,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不能就这么倒下。
她要问个清楚。
她要让江卫国,给她一个解释。
她拿起那本罪恶的结婚证,想冲出书房,去找江卫国对质。
可她刚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她怕。
她怕看到江卫国承认时,那张冷漠的脸。
她怕,他们之间,连最后一点体面,都维持不住。
她退了回来,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走。
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那个打开的抽屉里。
那个装着结婚证的,丝绒盒子的下面,好像,还压着什么东西。
是一个信封。
一个很旧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已经泛黄了,边角也磨损得很厉害。
上面,没有贴邮票,也没有收信人的地址。
只有三个字,写在信封的正中央。
是江卫国那手,她再熟悉不过的,瘦金体。
他写的是:
玉珍收。
温玉珍的心,猛地一跳。
是写给她的?
她颤抖着,拿起那个信封。
信封,没有封口。
她能感觉到,里面,有一沓厚厚的信纸。
她的直觉告诉她,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在这个信封里。
这封,迟到了二十五年的信。
她的手指,捏着信封的开口,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她的肋骨。
她既渴望知道真相,又害怕知道真相。
就在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准备撕开那个信封,揭开那个,被隐藏了四分之一个世纪的秘密时。
“咔哒”一声。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江卫国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
他看到温玉珍,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往常那种,温和的笑容。
“怎么了?收拾完了吗?看你,一头汗。”
他一边说,一边,把茶杯递了过来。
他的目光,顺着温玉珍的手,往下移。
然后,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温玉珍手里,那个泛黄的,写着“玉珍收”的信封。
也看到了,掉在她脚边,那本摊开的,红得刺眼的,结婚证。
江卫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手里的茶杯,没拿稳,“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脚。
他却,浑然不觉。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温玉珍手里的那个信封,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惊恐和绝望。
他嘴唇哆嗦着,发出了几个,不成调的音节。
“不……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