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时代,灵气消散,为何鬼神之事愈发稀少?
老人们总说,是人心不古,没了敬畏。城里的专家却说,是科学昌明,破除了封建迷信。巷口疯疯癫癫的乞丐却指着来往的人群,时而惊恐,时而悲叹,喃喃自语:“不对,不对……怎么街上全是走兽?”
没人信他。
人们只觉得,如今这世道,人,确实活得越来越像畜生了。
01.
王有才死了。
死得很憋屈。
为了一个项目,他陪着客户连喝了三场,最后酒精中毒,栽倒在公司的厕所里。直到第二天保洁阿姨来打扫,才发现他身体都僵了。
等他再睁开眼,人已经站在了一条灰蒙蒙的路上。
路的两旁,开满了血红色的花,妖异又孤寂。
“这是……黄泉路?”王有才喃喃自语,他生前看过不少杂书,对眼前的景象不算陌生。
他心里没太多悲伤,反而有种解脱。
活着太累了。无休止的加班,还不完的房贷,还有家里那个永远对他横眉冷对的妻子。死了,也好。
正想着,前面出现了一队人,哦不,是一队“鬼”。
为首的两个,一个白袍高帽,一个黑衣皂隶,正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王有才心里一凛,赶忙低下头,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恭恭敬敬地站到路边。
可奇怪的是,那一队鬼差押着魂魄从他身边走过,竟像是完全没看见他一样。黑白无常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仿佛他王有才就是一团空气。
王有才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瞧不起我?
他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很快又遇到了几个游荡的孤魂,那些魂魄一个个神情麻木,对他同样视而不见。
他想找个鬼问问路,却发现自己像个透明人,无论怎么呼喊、挥手,都无法引起任何一个灵体的注意。
王有才彻底懵了。
难道是自己死得太窝囊,连鬼都看不上?
他顺着黄泉路一直走,路上遇到的鬼差和魂魄越来越多,规模之大,简直像春运时的火车站。远处的奈何桥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魂,队伍排得一眼望不到头。
孟婆亭前,几个大锅热气腾腾,几位孟婆机械地一勺一勺往外舀汤,脸上带着流水线工人般的疲惫。
“下一个!”
“喝完赶紧走!”
一切都显得那么忙碌、拥挤、混乱。
王有才好不容易挤到一位看起来像是小吏的鬼差面前,壮着胆子问:“这位官爷,请问……我该去哪报到?”
那鬼差头也不抬,指着旁边一个巨大的、类似银行叫号机的法器,不耐烦地吼道:“新来的?自己去哪儿取号!没看到正忙着吗?”
王有才走到法器前,只见上面写着“阴律曹新魂自助报到处”。
他学着前面鬼的样子,把手按了上去。
一道幽光闪过,一张纸条飘了出来,上面写着——“新魂王有才,编号:阳寿甲-74839201。请前往‘丁十三区’等候初审。”
王有才捏着那张纸条,看着眼前堪比世贸中心的宏伟地府建筑群,和来往穿梭、神色匆忙的阴差鬼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地府,怎么比阳间还卷?
02.
王有才在“丁十三区”等了足足三天。
所谓的等候区,就是一个巨大的广场,里面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魂魄,吵吵嚷嚷,怨气冲天。
“凭什么啊!我活着的时候乐善好施,死后居然跟这帮人渣关在一起?”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老者气得魂体发抖。
“闭嘴吧你!”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恶鬼啐了一口,“老子当年杀人放火,不也在这?阎王爷面前,众生平等!”
王有才缩在角落,不敢说话。
他发现这里的魂魄,似乎跟黄泉路上的不一样。他们能彼此看见,也能正常交流。
他小心翼翼地向身边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大婶打听。
“大妹子,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外面的鬼都看不见咱们?”
那大婶叹了口气:“兄弟,你新来的吧?能被‘自助报到处’分到这里的,说明咱们身上‘人味’还足着呢。外面那些……唉,不一样。”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王有才追问。
“说不清,”大婶摇摇头,“我死了几十年了,就感觉这地府里的规矩一直在变。以前没这么忙,魂也没这么多。现在倒好,跟下饺子似的。大部分魂魄送来的时候,都浑浑噩噩的,灵智不开,跟牲口没什么两样。他们看不见咱们,咱们也最好离他们远点,免得沾上晦气。”
王有才听得云里雾里。
魂魄还分三六九等?灵智不开?
就在这时,广场上的大喇叭响了:“编号阳寿甲-74839201,王有才!速至初审殿!”
王有才一个激灵,赶忙挤出人群,朝着远处一座亮着红灯的殿门跑去。
初审殿里,坐着的是一个文面判官。
那判官没看他,只是低头翻着一本厚厚的卷宗,冷冰冰地问:“王有才?”
“在。”
“阳寿三十八,死于酒精中毒,可对?”
“对。”
判官翻过一页,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你生前……可曾有过片刻,能见常人所不能见之物?”
王有才一愣。
他想起来了。
大概在他十几岁的时候,有一年暑假回乡下老家,晚上起夜撒尿,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站着一个没脸的女人。
当时他吓得屁滚尿流,跑回屋里跟爷爷奶奶说。
结果被狠狠揍了一顿,说他大晚上不睡觉,尽瞎说八道。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任何不干净的东西。
“好像……有过一次。”王有才如实回答。
判官的笔顿住了。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王有才,眼神里带着一丝奇异的光。
“你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记得,一个没脸的女人,站在槐树下。”
判官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合上卷宗,按下一个红色的按钮。
“此事有异,非我所能判。来人,将此魂带至森罗殿,请阎君亲审!”
03.
王有才被两个牛头马面的鬼差架着,一路穿过层层关卡,最终来到了一座气势磅礴的黑色巨殿前。
“森罗殿”。
三个大字带着无尽的威严,压得他喘不过气。
殿内,光线昏暗,气氛肃杀。
高高的殿堂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穿王袍、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十殿阎罗之首的秦广王。
阶下两侧,站着黑白无常、崔判官等一众地府高级神祇。
王有才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小人王有才,拜见阎君!”
阎王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殿内回响:“王有才,抬起头来。”
王有才战战兢兢地抬头。
阎王看着他,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他魂魄的本源。
“崔珏,”阎王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此魂的卷宗,你有何看法?”
站在一旁的崔判官上前一步,恭敬地呈上卷宗:“禀阎君,此魂生于阳世1987年,命格平平,无大善无大恶。唯一可异之处,在于其幼时曾开天眼一瞬,见过阴物。”
“哦?”阎王似乎来了兴趣,“阳世八零后,竟还有能见鬼之人?”
他这话说的,仿佛是件稀世奇闻。
站在另一侧的白无常谢必安忍不住开口:“阎君,此事确有蹊跷。如今的阳世,人口十四万万,可新死的魂魄被接引而来时,十之八九都灵智蒙昧,三魂不全,七魄不固。别说让他们看清我等,他们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浑浑噩噩,与那畜生道的亡魂毫无二致。”
黑无常范无救也瓮声瓮气地补充道:“正是。我与七哥去阳间勾魂,经常遇到怪事。有些亡魂,死后执念深重,本该化为厉鬼。可我们发现,他们的魂体根本无法凝聚,空有其形,内里却是一团混沌。想跟他们讲讲地府的规矩,他们也听不懂,只会像野狗一样,发出无意义的嘶吼。”
阎王听着他们的汇报,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从王座上走下来,背着手,在大殿中踱步。
“你们可知,阳世新朝初立时,人口几何?”
众神默然。
阎王伸出四根手指:“四万万。”
“如今多少?”他又问。
崔判官答:“已逾十四万万。”
“对,”阎王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无人能懂的忧虑,“短短七十余载,凭空多出十万万人口。这十万万人的魂魄,是从何而来?”
整个森罗殿,死一般地寂静。
王有才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却把这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隐隐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阎王转身,重新看向王有才,目光变得复杂。
“天道有序,轮回有常。人就是人,畜生就是畜生。人死为鬼,鬼可再入轮回,或为人,或为畜。此乃定数。”
“可若轮回的平衡被打破了呢?”
“人道的魂魄坑位,本只有那么多。生的速度太快,死的速度太慢,坑位不够了,怎么办?”
阎王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道惊雷,劈在王有才和殿中众神的魂魄深处。
“只能……去借。”
04.
“借?”
黑无常范无救是个直肠子,他第一个失声喊了出来,“向谁借?怎么借?”
阎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大手一挥。
森罗殿的半空中,出现了一面巨大的水镜。镜中的画面飞速流转,最终定格在阳世一座繁华的都市。
车水马龙,人潮汹涌。
“你们看这些人。”阎王的声音变得低沉。
王有才也抬头看去。
镜子里的人,西装革履,步履匆匆。他们低着头,看着手机,脸上挂着麻木的表情。地铁上,人们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眼神空洞,没有交流。饭店里,人们对着一桌子菜疯狂拍照,却不与同桌的亲友说一句话。
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这就是王有生前的世界。
可此刻从地府的视角看去,他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人间道,魂魄满溢。畜生道,却日渐空虚。”
阎王缓缓说道:“天道为了维持三界平衡,不得已,行了一招险棋。”
“那就是,从畜生道中,‘借’一部分魂魄,填补到人间道的空缺里去。”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白无常谢必安脸色煞白:“阎君!您的意思是……如今阳世多出来的这十亿人,他们的魂魄……本源是……是畜生?”
“不全是,”阎王摇头,“只是借其‘生机’,补其‘人身’。他们生而为人,有人的躯体,有人的思想。但魂魄的根基,却源于畜生道。他们与生俱来,就缺了一样东西。”
“缺了什么?”崔判官追问。
“缺了‘灵智’。”
阎马缓缓吐出四个字。
“所谓灵智,乃人之为人的根本。是敬畏,是信仰,是明辨是非的良知,是感知天地鬼神的那一点灵犀。失了灵智,便如同蒙上了天眼,隔绝了阴阳。所以他们看不见鬼神,不相信因果,行事但凭本能与欲望,与禽兽何异?”
“他们活着,只为食色二字。强者欺凌弱小,为蝇头小利便可大打出手。他们没有耐心,没有敬畏,更没有同理心。他们的喜怒哀乐,都肤浅得如同镜花水月。”
阎王的话,让王有才想起自己活着的时候。
公司的同事为了一个晋升名额,背后互相使绊子,造谣中伤,无所不用其极。
地铁上,为抢一个座位,两个年轻人能对骂半个小时。
网络上,无数人躲在屏幕后,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只为了宣泄自己的恶意。
当时只觉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现在想来,那些行为,不就是纯粹的动物本能吗?抢地盘,争食物,党同伐异……
王有才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黄泉路上的鬼差和亡魂都对他视而不见了。
因为那些都是灵智蒙昧的“畜生道”借来的魂,他们根本不具备“看见”同类的能力。而自己,因为幼时曾开过天眼,魂魄里还残存着一点稀薄的“人味”,所以才被分到了“丁十三区”,被当成一个“异类”提审。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少数派。
他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悲哀。
为自己,也为这满世的“人”。
05.
森罗殿内,寂静无声。
阎王揭开的这个真相,太过骇人,让在场所有的神祇都感到了巨大的冲击。
地府的秩序,轮回的法则,原来早已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发生了如此颠覆性的改变。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作为直接与阳世打交道的勾魂使者,他们对此感触最深。
“怪不得……”白无常喃喃道,“怪不得如今的魂魄越来越难管教,也越来越难沟通。原来根子出在这里。”
黑无常性格急躁,他上前一步,对着阎王一拱手,瓮声问道:“阎君!既然如此,我等日后勾魂,该当如何行事?这‘人魂’与‘兽魂’,总得有个区分吧?不然善恶赏罚,如何分明?万一错判了,岂不乱了天道纲常!”
这确实是个核心问题。
如果一个人的魂魄本源是畜生,那他犯下的罪孽,究竟该按人的标准,还是按畜生的标准来评判?
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太大了。
崔判官也面色凝重地补充道:“黑将军所言极是。若无明确法度,我等判官也无法落笔。长此以往,地府律法将形同虚设,阴阳秩序必将大乱。”
整个地府的管理层,都因为这个“畜生投胎”的真相,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阎王看着阶下神情各异的众神,威严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沉默了许久,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跪在地上的王有才,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他知道,接下来阎王要说的,将是决定无数“人”身后命运的关键。
许久,阎王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看着黑白无常,一字一顿地说道:
“此事,天机不可尽泄。但你等既为勾魂之使,本王今日便破例,传你二人一道辨人之法。”
黑白无常精神一振,立刻躬身下拜:“请阎君示下!”
阎王缓缓伸出三根手指,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想要知道此人,究竟是真正的人,还是畜生投胎,其实不难。”
“他们身上,会有三个与生俱来、无法掩盖的特征。”
“你们只需记住。凡具备这三个特征者,其魂可拘,其罪……亦可加倍!”
阎王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森然的寒意。
黑无常迫不及待地追问:“敢问阎君,是哪三个特征?”
阎王看着他,缓缓开口,说出了第一个关键点:
“这第一个特征,便是看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