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姨,求您了,音响声音能不能小一点?我明天考研,就差最后一天了!”
晚上十点,刚结束一天模拟题的李俊堵在楼下小广场,对着那群环绕在震天响的音响旁的阿姨们,近乎是在哀求。
领舞的王淑芬,人称王阿姨,是这支“金凤凰广场舞队”的灵魂人物。她瞥了一眼李俊,中气十足地把手往腰上一叉,音量比音响还大:“小伙子,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锻炼身体,保卫健康,有什么错?你考研是大事,我们跳舞就不是正事了?再说了,这广场是公共区域,你管得着吗?”
“就是!嫌吵你把窗户关上嘛!”
“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自私了!”
周围的阿姨们立刻附和起来,三十多张嘴,像机关枪一样对准了李俊。王阿姨得意地一扬头,按下遥控器,那首《火火的姑娘》的音量仿佛又调高了一档。
“走了走了,别理他!姐妹们,跟上节奏,咱们最后来一遍!”
01.
“金凤凰广场舞队”,是“滨河小区”所有居民的噩梦。
这支由退休阿姨们组成的队伍,纪律严明,装备精良。领队王淑芬,退休前是街道办的主任,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领导气场。在她的带领下,舞队从最初的七八个人,发展到如今三十一人的庞大编制。
她们的装备,堪称专业级别。一台功率巨大的拉杆音响,两个能闪瞎人眼的旋转射灯,以及人手一条颜色鲜艳的绸缎。每天清晨六点准时开工,晚上八点到十点雷打不动地加练一场。音乐品味也极其稳定,永远是《最炫民族风》、《小苹果》、《酒醉的蝴蝶》这几首金曲的无限循环。
那穿透力极强的鼓点和高亢的歌声,对于小区里需要休息的老人、需要安静环境备考的学生、以及居家办公的年轻人来说,无异于一种精神折磨。
李俊就是受害者之一。作为一名考研党,他每天需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可每当他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窗外那“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总会如魔音贯耳,瞬间击碎他所有的思路。
起初,居民们试图沟通。
“王阿姨,我们家孩子刚出生,能不能请你们早上的场次晚一点开始?”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婴儿,好言相商。
王淑芬眼皮一抬:“我们六点开始,太阳都出来了,还早?小孩子就是要接地气,多听听音乐,以后有艺术细胞!”
“王大妈,我爸心脏不好,你们这音乐……”一个中年男人皱着眉。
王淑芬手里的扇子“啪”地一合:“心脏不好就去医院!我们跳舞增强心肺功能,你爸也该下来一起跳!”
投诉到物业,物业经理来了,点头哈腰,好话说尽。王阿姨她们就把音乐关掉,等经理一走,立刻恢复原样,甚至音量更大,以示抗议。
有人报警,民警来了,进行严肃批评教育。阿姨们立刻化身受害者,一个个捂着胸口,说自己血压高,被吓到了,指责民警“态度不好,欺负老年人”。民警前脚刚走,她们后脚就在业主群里声讨报警的人“没良心”、“不尊重老人”。
久而久之,大家都没了脾气。金凤凰舞队,成了小区里一个无人敢惹的“独立王国”。王淑芬和她的队员们,则在这场旷日持久的“领地战争”中,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她们脸上的笑容,也愈发骄傲和自得。
02.
矛盾的彻底爆发,源于一次“制裁”。
在经历了无数次沟通无效的折磨后,小区里的年轻人们终于忍无可忍。他们没有再选择正面冲突,而是在一个技术论坛上发帖求助,很快,一个“高科技”方案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几天后,一个不起眼的白色小盒子,被悄悄安装在了小广场旁边的灯柱上,正对着舞队的“C位”。
那天傍晚,王淑芬和她的队员们像往常一样,准时到达广场。音响一开,射灯一亮,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
然而,音乐刚响了不到十秒钟,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王淑芬突然觉得一阵心慌气短,耳朵里传来一阵“嗡嗡”的高频噪音,虽然不响,却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往她脑袋里钻,让她头晕眼花,恶心想吐。
“诶?怎么回事?我这头怎么这么晕?”
“我也是!耳朵难受死了!”
“这音乐怎么听着这么不得劲儿?”
奇怪的是,这种难受的感觉,似乎只针对她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路过的几个年轻人,包括在不远处假装玩手机、实则在观察的李俊,都毫无反应。
阿姨们坚持着跳了两分钟,终于顶不住了。一个个脸色发白,脚步虚浮,别说跳舞,连站稳都有些困难。
“不对劲!肯定不对劲!”王淑芬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她虽然不懂什么是“次声波驱逐器”,但她能感觉到,这绝对是有人在暗中搞鬼。
接下来的几天,她们尝试了更换地点,只要还在小区范围内,那股无形的声波就如影随形。她们的气焰第一次被打压了下去。小区的居民们,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安宁。
金凤凰舞队被迫解散了好几天。王淑芬的家里,成了临时的“作战指挥部”。
一群阿姨聚在一起,义愤填膺。
“这肯定是那帮小年轻搞的鬼!太缺德了!”
“就是,明着来不行,就跟我们玩阴的!”
王淑芬一拍桌子,满脸怒容:“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逼我们投降?没门!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不就是个跳舞的地方吗?我就不信了,偌大一个城市,还找不到一个没人管、没人敢管的清净地方!”
她憋着一股劲,发誓要找到一个完美的场地,狠狠地打那些“小人”的脸。
03.
为了找到新场地,王淑芬发动了所有队员的智慧。
城东的湿地公园?太远了,来回坐车得两个小时。
城西的体育中心?要收费,而且时间段不好,都是年轻人。
城南的废弃工厂?地是不错,可前两天刚上了新闻,说是有流浪汉盘踞,不安全。
一连几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舞队的士气,也日渐低落。
这天,大家又聚在王淑芬家里商量对策,一个个愁眉苦脸。聊到最后,队员里平时最沉默寡言的李阿姨,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
“要说地方大,地势平,还绝对没人管……”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城北那个青源陵园,不就是吗?”
这话一出,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
青源陵园,是本市最大的公墓。依山而建,松柏环绕。白天看着还算庄严肃穆,一到晚上,那成片成片的墓碑,在月光下泛着白光,光是想想就让人脊背发凉。
“胡说八道什么呢!”王淑芬的副手刘阿姨立刻反驳,“去坟地里跳舞?亏你想得出来!晦气不晦气啊!”
“就是啊,老李你是不是糊涂了?”
大家纷纷指责李阿姨。
王淑芬起初也皱着眉,但听着大家的议论,她心里那股邪火,却“腾”地一下被点燃了。
是啊,陵园!
还有比这更完美的报复吗?你们不是嫌我们吵吗?不是嫌我们碍事吗?好啊,我们去一个绝对清净,绝对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不可言。这是一种姿态,一种无声的抗议,一种对那些“迫害”她们的人最极致的蔑视。
“都别吵了!”王淑芬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向她。
只见她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和决绝:“我觉得老李这个提议,好!非常好!”
“啊?王姐,你没开玩笑吧?”刘阿姨惊呆了。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王淑芬环视众人,提高了音量,“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们就是去锻炼身体,又不是去刨人家祖坟!再说了,我们这三十多个人,阳气这么旺,那些‘东西’见了我们都得绕道走!”
她越说越激动:“而且,你们想想,过两天就是什么日子了?中元节!咱们去给那些孤单的‘邻居们’送点热闹,搞点文艺汇演,说不定人家还得感谢我们呢!这叫什么?这叫‘阴阳同乐’!”
在王淑芬极具煽动性的演说下,阿姨们的情绪也从最初的恐惧,慢慢转变成了某种破罐子破摔式的亢奋。她们要用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来宣告自己的不屈和强大。
最终,这个荒唐到极点的提议,全票通过。
她们决定,就在中元节那天晚上,给青源陵园,也给那些看不起她们的人,献上一场史无前例的“演出”。
04.
中元节,鬼门开。
民间传说,这一天,阴间的“乡亲们”会回到阳间探亲。家家户户都在路边烧纸钱,点香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火和敬畏交织的特殊气味。
晚上八点,一辆包下的大巴车,准时停在了青源陵园门口。
金凤凰广场舞队的三十一名队员,鱼贯而出。她们全都换上了最鲜艳的演出服,脸上化着浓妆,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扎眼。
陵园的守门大爷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想要阻拦,却被王淑芬一把推开。
“大爷,我们是来……祭奠一位老姐妹的。”王淑芬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个谎,“大家心情悲痛,想在这里陪她说说话,跳个舞,让她走得热闹点。”
守门大爷半信半疑,但看着这群气势汹汹的老太太,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由着她们进去了。
她们径直走到了陵园中心最大的一块空地上。四周,是一排排冰冷的墓碑,在惨白的月光下,像一个个沉默的观众。照片上的黑白面孔,似乎都在静静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队员们有些害怕,脚步都慢了下来。
“怕什么!”王淑芬把巨大的音响往地上一放,打开了炫彩射灯。红绿蓝的光束在墓碑间疯狂扫射,瞬间破坏了此地的宁静与庄严。
“都把腰杆挺直了!”她叉着腰,对着众人训话,“我们是金凤凰舞队,到哪儿都是舞台!今天,就让这儿的‘老街坊’们,也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说完,她按下播放键。
激昂的《套马杆》,在这死寂的陵园里,炸裂开来。
“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三十一名队员,立刻排好队形,开始了她们的表演。鲜艳的绸缎在空中挥舞,划出一道道怪异的弧线。她们的动作,在射灯的照耀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仿佛与那些墓碑的影子,纠缠在了一起。
起初,大家心里还有些发毛。可跳着跳着,那股熟悉的亢奋感又回来了。她们仿佛在向全世界宣战,越跳越起劲,越跳越大声,似乎要用这喧嚣,来驱散内心的恐惧和周遭的死寂。
没有人注意到,在她们队伍的后方,在那些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一些模糊的、半透明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一个接一个地,从墓碑后面走了出来。
它们没有表情,动作僵硬,却精准地,跟上了音乐的节拍,混入了队伍的末尾,学着前面那些人的样子,笨拙地摇摆着,舞动着……
05.
一曲终了,又接一曲。
金凤凰舞队足足跳了快一个小时,直到所有人都大汗淋漓,才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
音乐关闭,喧嚣散去。陵园,再次回归到它原有的死寂之中。晚风吹过松柏,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叹息,又像低语。
“痛快!”王淑芬擦了一把汗,脸上洋溢着报复成功的快感,“我就说嘛,没什么好怕的!我看以后谁还敢瞧不起我们!”
“就是!王姐你真有魄力!”刘阿姨在一旁奉承道。
队员们也都一脸兴奋,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才哪个动作跳得最齐,仿佛刚参加完一场盛大的演出。
王淑芬清了清嗓子,拿出她那个记录着队员名单和联系方式的小本子,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次活动结束,都要清点人数,确保大家的安全。
“好了好了,姐妹们都安静一下!”她拍了拍手,“咱们准备回家了。我最后点个人头,看看大家都在不在,可别把谁落在这儿了啊!”
她说完自己先笑了,周围的阿姨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二、三、四……”
王淑芬戴上老花镜,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开始一个一个地认真清点。她的手指,在人群中缓缓移动。
四周很安静,只有她的报数声和远处几声蟋蟀的鸣叫。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
数到三十一,正好是她名单上的总人数。她本该停下,可她的手指,却鬼使神差地继续向后点去。
在队伍的最后几排,在灯光昏暗的边缘地带,站着许多沉默的“队员”。她们穿着各式各样、颜色暗沉的旧衣服,面色青白,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僵硬的、像是被画上去的微笑。
王淑芬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手也抖了起来。怎么回事?多数了?
她不信邪,深吸一口气,从头开始,更加缓慢、更加仔细地又数了一遍。
“一、二、三……”
这一次,她看得清清楚楚。每点过一个自己熟悉的队员,她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对方的脸。可当她数到后面时,那些陌生的、带着诡异笑容的面孔,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混在人群中,一动不动。
“……四十一……四十八……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
当“五十五”这个数字从她嘴里无意识地蹦出来时,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被冻住了。
“王姐,怎么了?数清楚没啊?咱们快走吧,这地方瘆得慌。”刘阿姨看到她脸色不对,凑过来问道。
王淑芬没有回答。她手中的小本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像被魇住了一样,死死地盯着眼前这支庞大而拥挤的“队伍”。
她的嘴唇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阿姨觉得奇怪,弯腰捡起本子,笑着说:“瞧你,吓什么。不就是咱们三十一个姐妹嘛,还能多出来不成?”
王淑芬猛地抓住她的胳膊,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了刘阿姨的肉里。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却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干涩、嘶哑,充满了无边的恐惧。
她指着眼前那些带着诡异笑容、静静站立在阴影中的“人”,一字一顿地,对刘阿姨说:
“应到……三十一。”
她缓缓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刘阿姨,嘴唇已经毫无血色。
“实到……五……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