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老辈子人,都传着一句话。
说这大山里,有两样东西,你千万,千万不能惹。
一样,是埋着祖宗的坟。
一样,是拦着你路的黄皮子。
他说,惹了前者,断的是你香火的根。
可你要是惹了后者,它可能,就会在半道上,要了你的命。
但你要是,发了善心,救了它一命呢?
那它,可能,也会反过来,救你一命。
01
在太行山深处,一个叫鹰嘴崖的陡峭山崖下,住着个老实巴交的樵夫,名叫石满仓。
石满仓这汉子,今年四十好几,还没娶上个媳妇,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他生得,是虎背熊腰,一脸的络腮胡子,看着像个黑铁塔,一双蒲扇大的手,能轻轻松松地,拗断碗口粗的树枝。
可就这么个,看着能嚇哭小孩的糙汉子,却生了副,比豆腐还软的,菩萨心肠。
他上山砍柴,见了被雨水打湿了翅膀的蝴蝶,他会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心里,等它翅膀干了,能飞了,再放走。
有一次,他还在山里,发现了一窝,从树上掉下来的雏鸟。
他怕鸟崽子饿死,也怕被山里的野猫给叼了去。
就愣是,爬上那棵十几米高的大树,把那个鸟窝,稳稳当当地,又给放了回去。
然后,自己,就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等了快一个钟头,亲眼看到那只急得团团转的母鸟,飞回了窝里,他才放心地,扛着柴火回家。
村里人都笑他傻,说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爷们,心眼儿比娘们还细,这辈子,都注定是受穷的命。
石满仓也不恼,只是憨憨地,挠着头笑。
他说:“这山里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那都是客。咱们在山里讨生活,算是叨扰了人家,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嘛。”
村里的老人,都告诫他,让他少往鹰嘴崖那边去。
说那地方,背阴,树多,几百年的老林子,常年不见光,阴气重,不干净。
还有人说,他家太爷爷,当年就在鹰嘴崖那边,见过像灯笼一样大的鬼火,吓得回来,就大病了一场。
石满仓嘴上,恭恭敬敬地,应着。
但第二天,还是照样,背着他那把,磨得锃亮的柴刀,往那儿去。
因为只有鹰嘴崖那边的柴火,是百年的硬木,最结实,最耐烧,拉到镇上去,能比别处的柴火,多卖上好几个铜板。
他总觉得,只要自个儿心里敞亮,没做过亏心事,走到哪儿,都不怕。
可他不知道,有时候,不是你怕不怕鬼,而是这世上,有的人,比鬼,还要坏上三分。
02
那天,天刚蒙蒙亮,石满仓就起了床。
他就着咸菜,喝了一大碗,滚烫的苞谷糁子,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他扛起那把,跟了他十多年的柴刀,又往鹰嘴崖去了。
山里的空气,特别好,带着一股子,雨后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清香味道。
石满仓心情不错,嘴里,还哼着他爹教给他的,不成调的山歌。
他走到鹰嘴崖边上,那棵,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歪脖子老槐树旁边。
正准备,找个好下手的地方,开始一天的营生。
可就在这时,他耳朵一动,忽然,从旁边半人高的,茂密的草丛里,听到了一阵,极其微弱的,像是小猫,或者刚出生的奶狗一样的,“呜呜”的呜咽声。
那声音,有气无力的,断断续续,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可怜。
“啥动静?”石满仓嘀咕了一句,把肩上那把,沉甸甸的柴刀,放了下来。
他循着声音,拨开面前,那些,缠得死死的,带着刺的藤蔓,朝草丛里,望了过去。
只一眼,他的心,就狠狠地,揪了一下。
只见草丛深处,一只,通体金黄,油光水滑的黄鼠狼,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它的右后腿,被一个黑黢黢的,带着一圈锋利锯齿的铁家伙,死死地,咬住了。
那是个连环捕兽夹,是这山里,最霸道,也最歹毒的一种陷阱。
一旦咬住,除非是人来解,否则,猎物越是挣扎,那锯齿,就会咬得越深。
这只黄鼠狼的腿,已经被那铁夹子,夹得,血肉模糊,甚至,都能看到里面,森白的骨头。
鲜红的血,把周围一大片,枯黄的落叶,都给浸透了,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腥味。
那黄鼠狼,许是听到了动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艰难地,抬起了头。
它看到了,像座小山一样,站在它面前的,满脸络腮胡子的石满仓。
可它的眼睛里,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野兽见到人时,该有的恐惧和警惕。
反而,睁着它那双,水汪汪的,像两颗最纯净的黑豆一样的大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石满仓。
那眼神里,没有恨,也没有怕。
只有一种,最原始的,对生的渴望,和,哀求。
那眼神,好像在说:“大哥,行行好,救救我,我真的,好疼啊……”
石满仓这颗,硬汉身,菩萨心的汉子,当场,就受不了了。
他二话不说,把袖子一撸,就蹲下了身子。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用他那双,蒲扇般的大手,极其轻柔地,安抚着那只,已经疼得,浑身发抖的黄鼠狼。
“别怕,别怕,小家伙,我是来救你的,你忍着点。”
然后,他找来一根,手臂粗的树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个,锈迹斑斑,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猎户,放在这里的连环夹,给一点一点地,撬了开来。
“啪”的一声,夹子弹开。
黄鼠狼的腿,总算是,解脱了出来。
石满仓从自己那,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褂子的,最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小布包。
里面,是他常年备着的,一些上山采的,能止血化瘀的草药。
他把那些干草药,放在嘴里,就着唾沫,嚼得稀烂,像一团绿色的药泥。
然后,他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把这些药泥,敷在了黄鼠狼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最后,他一咬牙,听得“刺啦”一声,从自己那件,本就破旧的褂子的下摆上,撕下了一块,最干净的布条。
他用布条,仔仔细细地,给黄鼠狼那条,受伤的腿,打上了一个,结实又牢靠的绷带。
03
在给黄鼠狼包扎的时候。
石满仓,忽然,留意到了一个,很奇怪的细节。
他发现,这只黄鼠狼的脖颈处,竟然,戴着一个,非常精巧的东西。
那是一根,用最鲜艳的,红色的丝线,编成的小绳儿。
绳儿上,还穿着一枚,已经有些发黑,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铜钱。
他好奇地,用他那粗糙的,带着泥土的手指,把那枚铜钱,翻了过来。
他借着从树叶缝隙里,漏下来的光,仔细一看。
那铜钱上,竟然,用最古老的篆体,模模糊糊地,刻着两个字。
平安。
石满仓的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他不是个迷信的人,但他常年在山里跑,听村里的老人,讲过太多,关于山里的,那些神神道道的说法。
其中,就有关于这种,通体金黄,脖子上,还带着“封赏”的黄皮子的。
老人们说,这种,都不是普通的野物。
那都是被人,当成“黄大仙”,在家里,立了牌位,烧香供奉着的。
通人性,知善恶,能给家里,招财,保平安。
他看着眼前这只,正用它那温热的舌头,一下一下,轻轻舔着他手指上伤口的黄鼠狼,心里,也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敬畏。
“行了,小家伙。”处理完伤口,石满仓拍了拍黄鼠狼的脑袋,声音,也变得,比刚才,还要温柔了许多。
“伤口给你包好了,也上了药,只要不发炎,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能好利索了,死不了了。”
“快些回家去吧,告诉你家主人,下次,可莫要再让你,到处乱跑了。这山里,坏心思的猎户,可多着呢。”
说完,他便站起身,扛起自己的柴刀,准备去林子深处,开始一天的营生。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
那只黄鼠狼,非但没走。
反倒,从地上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石满仓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像个小跟屁虫。
石满仓挥起柴刀,砍柴。
它就趴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歪着它那毛茸茸的脑袋,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石满仓砍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拿出怀里揣着的,干巴巴的,准备当午饭的饼子,就着水壶里的凉水,啃了起来。
它就凑过来,用它那小小的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
“嘿,你这小东西,还赖上我了?”石满仓被它这通人性的样子,给逗笑了。
他把自己那块,本就不大的干饼,又掰了一小块下来,递到了它的嘴边。
那黄鼠狼,也不客气,伸出舌头,几口,就把那块饼,吃了个干干净净。
一人一兽,就这么,在这空无一人的鹰嘴崖上,一个砍柴,一个看着,相安无事地,待了小半天。
直到太阳,慢慢地,偏西了。
石满仓砍够了柴,用麻绳,捆了沉甸甸的一大捆,往自己那宽厚的背上一扛,准备回家。
那黄鼠狼,也一瘸一拐地,从石头上跳了下来,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一路,把他,送到了下山的山脚下。
04
到了山脚下,有一条,三岔路口。
一条,通往石满仓住的,那个叫“石家村”的小村子。
另一条,则通向,山那边的,另一个村子。
还有一条,是通向,更深,更没有人烟的,老林子。
“好了,小家伙,就送到这儿吧。”石满仓放下背上那,起码有百十来斤的柴火,蹲下身,又摸了摸黄鼠狼那,油光水滑的脑袋。
“我也该回家了,你也快回你自己的家去吧,别让你家里人,担心。”
他说完,便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朝着通往石家村的那条,他走了三十多年的,泥泞的小路,走了过去。
可他,才刚迈出两步。
异变,就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只听“嗖”的一声。
那只,刚才还温顺得,像只小猫一样的黄鼠狼,突然像一道金色的闪电,猛地,从他身后窜了过来。
然后,一口,就死死地,咬住了他的,那条已经洗得发白的,粗布裤子的裤脚!
“哎!你这小东西!松口!干啥呢!”石满仓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
他以为,这畜生是野性发作,要咬他。
可他低头一看,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那黄鼠狼,虽然用它的尖牙,死死地,咬着他的裤脚,但并没用力,只是,像个耍赖的孩子一样,叼着,不让他往前再走一步。
它的喉咙里,还发出了一阵,极其急切的,“吱吱”的,尖锐的叫声。
那双,黑豆似的,清澈的眼睛里,也充满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焦急和警告。
它的头,还拼命地,朝着,那条通往村子的山路的方向,狠狠地,甩着。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他在告诉他:“别过去!别走那条路!那条路上,有危险!”
“嘿!你这小东西,是跟我处出感情了,舍不得我走吗?”石满仓乐了,他伸出脚,想把黄鼠狼给轻轻地,甩开。
“快松口!听话!我明天,还上山呢,到时候,再给你带好吃的!”
“我得回家做饭了!再不走,天,可就全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继续往前走。
05
可就在石满仓,准备强行,挣脱黄鼠狼,踏上那条,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的,回村的山路时。
周围的环境,却突然,发生了,一种,让他汗毛倒竖的,极其诡异的变化。
原本,还挂着几抹绚丽晚霞的,晴朗的天空,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了一大片,厚重得,像锅底灰一样的乌云。
天色,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暗了下来。
紧接着,一阵阴冷的,带着一股子,说不清是泥土的腥味,还是坟地的腐味的邪风,平地而起。
那风,是打着旋儿的,吹得四周的草木,“沙沙”作响,像是有无数个,看不见的人,正在草丛里,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那风,吹在石满仓那,常年裸露在外的,粗壮的后脖颈子上,让他一个激灵,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对劲。
这太不对劲了。
石满仓常年在山里跑,对这山里的天气,再熟悉不过了。
可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邪乎的风,这么诡异的云。
他再低头,去看那只,还死死叼着他裤脚的黄鼠狼。
这一看,他心里,更是“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只见那黄鼠狼,浑身上下,那金色的毛发,根根倒竖,炸得,像个金色的刺猬。
它那双,原本水汪汪的,黑豆似的眼睛,此刻,竟然,泛着一层,幽幽的,让人心悸的,绿色的光。
它不再看石满仓。
而是,死死地,盯着远处,那条,已经被黑暗,渐渐吞噬的,回村的山路。
它喉咙里,发出的,也不再是“吱吱”的叫声。
而是一种,充满了警告和威胁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沉的,“呜呜”声。
那样子,就好像,它在那条路上,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能要了人命的东西。
就在这时,石满仓的脑海里,猛地,闪过了村里那个,活了九十多岁的老村长,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阿水啊,你记着,山里的黄仙,最是通灵。它要是拦你的路,你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给它停下来。因为他能看到的,是咱们这些凡夫俗子,看不到的,凶险!”
他心头,猛地一颤,后背,瞬间,就被一层冰冷的冷汗,给浸透了。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那把,砍了十几年柴的,冰冷的柴刀,警惕地,看向四周,那黑漆漆的,仿佛随时,都会扑出个什么东西来的山林。
而那黄鼠狼,依旧死死地,叼着他的裤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步,也不肯退让。
它突然开口警告:别下山,有人要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