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妈呢?你怎么一个人来的?”
废弃的水泥厂里,男人声音沙哑,像一头离群多年的孤狼,满眼警惕。
站在他对面的女人,泪流满面,嘴唇颤抖着,说出的话却像一把刀,字字诛心:“阿刚……对不起……跟姐回家吧。”
“回家?”男人惨然一笑,绝望地反问,“我杀了人,逃了六年,我还有家吗?”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响起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不许动!警察!”
一声暴喝,伴随着冰冷的手铐,瞬间击碎了这场迟到了六年的、浸满血泪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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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六年前的阿刚,远不是现在这副潦倒模样。
他刚满40岁,在县城国营造纸厂的生产线上,也算是个老师傅。
他身材高大,膀大腰圆,说起话来嗓门洪亮,只是那双眼睛里,总是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
在工厂里,他不受待见。
年轻人嫌他倚老卖老,爱发脾气;老师傅们又觉得他心胸狭窄,斤斤计较。
就在出事的前几天,他还因为一批纸的残次品问题,和车间新来的主管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被当着所有人的面罚了半个月的奖金。
那天,他揣着一肚子的窝囊气回到家,把门摔得震天响。
妻子晓梅,就是那个永远在他身后收拾残局的人。
晓梅是个典型的县城小女人,像一株柔弱的蒲草,没有什么主见,却有着极强的韧性。
她的人生,仿佛就是为了这个家而活。
为了阿刚,为了儿子小龙。
结婚十六年,阿刚的拳头落在身上的次数,她自己都数不清了。
起初她还会哭,后来就麻木了。
隔壁的王婶不止一次拉着她的手,劝她:“晓梅啊,这样的日子有什么盼头?离了吧!你还年轻,不能一辈子这么过啊!”
每次,晓梅都只是苦涩地笑笑,摇摇头,轻声说:“王婶,为了小龙,我得忍着。家里要是不完整了,孩子在外面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她把所有的委屈都咽进肚里,然后把所有的爱,都毫无保留、甚至毫无原则地给了儿子小龙。
在她的世界里,只要儿子能好,她受再大的苦都值得。
可她不知道,这种溺爱,正在把15岁的小龙,推向另一个深渊。
小龙正值叛逆期,在学校里成绩不好,跟同学也处不来。
压抑的家庭环境,父亲的暴躁,母亲的懦弱,让他觉得透不过气。
于是,他迷上了网络游戏,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他才能找到一丝存在感。
他开始学着撒谎,逃课,偷偷溜去镇上那个最偏僻、最不需要身份证的“黑网吧”。
而这一切,晓梅不是不知道。
她偶尔在儿子洗衣服的口袋里发现网吧的收据,偶尔会闻到他身上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烟味。
但她不忍心责骂,更不敢告诉阿刚。
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保护”着儿子。
她偷偷把买菜钱省下来,塞给小龙当零花钱,只求他能在外面玩得“安全”一点,不要去偷,不要去抢。
她以为这是爱,却不知这爱已然变成了毒药。
02
悲剧发生的那天,是个闷热的夏日傍晚。
阿刚在厂里领了工资和一笔小额奖金,虽然被罚了半个月,但到手还有些钱,心里的怨气消散了些。
他破天荒地去市场割了二斤五花肉,买了瓶好酒,想回家好好吃一顿。
他推开家门,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晓梅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
桌上已经摆好了三四道菜。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丰盛?”阿刚心情不错,开了句玩笑。
晓梅回头腼腆一笑:“看你最近上班辛苦,给你补补。”
“小龙那臭小子呢?又跑哪儿也去了?”阿刚换下鞋,环顾四周。
“在……在同学家写作业呢,马上就回来。”晓梅的眼神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阿刚没察觉,他太饿了,一屁股坐下,就自顾自地倒酒吃肉,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可一杯酒下肚,又一杯酒满上,桌上的菜都快凉了,还是不见小龙的影子。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就像阿刚的脸。
“砰!”
他重重把酒杯砸在桌上,酒水四溅。
“写什么作业要写到现在!我看是又鬼混去了!”
他吼道:“你,现在就去把他给我找回来!我今天非得问问他,这个家他还想不想要了!”
晓梅吓得一哆嗦,连忙擦了擦手,小声说:“你别急,我这就去,这就去……”
她话音未落,家门被“吱呀”一声,从外面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小龙猫着腰,像个小偷一样,探头探脑地溜了进来。
他没注意到父亲阴沉的脸,只想快点溜回自己房间。
然而,一股劣质香烟和方便面混合的、独属于网吧的污浊气味,瞬间钻进了阿刚的鼻孔。
“你给我站住!”
阿刚一声暴喝,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步窜过去,死死揪住了小龙的衣领。
“说!你死哪儿去了?!”
小龙吓得脸色惨白,浑身抖得像筛糠,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我问你话呢!你哑巴了?!”阿刚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扬起巴掌就要扇下去。
“别打孩子!”
晓梅像只护崽的母鸡,尖叫着扑上来,用尽全身力气抱住阿刚的手臂。
“有话好好说!你别动手啊!”
“好好说?你看看他这副鬼样子!你闻闻他身上的味!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就是让他去学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吗?!”
阿刚一把甩开晓梅,伸手就去掏小龙的口袋。
小龙拼命挣扎,但还是被阿刚掏出了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网吧上机凭条。
证据确凿!
阿刚气得浑身发抖,他又想起自己钱包里的钱,立刻冲回桌边拿起自己的钱包打开一看。
“好啊!我今天刚发的五百块奖金,怎么就剩两百了?!是不是你偷的?!”
他的质问,像一颗炸雷,在狭小的客厅里炸响。
小龙在父亲如凶神恶煞般的逼视下,终于崩溃了,带着哭腔承认了。
“逆子!我打死你这个逆子!”
阿刚的理智彻底被怒火吞噬,他随手抄起墙角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就朝小龙身上抽去。
“让你偷钱!让你撒谎!让你去网吧!”
“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我就不姓刚!”
晓梅的哭喊声,鸡毛掸子抽在肉上的闷响声,小龙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别打了!求你别打了!”
晓梅疯了一样冲上去,张开双臂,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死死护住儿子。
她回头,泪眼婆娑地对阿刚喊道:“钱是我给他的!是我让他去玩的!不是他偷的!你冲我来!”
为了保护儿子,她在此刻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一个将自己推向死亡的谎言。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阿刚听来,这是妻子公然的挑衅,是母子俩结成同盟对他这个一家之主的背叛!
“好啊!原来是你!”
阿刚扔掉鸡毛掸子,双眼血红,一把揪住晓梅的头发,将她从儿子身上拽开。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家就是被你这个慈母败儿的娘们给毁了!”
“我今天就先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
“不准你打我妈!”
一直躲在母亲身后的小龙,看到母亲被揪住头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嘶吼着冲上去,用尽全力撞向阿刚。
阿刚毫无防备,被撞得一个趔趄,腰眼重重磕在了桌角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屈辱、愤怒、疼痛……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汇成了毁灭一切的冲动。
“反了!你们娘俩今天都要反了!”
他彻底失控了,像一头疯狂的野兽,转身对着被他拽得站立不稳的晓梅,狠狠一推。
他只想把她推开,好去教训那个“大逆不道”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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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悲剧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
晓梅被他巨大的力道推得向后踉跄,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只听见“咚”的一声,沉闷而又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她的后脑勺,不偏不倚,重重地磕在了那个冰冷、坚硬、有着锐利棱角的水泥窗台上。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晓梅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呻吟,身体就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地。
一缕鲜红的血,从她的发根处蜿蜒流出,在灰色的水泥地上,迅速晕开一朵刺眼的、绝望的花。
03
时间,仿佛凝固了三秒钟。
阿刚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那只还停在半空中的手,又看看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妻子。
大脑,一片空白。
“妈——!妈!你怎么了吗!”
小龙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像一把锥子,狠狠刺穿了阿刚的耳膜,将他从魔怔中唤醒。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连滚带爬地挪到晓梅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抱她,却又不敢。
他把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凑到晓梅的鼻子下面。
一秒。
两秒。
五秒。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一丝一毫的呼吸。
“不——!”
阿刚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悲鸣。
他疯了一样把晓梅冰冷的身体抱进怀里,拼命地摇晃。
“晓梅!晓梅你醒醒啊!你别跟我开玩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忍意的!”
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烫地砸在妻子渐渐失去温度的脸上。
可是,怀里的人,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无边的恐惧,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杀人了。
他杀人了。
他亲手杀了为他生儿育女、操劳了半辈子的妻子。
一个念头,如同恶魔的低语,在他脑中疯狂滋生——跑!
必须跑!
他不能坐牢!他要是坐了牢,儿子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他这辈子就完了!
这个自私而懦弱的念头,战胜了一切。
他猛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缩在墙角、已经吓傻了的儿子,眼神里充满了愧疚、不舍,但更多的是求生的恐慌。
他踉踉跄跄地冲进卧室,像个疯子一样拉开所有抽屉,将里面所有的现金、存折,胡乱塞进口袋。
他甚至来不及换掉脚上那双沾着灰尘的塑料拖鞋,就一把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他冲进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冲进了无边的黑暗,也冲上了一条万劫不复的逃亡之路。
那一夜,暴雨倾盆,雷声滚滚,仿佛是老天在为这个破碎的家庭,奏响一曲悲歌。
第二天,整个县城都被这起家庭惨案震惊了。
阿刚的名字和照片,贴满了车站、码头、大街小巷。
警方成立了专案组,设下重重关卡,发誓要将他缉拿归案。
可阿刚,就像一滴水蒸发在了空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逃,就是整整六年。
六年的时间里,警察的调查从未停止,但所有的线索,都在阿刚逃出县城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他仿佛学会了隐身,没有用过一次身份证,没有住过一次旅馆,没有联系过任何一个亲戚朋友。
这个人,从现代社会中,被彻底“抹去”了。
04
六年光阴,白驹过隙。
当年那个15岁的少年小龙,已经长成了21岁沉默寡言的青年。
母亲的惨死和父亲的逃亡,成了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没能继续读书,早早地辍学,去了一家汽修厂当学徒,用沾满油污的双手,扛起了生活的重担,也照顾着那个因他而破碎的家。
而阿刚的亲姐姐,阿丽,这六年更是活在无尽的煎熬与折磨中。
“杀人犯的姐姐”,这个标签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在县城农贸市场边上经营着一家小卖部,每天迎来送往,却总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指指点点。
她恨弟弟的暴戾,恨他的冲动,更恨他的懦弱,是他亲手毁了两个家庭,让她和年迈的母亲在人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可每到夜深人静,她又会忍不住想起,小时候那个矮她半头,整天流着鼻涕,却总爱跟在她屁股后面,用最甜的声音喊她“姐姐”的那个小男孩。
血浓于水,这份亲情,是她永远无法割舍的痛。
这天下午,天气有些阴沉,阿丽正在小卖部里整理着货架,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外地号码。
她以为是推销电话,随手接起,有些不耐烦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却是一阵长久的、压抑的沉默,只能听到一阵阵粗重又极力克制的呼吸声,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紧张。
“谁啊?有事快说!不说我挂了!”阿丽皱起了眉头。
就在她准备按下挂断键的刹那,一个沙哑、干涩,既陌生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颤巍巍地传了过来。
“姐……”
仅仅一个字,阿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凝固了。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这个声音,就算烧成了灰,她也认得。
是阿刚!
是她那个失踪了六年、让她又恨又念的弟弟!
“阿……阿刚?是……真的是你吗?”
阿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手机差点滑落在地。
“姐……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咱妈……我对不起所有人……”
电话那头的阿刚,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姐……妈……咱妈她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听到“妈”这个字,阿令紧绷了六年的情绪,瞬间崩溃了。
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们的母亲,在阿刚出事后的第二年,就因为日夜思念和悲伤过度,中了风,从此瘫痪在床,口不能言,只有在看到阿刚年轻时的照片时,浑浊的眼睛里才会流下泪来。
“你这个畜生!你还知道有吗!你还知道打电话回来!”
阿丽捂着嘴,压抑着哭声,用尽全身的力气骂道。
可骂完之后,她的心却像被掏空了一样疼。
“姐,你骂我吧,你打我吧,都是我罪有应得。”
“我就是……太想妈了……我能不能……求你让我偷偷看一眼妈?”
“就一眼,隔着窗户看一眼就行,看完我就走,绝不连累你们。”
阿刚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阿丽的内心,像被两股力量疯狂撕扯。
一边,是惨死在血泊中的弟媳晓梅,是法律的威严,是她六年里所受的白眼和委屈。
另一边,是电话里这个听起来无比凄凉、生死未卜的亲弟弟。
她沉默了,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阿装以为她已经挂断了电话,只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最终,她擦干脸上的泪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对着电话一字一句地说道:
“明天……明天下午三点,你到城南的那个废弃水泥厂等我,我带你去。”
“谢谢姐!姐,谢谢你!”
阿刚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挂断电话,阿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冰凉的地上,双手捂着脸,任凭压抑了六年的泪水,肆意奔流。
过了许久,她才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她六年里想过无数次,却一次都没有勇气按下的号码。
“喂……110吗?”
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小卖部里,显得那么微弱,又那么清晰。
“我……我要举报。”
“我的弟弟,杀人犯阿刚……他联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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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第二天下午,城南废弃水泥厂。
这里早已荒废多年,断壁残垣间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尘土混合的腐朽气味。
阿丽按照警方的周密部署,穿着一件不起眼的灰色外套,独自一人走进了这片死寂的废墟。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每走一步,都感觉像踩在刀尖上。
冷汗,早已浸湿了她的后背。
她在一根断裂的水泥柱旁站定,假装焦急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在一堆废弃的建材后面,一个黑瘦、佝偻的身影,像幽灵一样,慢慢地、试探地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又脏又破的深色夹克,头发花白而油腻,整个人瘦得脱了相,脸上布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深刻皱纹,一双眼睛像受惊的野兽一样,充满了警惕和不安。
若不是那依稀熟悉的五官轮廓,阿丽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比实际年龄苍老了二十岁的流浪汉,就是她那个曾经高大壮实的弟弟。
这六年,他到底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姐!”
阿刚看清了阿丽,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他几乎是踉跄着快步走上前,激动地伸出那双干枯得像鸡爪一样的手,想要抓住姐姐。
阿丽的心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小步。
这个微小的动作,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了阿刚的心上。
他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脸上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
“妈呢?姐,你怎么一个人来的?”他没有再靠近,只是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空旷的环境。
阿丽看着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心如刀割,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阿刚……”
她哽咽着,想说“对不起”,想说“你跟我回家自首吧”,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了一声破碎的叹息。
“跟我……回家吧。”
“回家”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阿刚的身体猛地一僵。
也就在这一瞬间,异变突生!
“不许动!”
“警察!”
七八个身着便衣、身手矫健的刑警,如同从天而降,从四面八方的隐蔽处猛地冲了出来,在三秒钟之内,就将阿刚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冰冷坚硬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他那只曾经打死妻子的手。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
阿刚甚至没有来得及反抗,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过反抗。
他只是在被按倒的那一刻,拼命地抬起头,越过警察的肩膀,死死地看着不远处的姐姐。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和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姐……”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一句“为什么”。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阿丽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浑身颤抖,她猛地转过身,不敢再看弟弟的脸,捂着嘴,发出了无声的、痛苦的悲鸣。
审讯室里,烟雾渐渐散去。
阿刚缓缓地、郑重地,将手中那根救命稻草般的烟头,在烟灰缸里用力按灭。
仿佛在亲手终结自己那段长达六年的、不见天日的噩梦。
“我太累了,真的。”
他抬起头,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第一次敢于直视对面刑警老张的目光,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被抓了,也好,真的,也好。”
老张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紧紧地锁定着他。
他问出了那个盘旋在所有办案民警心中,长达六年的巨大疑问。
“我们很好奇。”
“我们动用了最先进的技术侦查手段,排查了所有你能想到的社会关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六年,你到底是怎么躲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