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年间,苏州府吴江县有个叫张铁山的老石匠,五十出头,生得膀大腰圆,一双布满老茧的手能雕龙画凤。他祖上三代都是吃这碗饭的,传到他那把錾子时,已经磨得只剩半截了。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张铁山就背着箩筐上了东山。前几日下过暴雨,山体滑坡,露出些新石头。老石匠眼睛毒,专挑这种时候去捡漏。
"咦?"张铁山突然蹲下身,从泥浆里抠出一块拳头大的青灰色石头。这石头入手温润,竟比寻常青石轻上三分。他用錾子轻轻一敲,声音沉闷,不似普通石材清脆。
老石匠心里打了个突,掏出随身的酒葫芦含了口烧刀子,"噗"地喷在石头上。说来也怪,那石头被酒水一浸,表面竟慢慢变软了!张铁山拇指一按,留下个清晰的指印。
"乖乖,这是遇上宝贝了!"张铁山胡子都抖了起来。他做石匠三十多年,从没见过这般神奇的石头。趁着石头还软,他赶紧用錾子试了试,竟比雕木头还省力。
日头爬上三竿时,张铁山怀里揣着宝贝石头,哼着小调往家走。路过村口老槐树,正撞见儿子张石头在给王员外家修石磨。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浓眉大眼像极了他年轻时候,就是手艺还欠火候。
"爹,您看这磨齿..."张石头抹了把汗,指着石磨上歪歪扭扭的纹路。张铁山瞥了一眼,夺过錾子"叮叮当当"几下,那磨齿立刻变得又匀又直。
"记住喽,下錾子要像大姑娘绣花,重了破相,轻了白忙活。"老石匠把錾子抛还给儿子,压低声音道:"今晚早点收工,爹得着个好东西。"
张家小院飘着炊烟时,张铁山已经关起门来研究那奇石。他发现这石头不但遇酒变软,放在太阳底下晒也会渐渐发软。最妙的是重新阴干后,刻好的纹路竟能保持原样,硬度还更胜从前。
"这哪是石头,分明是老天爷赏的饭碗!"张铁山连夜画了张仕女图,打算用这软石雕个笔筒。他盘算着,等雕好了送到苏州城,说不定能换半年嚼谷。
可老天爷总爱开玩笑。就在笔筒雕到第七天,张铁山突然咳出血来。请来的郎中把完脉直摇头:"肺里积了太多石粉,油尽灯枯喽。"
床前,张石头攥着父亲的手直掉泪。他娘走得早,是爹又当爹又当娘把他拉扯大。张铁山却颤巍巍从枕下摸出个蓝布包:"儿啊,这软石是咱张家翻身的机会。记住三件事——别在正午刻石头,别让外人知道它的妙处,更不能用它做亏心事..."
话没说完,老石匠的手突然垂了下来。那半截祖传錾子"当啷"掉在地上,滚到张石头脚边。
丧事办得简单。出殡那天,村里人都说张家要败了——张石头手艺不如老子,性子又软,哪撑得起门户?可谁也没注意,小伙子夜里总在油灯下摆弄一块青灰色石头,地上落满石粉。
转眼过了重阳。这天张石头正在铺子里刻墓碑,忽然听见门外一阵吵嚷。抬头一看,五六个青衣小帽的家丁拥着个穿绸缎的胖子进来,正是本县有名的赵德财赵老爷。
"听说你会雕石狮子?"赵德财摇着湘妃竹扇,金戒指在阳光下晃人眼,"给我宅门口雕一对,要丈二高的。"
张石头心里打鼓。寻常石狮子最多八尺,这丈二高的光石料就难寻。正要推辞,却见赵德财"啪"地甩出十两银子:"先付定钱,腊月二十来取货。办不成,你这铺子就归我抵债。"
待恶霸走远,隔壁卖豆腐的老李头赶紧过来:"石头啊,你惹祸了!赵老爷这是看上你家铺面了。前街周木匠、后巷刘铁匠,都是这样被他逼得倾家荡产的!"
张石头望着契约上鲜红的手印,突然想起父亲留下的软石。要雕丈二石狮,唯有这奇石能成。可爹临终前的话犹在耳边...
"当家的,吃饭了。"媳妇李秀姑提着食盒进来。这姑娘是张铁山临终前给儿子娶的,虽是佃户女儿,却识得几个字,心眼活泛。见丈夫愁眉不展,她瞄了眼契约,突然"咦"了一声:"这契约写的是'石料自备',又没说非得用整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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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两口嘀咕到半夜。第二天,张石头就去东山采石场挑了十几块大青石。别人都笑他傻——这些石头布满裂痕,白送都没人要。可他们没看见,张石头背篓里还藏着个蓝布包。
寒冬腊月,张家院里日夜响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张石头按媳妇的主意,把大青石凿成碎片,再用软石雕刻的榫卯拼接。那软石也奇,白日晒得发软时雕刻,夜里冻硬后比生铁还结实。
腊月十九这天,一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终于立在了张家院里。月光下,狮子的鬃毛仿佛在风中飘动,眼睛炯炯有神。更绝的是,张石头在狮嘴里各雕了颗滚圆的石珠,用手拨弄竟能骨碌碌转!
"爹说的没错,这软石真是宝贝。"张石头摸着狮子爪子,突然发现个古怪——这爪子怎么越摸越热?定睛一看,掌心下的石料竟在慢慢变软!他猛地想起父亲嘱咐:别在正午刻石头。原来人体温也能让软石发热变形。
第二天赵德财来时,脸拉得比驴还长。他本打算借机霸占铺子,没想到真见到了石狮子。围着狮子转了三圈,突然用扇子指着狮爪:"这爪子歪了!契约上写明要'形态周正',你这分明是欺我!"
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确实,右前爪似乎比左爪短了半分。张石头心里"咯噔"一下——准是昨晚摸得太久,爪子受热变形了。
"赵老爷明鉴。"李秀姑突然挤到前面,手里端着碗热酒,"民妇听说玉石要用酒养,不如试试?"说着"哗"地泼在狮爪上。
众目睽睽之下,那石爪竟像面团似的慢慢鼓了起来!不消片刻,两只爪子变得一模一样。赵德财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扇子"啪嗒"掉在地上。
"妖...妖术!"赵德财倒退两步,突然厉声道:"来人!把这妖人绑去县衙!"家丁们一拥而上。混乱中,张石头看见老李头拼命朝他使眼色,目光直往石狮子嘴里瞟。
公堂上,赵德财声泪俱下,说张家用妖石害人。县令姓陈,是个科举出身的老学究,听得将信将疑。正要发签拿人,李秀姑突然高喊:"大人!民妇有下情禀告!"
她解下腰间蓝布包呈上:"这是家传药石,遇热则软,遇冷则硬。民妇丈夫用它雕狮子,绝无妖术。"说着掏出酒葫芦淋在石头上,当场捏出个弥勒佛来。
陈县令来了兴致,命人取来炭盆。那石头在火上烤了片刻,竟软得像块年糕。赵德财见势不妙,悄悄往门口挪。突然"哎哟"一声——不知哪飞来两颗石珠子,正打在他膝盖窝,登时跪了个结实。
"好个刁奴!"陈县令拍案而起,"来人!先打二十大板!"后来才听说,赵德财这些年做的恶事全被抖了出来,家产充了公。而张家石匠铺因这"软石"名声大噪,连苏州府都有人专程来订活儿。
如今你去吴江县,还能看见县衙门口那对石狮子。奇怪的是,三伏天时狮爪总会短几分,每逢衙役泼水降温,就又长回去。老辈人说,这是张石头故意留的破绽——要叫后人记得,再硬的石头,也硬不过世道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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