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刺骨,腊月初八的夜,连野狗都冻得缩在窝里发抖。
李守义裹紧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往家走。他今年六十有三,无儿无女,靠砍柴为生,村里人都叫他“李老柴”。今日进城卖柴,回得晚了,天色已暗,寒风卷着雪粒子往他脖子里钻,冻得他直打哆嗦。
经过城隍庙时,他隐约听见一阵微弱的咳嗽声。
“谁在那儿?”李守义停下脚步,眯起昏花的老眼往庙里张望。
破败的庙门半掩着,香案下蜷缩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是个女人,头发蓬乱,衣衫破烂,脚上连双鞋都没有,冻得发紫的脚趾紧紧蜷着。她怀里抱着个破布包,听到动静,猛地抬头,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嘴唇干裂,眼神却亮得吓人。
李守义叹了口气,心想这大冷天的,若是没人管,怕是要冻死在这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蹲下身问:“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女人没说话,只是警惕地盯着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李守义心里一软,伸手去扶她:“走吧,先去我家避避寒。”
女人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但最终还是颤抖着伸出手,搭在了李守义的胳膊上。她的手冰冷得像块铁,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手腕上却戴着一根褪色的红绳,绳上系着半块玉佩。
玉佩上刻着“长命百岁”,但已经裂了,裂纹里渗着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李守义心里咯噔一下,但也没多想,搀着她往家走。路上,女人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城隍庙,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
回到家,李守义烧了热水,又翻出一件旧棉袄给她换上。
女人坐在灶台边,捧着热水小口啜饮,眼神却一直盯着屋角的阴影,像是那里站着什么人。李守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李守义问。
女人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摇了摇头。
“不能说话?”
女人点头。
李守义叹了口气:“那你就先住下吧,等天暖和了再说。”
他收拾了柴房,铺了层干草,又抱了床旧被子给她。女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谢谢,却依旧发不出声音。
夜深了,李守义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总觉得今晚的事有些蹊跷——这女人从哪儿来的?为什么偏偏在城隍庙?那块裂了的玉佩又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窗外忽然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轻轻踩着雪走路。
李守义猛地坐起身,掀开窗帘往外看——
月光下,哑女正站在井边,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把木梳,缓缓地梳着头发。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梳齿划过长发时,发出细微的“嚓嚓”声。可奇怪的是,她的头发明明又短又乱,可梳子却像是梳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每梳一下,梳齿间都会缠上几根漆黑的发丝。
那些头发,根本不是她的。
李守义浑身发冷,正想喊她,却见哑女忽然停下动作,缓缓转过头,直勾勾地看向他的窗户——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绿色。
第二天一早,村里炸开了锅。
“李老柴!你家井里是不是有东西?!”隔壁的王二狗拍着门大喊。
李守义赶紧披衣出门,只见几个村民围在他家井边,脸色煞白。
“怎么了?”他问。
王二狗指着井口,声音发抖:“你自己看!”
李守义探头往井里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井水上漂着一层漆黑的头发,密密麻麻,像是从井底长出来的水草。
更可怕的是,那些头发还在缓缓蠕动,像是活物一般,朝着井壁攀爬……
李守义盯着井里蠕动的黑发,喉咙发紧,伸手就要去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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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碰!”王二狗一把拽住他,“这井水邪性得很!昨晚我婆娘起夜,听见你家井边有女人在哭,还哼着小曲儿……”
李守义心头一跳:“什么小曲儿?”
王二狗压低声音,哼了两句调子,调子阴森诡异,尾音拖得极长,像是谁在招魂。
李守义浑身一颤——这调子,他二十年前听过。
那时他还是个年轻后生,给镇上的沈家当短工。沈家小姐未婚先孕,生了个女婴,当夜就被沈老爷命人捆了石头沉塘。女婴被丢进水里前,船上的婆子就是哼着这首安魂曲……
他猛地回头,看向柴房——哑女正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那把梳子,直勾勾地盯着井口。
梳齿上,缠着几根带血的头发。
三日后,村里来了个游方道士。
道士瘦得像根竹竿,背上插着柄桃木剑,腰间挂着铜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他在村口摆了个卦摊,眯着眼打量来往村民,最后目光落在李守义身上。
“这位老丈,家里最近不太平吧?”道士声音沙哑,像是砂纸磨过木头。
李守义心里发毛,硬着头皮问:“道长何出此言?”
道士从袖中摸出三枚铜钱,往地上一掷,铜钱竟立着转个不停。他盯着铜钱,缓缓道:“梳断人亡,井满魂归。”
“什么意思?”
道士抬眼看他,目光如刀:“你收留的那个哑女,每晚梳头,梳的不是自己的头发——是死人的。”
李守义腿一软,差点跪倒。
道士继续道:“井里的头发,是冤魂的怨气所化。若再不管,七日之内,井水漫出,必有血光之灾。”
当夜,李守义带着几个胆大的村民挖井。
井水抽干后,锄头碰到了一个硬物——是个蓝布襁褓,裹得严严实实,外面缠满了漆黑的头发。
王二狗用木棍挑开襁褓,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里面是一具小小的骸骨,手脚蜷缩,头骨上还粘着几缕胎发。
更骇人的是,骸骨的右手,赫然有六根指骨!
“这……这是……”王二狗声音发抖。
李守义面如死灰,颤着手从怀里摸出哑女的那半块玉佩,缓缓放在襁褓旁——
襁褓夹层里,掉出另外半块玉佩,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拼合的玉佩背面,浮现出一行小字:
“沈秋月,生于甲子年亥时。”
李守义瘫坐在地,终于明白了一切。
二十年前,沈家小姐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婴,一个六指,一个正常。沈老爷怕丑事外扬,命人将六指的女婴沉塘,而正常的那个,则被偷偷送走……
哑女,就是当年被送走的那个孩子。
如今,她带着姐姐的怨魂回来了。
道士站在井边,叹息道:“冤有头,债有主。这婴灵被困井中二十年,怨气冲天,如今借亲妹妹的身子回来,是要讨债啊……”
正说着,柴房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哑女站在月光下,手中的梳子寸寸断裂,梳齿扎进掌心,鲜血淋漓。
她缓缓抬头,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
“李……守……义……”
这一次,她终于能说话了。
哑女的声音像锈刀刮骨,李守义浑身发冷,踉跄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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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一把拽住他,厉声道:“跑!她不是人!”
话音未落,哑女猛地扑来,五指成爪,指甲暴长三寸,直掏李守义心窝!道士甩出铜铃,“铛”地一声震开她,拽着李守义就往村外跑。
身后,哑女四肢着地,像野兽般紧追不舍,喉咙里发出“咯咯”怪笑:“李守义……你逃不掉……”
天上月亮突然泛出血色,月蚀开始了。
村口老槐树下,道士咬破指尖,在黄符上画了道血咒,往地上一拍:“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地面“轰”地裂开一道缝,无数纸人从地底爬出——
每个纸人,右手都长着六根手指。
纸人阴兵将李守义团团围住,哑女站在最前方,缓缓撕开自己的脸皮——
皮下,是一张泡得肿胀发白的婴儿脸。
“认得我吗?”婴灵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二十年前,你为十两银子,亲手把我绑上石头,扔进了塘里……”
李守义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我……我当年也是被逼的……”
婴灵尖啸一声,阴风骤起,李守义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回到二十年前的渡口——
年轻的自己,正颤抖着把哭嚎的婴儿捆上石块。
“不!住手!”李守义扑上去想阻止,却穿过了幻影。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把婴儿抛入水中,水面咕嘟嘟冒出一串血泡……
幻境破碎,李守义瘫在乱葬岗上,四周纸人阴兵步步逼近。
道士急得满头大汗:“快!它要借月蚀之力还阳,必须超度!”
李守义突然摸到腰间柴刀,想起当年沉婴时,婴儿的六指曾死死勾住他的衣角……
他惨笑一声,猛地举起柴刀——
“咔嚓!”
一截右手小指飞了出去,血溅在婴灵脸上。
婴灵突然僵住,六指右手开始融化。井口“轰”地喷出血水,骸骨上的铁链寸寸断裂。
道士趁机抛出往生符,高声念咒:“尘归尘,土归土,冤魂散尽,轮回再续!”
晨光破晓时,一切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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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女昏倒在坟堆旁,呼吸微弱但平稳。道士说,她只是被姐姐的怨灵附体,如今怨气已散,性命无碍。
李守义包扎着断指,哑女醒来后,茫然四顾,似乎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绳——
那半块玉佩,已经碎成了粉末。
三个月后,有人在邻县看见个疯癫老道,身后跟着个梳头的六指女童。女童蹦蹦跳跳,嘴里哼着诡异的安魂曲……
而李守义的井,再也没冒出过头发。
只是每到月蚀夜,井水会泛起涟漪,像是有人在底下轻轻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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