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吴县县令王敬之气得满脸通红,指着乾隆的鼻子尖叫道:
“一个臭卖货的泥腿子,也敢直呼本官名讳?还敢质疑本官的规矩?来人啊!给本官按住了,重重地打!”
两个衙役狞笑着,一左一右伸手就要来抓乾隆的肩膀。
街角茶馆二楼,李德全“啪”的一声捏碎了手里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流了一手也毫无知觉。
藏在石狮子后面的护卫,腰间的刀已经出鞘三寸,冰冷的寒光一闪而过。
乾隆却仿佛没看见即将抓到身上的手,他只是掸了掸衣角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王县令,再问你一次,这板子,你确定要打吗?”
01.
乾隆二十二年,春。
江南漕运的账本,像个被蛀空了底的米缸,窟窿大得吓人。
几封从苏州府递上来的秘密奏折,字字泣血,都指向了同一件事:官商勾结,侵吞漕粮,中饱私囊。
养心殿里,乾隆把玩着一枚和田玉的镇纸,眼神比玉石还要冷。
“上次去扬州,动静还是太大了。”
他对着身边的李德全说,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还没到地方,底下那些官员怕是连咱们晚上要吃几碗饭都打听清楚了。看到的,听到的,全是他们想让朕看、想让朕听的。”
李德全躬着身子,连连称是。
“万岁爷说的是。那些地方官,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咱们的行踪藏不住。”
乾隆将镇纸轻轻放下,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所以这次,换个玩法。”
他从龙案一摞旧档案里,抽出一本泛黄的册子,上面记载着康熙年间的一些逸闻。
他指着其中一页,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你看,货郎。挑着担子,走街串巷,风里来雨里去,谁会多看他们一眼?他们听到的,才是最真的东西。”
李德全大惊失色,差点跪下去。
“万岁爷!这……这万万使不得啊!您是九五之尊,怎能……怎能扮作那等下九流的商贩?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笑话?”
乾隆站起身,踱了两步。
“国库亏空,漕运被蛀空,百姓的救命粮到了嘴边却没了,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吓得李德全一哆嗦。
“就这么定了。你,带着三个一等一的护卫,远远跟着。朕自己来。”
乾隆从内务府的库房里,亲自挑了一副旧木箱,箱子看着不起眼,边角都磨得发白了,可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木头是上好的紫檀,只是被人用特殊的手法做旧了而已。
箱子里,装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从宫里妃嫔那拿来的胭脂水粉。
这些东西,最容易和市井里的妇人搭上话。
而妇人们的家长里短,往往藏着最真实的民生。
02.
辰时,天刚蒙蒙亮。
苏州府吴县的南街,已经有了烟火气。
卖早点的摊子冒着热气,布庄、米行都卸下了门板,伙计们打着哈欠,开始了一天的营生。
一个穿着半旧蓝色布衫的“货郎”,挑着个木箱,不紧不慢地走在街上。
他看着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面相普通,眼神却很沉稳,不像一般小贩那样咋咋呼呼。
这人自然就是乾隆。
他在一个布庄的墙角停下,把木箱稳稳放下,从箱子夹层里抽出一块木板,又用草绳绑在箱子上,三下五除二,一个简陋的货架就搭好了。
他慢条斯理地从箱子里取出两盒胭脂、三盒香粉,一一摆开。
动作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
李德全和三名护卫,则完全是另一副打扮。
李德全扮成一个来苏州收丝绸的富商,坐在不远处茶馆的二楼,临窗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整个街角。
三名护卫,一个扮成李德全的长随,侍立身后;另外两个则扮成码头扛包的苦力,蹲在街对面的石狮子下,眼神看似涣散,实则像鹰一样锁定了皇帝周围三丈内的一切。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藏着不止一件要命的家伙。
按照乾隆的吩咐,除非他本人有性命之忧,否则,绝不能暴露身份。
乾隆刚把一盒桂花香粉的盖子打开,让那甜腻的香气散发出来,还没等来第一个客人,就先等来了两个衙役。
03.
那两个衙役,一个高瘦,一个矮胖,手里都提着一根刷着红漆的水火棍。
他们晃晃悠悠地走到摊子前,用棍子一头“笃笃笃”地敲了敲乾隆的货箱。
高个衙役斜着眼,下巴抬得老高。
“喂,新来的?懂不懂南街的规矩?”
乾隆正弯着腰整理货盒,闻言头也没抬,声音很平和。
“今日刚到贵地,还请官爷指教。”
矮胖衙役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指教谈不上。不过在这地界摆摊,得先到县丞署的‘地皮司’,交三文钱的地皮税,领个木牌才行。”
乾隆直起身,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多谢官爷告知,我这就收拾东西去补交。”
他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倒让两个衙役愣了一下。
他们平时见惯了那些小摊小贩,要么是点头哈腰地求饶,要么是撒泼打滚地哭穷,还从没见过像眼前这人一样,如此镇定自若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古怪。
可没等他们再说什么,街心忽然传来一阵“鸣锣开道”的吆喝声。
人群像被风吹开的麦浪,纷纷往两边躲闪。
一顶绿呢子的八抬大轿,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嚣张地停在了街市中央。
轿帘一掀,一个穿着绯红色官袍、身材臃肿的胖子,在别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正是这吴县的县令,王敬之。
两个衙役一看到县令,立马像被抽了筋的哈巴狗,颠儿颠儿地跑了过去,躬身行礼。
“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王敬之“嗯”了一声,官威摆得十足,目光在街面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墙角的乾隆身上。
高个衙役眼珠一转,立刻指着乾隆,大声告状:
“回禀大人!我二人正在巡街,发现这个外地来的货郎,没交地皮税就敢私自占地经营!我们好心提醒,他……他还敢顶嘴!”
04.
王敬之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最重脸面,平日里最喜欢干的就是当着百姓的面,彰显自己的官威。
他瞥了一眼乾隆。
一身旧布衫,看着就是个穷哈哈。
可他的目光又落到了那个货箱上。
箱子虽然看着旧,可那木头的纹路,在晨光下隐隐透着一股紫红色的光泽……怎么越看越像是顶级的紫檀木?
一个穷货郎,用得起这种东西?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王敬之的心头。
他觉得这货郎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他决定要拿这个不长眼的货郎开刀,好让街坊四邻都看看,在这吴县,谁说了算!
“没交税就敢占地?”
王敬之把声音提得老高,确保半条街的人都能听见。
“简直目无王法!来人啊,给本官把他拖到一旁,重打五板子!让他好好长长记性,知道这吴县的规矩是谁定的!”
“喳!”
衙役们得了令,立刻凶神恶煞地围了上来。
街上的百姓们见了,都吓得往后缩,有几个胆小的已经悄悄溜了。
茶馆二楼。
李德全端着茶碗的手,青筋暴起,手指在桌面上“笃、笃、笃”地重重敲了三下。
这是最紧急的信号!
石狮子后面的两个护卫,已经缓缓站起身,手按在了刀柄上,只等李德全一声令下,就要当场溅血!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非到危及性命时不得现身”。
可现在县令要动板子了!天子之躯,别说打五板子,就是被人推搡一下,那也是天大的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一直沉默着的“货郎”,忽然开口了。
“慢着。”
乾隆终于直起了身子,手里还捏着一块没来得及摆好的胭脂饼。
他看着王敬之,目光平淡如水,语气里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王县令治理地方,就是靠当街打板子来立威的吗?”
他这一开口,全场都静了。
王敬之被他这句话噎得半天没喘上气来。
一个泥腿子,竟然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他反应过来后,顿时勃然大怒,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官评头论足!还敢直呼本官名讳!反了你了!给本官按住了!狠狠地打!”
05.
两个衙役狞笑着,刚要伸手去抓乾隆的肩膀。
说时迟那时快!
街角那尊巨大的石狮子后面,突然像鬼魅一样窜出一道黑影!
那黑影快得只留下一串残影,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咔嚓!”
“哎哟!”
两声脆响和惨叫同时响起,那两个衙役的膝盖像是被铁棍狠狠砸中,腿一软,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黑影已经一个旋身,手肘和手刀并用,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砰砰砰”几下,就将王敬之身边那几个耀武扬威的随从全都扫倒在地,一个个捂着肚子、脖子,疼得说不出话来。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个呼吸!
快!准!狠!
王敬之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那黑影是一个身材精悍的汉子,穿着扛包苦力的短打,此刻正冷冷地站在乾隆身侧,像一尊铁塔。
紧接着,另一个“苦力”也从石狮子后走了出来,一左一右,护住了摊子。
茶馆里,李德全慢悠悠地走了下来。
他依旧是一副富商打扮,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可那眼神,却冷得像腊月的冰。
他走到瘫在地上的王敬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扇子轻轻拍了拍王敬之的官帽。
“王大人,官威不小啊。”
王敬之又惊又怒,指着李德全,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竟敢殴打朝廷命官!你们想造反吗!”
李德全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收起折扇,指了指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货郎”,一字一句地问道:
“王敬之,你可知你今天要打的这个货郎,是谁吗?”
说着,他从怀里缓缓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牌子,扔到了王敬之的面前。
王敬之的瞳孔,在看到那个字的瞬间,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退光了,变得比死人还白!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世界上最不该看到的东西,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