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我们从生物学的维度上很可能是看不出我们人作为一个生物有什么独特的意义的,但弗兰克尔说:“如果一位生物学家只是宣称在生物学的维度上没有出现更高的意义或者终极意义和目的,这样会显得比较合理。”也就是说,弗兰克尔并不否认从某个切面、某个维度上看,人就是没有意义的。但是这种解释仅仅局限于这个切面。不能说从这个切面看没有意义,就说人整体没有意义。弗兰克尔说:“科学家们需要拥有的不仅仅是知识,还要有智慧。”那什么是智慧呢?智慧就是你要认知到你的知识本身的有限性。弗兰克尔举了一个例子,他说:“你看一个圆柱体,你横着切,你会切出一个圆;你竖着切,会切出一个矩形。这个圆和矩形都是真的,但它都不能代表整个圆柱体本身。”这就是所谓“多样性的统一”。也就是说,不是单纯地把多样性混合在一起,而是保留着它的多样性,但依然能够体现统一。如果我们理解了这个案例,那我们可以来看一下这个例子。
这次,弗兰克尔把我们人比喻成一个开口的容器,比如说一个杯子。那么这个杯子横切和纵切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呢?它的横切面仍然是个圆,但一个杯子纵向切面,它是一个开口的形状。也就是说,你竖着切下去,得出来的图形不是闭合的。而前面说的圆,它是一个闭合的图形。所以你看,一个闭合的图形和一个非闭合的图形,它们是同一个东西的切面,那么人类也是这样的。在弗兰克尔看来,一方面,人有时是可以被描述成一个封闭系统的,它就像条件反射和非条件反射当中的因果关系一样,因为 A,所以 B,人就好像是可以被操控的一样。可是另一方面,人也常常展现出对世界开放的特征。就像弗兰克尔自己说的:“我见证了人类即便在最可想象到的最恶劣的环境下,也可以在意想不到的程度上显示出顽强反抗、英勇的品质。”
总的来讲,弗兰克尔其实就在呼吁我们“做个人吧”。我们是人,我们可以决定自己的决定。还原论告诉我们,人类只不过是一个计算机,或者一只没有毛的猿猴。但在弗兰克尔看来,这是把人还原成一个“物”,这是一种物化。如果一个人想要操纵人类,他必须对人进行物化,他会沿着泛决定论的方向去向他们灌输教条,告诉他们,“你们是如此这般被决定的”,从而剥夺了人类的自主权。在弗兰克尔看来,人类身上存在两种现象,一种叫自我分离的能力,另一种叫自我超越的能力,这两者绝对不是一个“物”所能拥有的。
什么叫自我分离呢?一个例子。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弗兰克尔本人是一个军医。有一回,他跟一个贵族上校一起坐在避弹坑里。当时外面是枪林弹雨,那个上校就开玩笑说:“你害怕了,对吧?这证明我们的族群比你们的族群更优秀。”前面说了,弗兰克尔是个犹太人,而这个上校是非犹太人。但弗兰克尔回答说:“是啊,我是挺害怕的,但如果上校你处于跟我一样程度的恐惧之中,你肯定早就逃之夭夭了。”
所以你会发现,弗兰克尔确实处于恐惧之中,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可以自由地选择面对恐惧的态度,他没有被这种恐惧所绑架,他依然可以选择勇敢地面对。这其实就是弗兰克尔一直强调的人类所拥有的自由,也是所谓自我分离能力的体现。因为有了自我分离的能力,人们能够开自己的玩笑,能够嘲笑自己,并嘲笑自己的恐惧。除了自我分离之外,弗兰克尔认为人类的另一项能力叫自我超越。什么叫自我超越呢?就是人们有能力忘记自己、奉献自己,并且去向外探求,去寻找实现自己存在意义的东西。
这样一个例子。一位女士刚刚离婚,她对前夫有着非常强烈的愤怒情绪。这时,她被建议去刺破一个气球,以此来发泄她的攻击性和愤怒。也就是说,在某种意义上,这个气球取代了她的前夫,成为她发泄情绪的对象。这样做有用吗?弗兰克尔说,可能这位女士可以感受到一些解脱,但这同时可能会让她忘记,自己作为一个人在某种特定情况下,还可以做点什么。什么意思呢?就像前面说的,我们人可能会有自己的恐惧、自己的焦虑,但我们不只有这些,我们还可以有自己的态度,我们对这些情绪的态度。这位女士也可以对她目前所产生的攻击性持有一种态度。
说到这儿,我想跟你分享一个我之前读王阳明《传习录》时注意到的故事。这个故事是这样的。有一次,王阳明和弟子陆澄突然收到了陆澄家里孩子病重的消息。一般人听到自己的亲人病重,肯定都会十分担心,尤其在古代,通讯还那么不发达。但王阳明是怎么对陆澄说的?王阳明说:“此时正宜用功……人正要在此等时磨炼。”意思是,你现在刚好碰到困难,而这个困难正好是磨炼你心性、锻炼你的机会。
受这个故事启发,我在这两年遇到一些非常不顺心的事情的时候,我都会提醒自己说:“这正是我锻炼自己的机会。”如此一来,当时的情绪,比如焦虑、悲伤、恐惧,虽然并没有消失,但是当我不再把自己当做一个纯粹的受害者,不被这些情绪所主宰的时候,我有一个主动的立场去判断,我告诉自己说:“这是一个我锻炼自己的机会。”我的整个状态也发生了改变。回到我们刚才讨论的这位女士的案例。通过刺破气球发泄情绪的方式,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也没有让这位女士能够收拾好自己,继续前行。更重要的是她自己的态度,是与她的前夫和解,还是与“自己已经离异”这一事实和解,都能促使她继续前行,并把这种困境变成一种“人类层面”的成就。所谓“人类层面”,就是前面弗莱克尔一直强调的“做个人吧”,在生物学和心理学维度之上,弗兰克尔认为我们还有一个“人类”的维度。
如此一来,她就超越了自己的困境,实现了自我的成长,甚至可以把这些消极的经验塑造成某些积极的、有建设性的、创造性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位女士是有得选的,她需要意识到这一点,而不是去相信自己就是“外部影响或者内部环境的奴隶或牺牲品”。她可以选择自己的态度,而不是把自己的命运交出去。类似的,自杀的问题。自杀的风险并不是取决于一个人的自杀冲动的强度,而是取决于他作为一个人对这种冲动的反应。反过来说,他的反应又基本上取决于他是否在生存中看到了有意义的东西。
回到刚才讲的那位女士,她有着攻击性的冲动,所以才会有刺破气球的想法。但在特定情况下,重要的是个人对于这种冲动的态度,而不是冲动本身。刚刚说了,在弗兰克尔看来,在生物学概念和心理学概念之上,还有一个他所理解的心灵世界,也就是人类的层面。在这个所谓的心灵世界中,不存在所谓的攻击性。这里只有一个意图或态度。
所以,很多问题我们应该从这个高度来解决。如果只是从低维度的冲动入手去发泄,往往只会加强它。例如,书中提到把攻击性转移到其他地方,转移到某种不重要的客体上,然后通过无害的方式发泄出来,这只会再度引发攻击性,且强度可能会更大。不仅仅是攻击性,我们某些动物性的欲望满足也存在类似特点。如果我们总是通过放纵来满足它,最后会显现出某种“失禁”。这会导致我们的本能冲动变得急不可耐,总要发泄。在这种情况下,他人可能会变成你满足欲望的工具。例如,在感情中,如果我们寻找伴侣的动力单纯来自原始欲望,那么伴侣只会变成我们满足欲望的工具。
弗兰克尔说,真正的爱不是“使用”伴侣,而是在人与人的基础上与你的伴侣相遇。也就是说,不是把对方当作工具,而是把对方当作一个同样具有人格的个体,这才是一种基于自我超越的“相遇”。我们经常听说的一个词,叫“自我实现”,但有意思的是,在弗兰克尔看来,自我实现并不是把关注点放在自我身上。前面我们说了,在集中营里,更可能存活下来的人,是那些有着“为了什么”或者“为了谁”的目标的人。在这本书的导读里,这样一种特质被称为“投身他人,成为自己”。自我实现的完成,往往需要我们不要太过关注自我实现。其实,幸福也是类似的,书中说,幸福的达成也不是通过追求得来的。我们越是将它作为目标,就越容易让它与我们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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