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你说这鬼天气,除了咱们这种要钱不要命的,还会有活人出来吗?”
凌晨三点,李诚一边往炉子里添着新炭,一边哈着白气对隔壁摊的老王嘟囔着。
浓得化不开的雾,像一张湿漉漉的巨大蛛网,笼罩着这条老旧的商业街。
街灯的光晕在雾气中显得昏黄而无力,将两人的小吃摊衬托得像是汪洋中的两座孤岛。
风,不知道从哪个巷子口吹来,带着一股纸张烧焦后的怪味,刮在人脸上,又冷又利。
李诚紧了紧衣领。
他在这里摆摊卖馄饨快一年了,早已习惯了深夜的孤寂。
但今晚,这雾,这风,这死一般的寂静,都让他心里没来由地发毛。
他总觉得,在浓雾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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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这条街叫“西瓦子巷”,是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还保留着旧时风貌的老街。
白天,这里是游客们打卡的网红地;可一到午夜,喧嚣散尽,这里就显露出它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老人们说,这里清朝时是菜市口,不知砍了多少人的脑袋。
李诚以前对这些说法嗤之以鼻,他是年轻人,信奉科学,不信鬼神。
为了多挣点钱给家里看病的母亲凑医药费,他选择了这个租金便宜、但没人愿意长待的夜半时段。
“既来之,则安之。”他常常这样对自己说。
今晚的雾实在太大了,能见度不足五米。
平日里还能看到的街对面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招牌,此刻也彻底隐没在了浓雾之中。
世界仿佛被缩小了,只剩下他这个小小的馄饨摊,和炉火上那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骨头汤。
“咕嘟……咕嘟……”
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连平日里偶尔会窜出来的野猫,今晚也一只都不见踪影。
李诚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背后发凉。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是空无一人的巷子,只有自己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被拉得又细又长,像一个陌生人,安静地贴在他的身后。
他搓了搓冰冷的手,准备提前收摊。
就在他弯腰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三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摊位前。
他甚至没听到一丝脚步声。
李诚猛地直起身,心脏“咯噔”一下。
那时一家三口,一对老夫妻,还有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已经站了很久,三双眼睛在雾气中直勾勾地看着他,或者说,是看着他那锅翻滚的馄饨。
他们的出现方式太过诡异,让李诚一瞬间汗毛倒竖。
“吃……吃点什么?”他定了定神,强作镇定地问道。
毕竟是开门做生意,没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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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三碗馄饨。”开口的是那个年轻人,他的声音很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从一台老旧的录音机里放出来的。
李诚打量着这一家人。
他们的穿着的衣服,让他觉得有些别扭。
不是说破旧,相反,衣服很干净,甚至可以说是簇新,但款式却很老,像是压在箱底二三十年的那种中山装和蓝色布褂,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僵硬,不太合身。
最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他们的脸色。
三个人都有一种同样的、像墙灰一样惨白的肤色,脸上没有任何血色,也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戴着三张一模一样的假人面具。
“好嘞,三碗馄饨,稍等啊!”李诚不敢再多看,连忙转身,手脚麻利地开始煮馄饨。
他背对着客人,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三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后背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为了缓解这诡异的气氛,他没话找话地问道:“三位是本地人吗?这么晚出来,是刚下班?”
没有人回答。
李诚尴尬地笑了笑,从锅里捞出白白胖胖的馄饨,浇上滚烫的骨头汤,撒上葱花、虾皮和紫菜。
热气腾腾的香气,瞬间驱散了周围的一些寒意。
“馄饨好了!”他把三碗馄饨小心翼翼地端到桌上。
那一家三口默默地坐下,拿起勺子,开始吃。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他们只是机械地,一口一口地把馄饨送进嘴里,没有咀嚼的声音,也没有喝汤的声音。
滚烫的汤,冒着白色的蒸气,缭绕在他们毫无表情的脸上,却没有给他们带来一丝暖意。
李诚站在一旁,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注意到,那个年轻人的手,指甲是青紫色的,像是受了冻,又像是……早已没了血色。
而那个老太太,从头到尾,一双浑浊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他炉子里那跳动着的蓝色火焰,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悸。
这一顿饭,吃了足足有半个小时。
对李诚来说,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只想他们快点吃完,快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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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终于,三碗馄饨都吃完了,碗里干干净净,连一滴汤都没剩下。
那个年轻人站起身,走到摊位前,说:“结账。”
“好,好……”李诚如蒙大赦,连忙拿起计算器,“一碗十块,三碗一共是三十块钱。”
年轻人没有像其他客人一样掏出手机扫码,也没有拿出钱包。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李诚,缓缓地将手伸进了自己那件不合身的中山装内袋里。
他掏出来的,不是几张零钱,而是一沓用纸带捆得整整齐齐的、厚厚的钞票。
李诚愣住了。
那是一沓老版的十元人民币,颜色是暗红色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但那一沓的厚度,少说也有一两千块。
“这……这位大哥,用不了这么多。”李诚结结巴巴地说。
年轻人没有理会他,只是将那一整沓钱,重重地放在了李诚的收钱箱上。
那沓钱落在木箱上,发出的声音不是纸张应有的清脆,而是一种“噗”的、沉闷又潮湿的声响。
“不用找了。”年轻人的声音依旧平直,不带任何感情。
“不行不行,这太多了,我找不开啊!”李诚慌忙摆手。
吃三十块钱的馄饨,给一两千块现金,还不要找零,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他想把钱推回去,但当他的目光对上年轻人那双漆黑的、没有任何光亮的眼睛时,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双眼睛里,是死一般的沉寂,仿佛在警告他,如果敢不收,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李诚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年轻人,放下钱后,转身带着那对同样沉默的老人,缓缓地,走进了来时的那片浓雾里。
他们的背影很快就被浓雾吞噬,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04.
李诚一个人站在原地,心脏狂跳,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看着钱箱里那一沓厚厚的、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旧钞,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沓钱。
钱的触感很奇怪,比正常的钞票要僵硬一些,也潮湿一些,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晾了半干。
他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看,上面的水印、图案都清晰可见,怎么看都是真钱。
“这是……遇到什么隐世的富豪了?”他努力地为刚才那诡异的一幕找着合理的解释。
或许是哪家的有钱人,深夜体验生活,随手打赏的?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的恐惧被一丝贪念所取代。
他粗略地数了数,差不多有两千块。
这抵得上他辛辛苦苦摆半个月的摊了!
他把钱小心翼翼地收好,用一个塑料袋包了好几层,揣进了最贴身的口袋里。
有了这笔意外之财,之前那种诡异的感觉也淡了不少。
他哼着小曲,迅速地收拾好摊位,推着小车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远处,传来了一声嘹亮的鸡鸣。
“喔——喔喔——”
这声鸡鸣,像是一道分界线,将漫长的黑夜与白昼彻底隔开。
李诚打了个哈欠,一夜未睡的他早已疲惫不堪。
他把那沓宝贝似的钱从口袋里拿出来,小心地放在床头的抽屉里锁好,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他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全是那一家三口惨白的脸,和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
直到下午,他才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是母亲打来的,问他今天怎么没把生活费送去医院。
李诚这才猛地想起昨天那笔“横财”。
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打开抽屉,拿出了那个塑料袋。
他一层一层地解开塑料袋,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那沓钱时,却感觉触感不对。
原本僵硬的纸张,此刻变得无比酥软,像是受了潮的草纸。
他把那沓“钱”倒在床上。
那一瞬间,李诚的呼吸停止了。
没有想象中的红色钞票,从塑料袋里倒出来的,是一堆灰黑色的、细碎的纸灰!
纸灰中,还夹杂着几片没有完全烧透的、印着“天地银行”和巨大面额的黄色纸钱残片!
那哪里是什么人民币!
分明是一沓还没烧尽的冥币!
李诚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昨晚那诡异的一幕幕,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的脑海。
他接待的,根本不是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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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整整一个下午,李诚都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
他不敢出门,不敢看窗外,甚至甚至不敢喝水。
他把自己用被子紧紧地蒙起来,但那一家三口惨白的脸,和那堆灰黑色的纸灰,却在他脑子里不断地闪现。
“鬼……我遇到鬼了……”他喃喃自语,牙齿不停地打着颤。
傍晚时分,隔壁摊的老王找了过来。
他见李诚今天没出摊,电话也打不通,有些不放心。
“小李,你咋了?病了?”老王推开虚掩的门,看到李诚蜷缩在床上的样子,吓了一跳。
见到老王,李诚像是见到了救星,他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一把抓住老王的手,语无伦次地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疯,他还指了指床上那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纸灰。
老王听完,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蹲下身,捻起一点纸灰闻了闻,又看了看那些残片,脸色越来越难看。
“小李,你……你这是撞上‘夜行客’了。”老王的声音有些发干,“我们这西瓦子巷,地不干净。收到他们的钱,就等于跟他们立了契约。他们……他们这是在找替身啊!”
“替……替身?”李诚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王叔,我……我该怎么办啊?我不想死啊!”
“别急,别急……”老王扶着他坐下,自己也倒了杯水,但端着杯子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忽然,李诚像被闪电击中一样,想到了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一个当时他觉得奇怪,但没来得及细想的细节。
他猛地抬头,看着老王,声音发颤地说了出来。
老王听到后,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退光了。
他手里的茶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整个人像是被扼住了喉咙,指着李诚,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