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读书课本就有巴尔扎克的选段,葛朗台、高老头等经典形象深入人心。他被誉为“现代法国小说之父”,作品《人间喜剧》被誉为“资本主义社会的百科全书”。
巴尔扎克(1799-1850年)出生在中产家庭,读法律毕业后不顾父母反对,不做律师去写作。他曾插足商业,从事出版印刷业,均以破产告终。
他一边因奢华的生活而负债累累,一边以崇高深刻的思想创作出博大精深的文学巨著,生活趣事层出不穷。
《夏倍上校》是以夫妇为题材的中篇小说,故事不长,世情刻画却很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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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本封面。
虽生犹死
夏倍第五次来律师事务所,指名道姓找但尔维先生。大家看他衣衫褴褛,猜他是门房,但他的“神气”又像个上校。
半夜一点光景,自称为夏倍上校的老人跑来敲但尔维先生的门了。但尔维是塞纳州初级法院治下的诉讼代理人,虽然年纪很轻,在法院中已经被认为最精明强干的一个。门房说但尔维先生还没回来,老人说是有约在先,便上楼走向法学大家的屋子。
这次,夏倍终于见到但尔维了。
他说自己在埃洛带领一个骑兵队击退俄军,被误以为阵亡。于是按照军中的法律程序,把他的阵亡做成了定案。
夏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后被人送去医院,过了六个月忽然有一天清醒过来。
“幸而,主治的外科医生为了好胜心立意要把我救活,当然很关切我。那好人叫作斯巴区曼,听我有头有尾地把过去的身世讲了一遍,就按照当地的法律手续,托人把我从死人坑里爬出来的奇迹,救我性命的夫妻俩发现我的日子与钟点,统统调查明白;又把我受伤的性质、部位,详细记录下来;姓名状貌也给写得清清楚楚。可是这些重要文件,还有我为了要确定身份而在埃斯堡一个公证人面前亲口叙述的笔录,都不在我身边。
后来因为战争关系,我被赶出埃斯堡,从此过着流浪生活,讨些面包度日;一提到历险的事,还被人当作疯子。所以我没有一个钱,也挣不到一个钱去领取那些证件;而没有证件,我的社会生活就没法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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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倍上校》连环画。
每次他自称是夏倍上校就被别人当成疯子,渐渐地,他不再提了。他找但尔维,因为但尔维也是法洛夫人(他原来的妻子)的代理人。
“先生,法洛伯爵夫人不是我的妻子吗?她每年三万法郎的收入都是我的财产,可是她连两个子儿都不愿意给我。
我把这些话讲给一般诉讼代理人或是明理的人听,像我这样一个叫花子说要控告一个伯爵和一个伯爵夫人,我这个公认为早已死了的人说要和死亡证、结婚证、出生证对抗的时候,他们就把我撵走。撵走的方式看各人性格而定:有的是冷冷的,有礼的,像你们用来拒绝一个可怜虫的那一套;有的用着粗暴蛮横的态度,以为遇到了坏蛋或是疯子。
当初我被埋在死人底下,如今我被埋在活人底下,埋在各种文书各种事实底下,埋在整个社会底下,他们都要我重新钻下地去!”
夏倍历经千辛万苦回到巴黎,此时已经大变天了,他的产业没了。
“我的屋子不见了,原来给卖掉了,拆掉了。地产商在我从前的花园里盖了好几幢屋子。因为不知道妻子嫁了法洛,我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出。
后来去找一个从前代我经手事情的老律师。不料老律师死了,没死以前就把事务所盘给了一个年轻人。这位后任把我的遗产如何清算,继承手续如何办理,我的妻子如何再嫁,又生了两个孩子等全部告诉了我,使我大吃一惊。
他一听见我自称为夏倍上校就哈哈大笑,而且笑得那么不客气,我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他写过两封亲笔信给他的“妻子”,没有回音。他明白事情很严重,即使他拿到埃斯堡的证明文件,也不等于打官司一定会赢。
但尔维说,夏倍应该想办法“和解”。
代理人说:“先生,希望你听从我的劝告。我一定把你的案子当作我自己的事。不久你就可以发觉我怎样关切你的处境——那在司法界中几乎从无先例的。
目前我先给你一个字条,你拿去见我的公证人,凭你的收据每十天向他支五十法郎。到这儿来拿钱对你不大得体。如果你真是夏倍上校,就根本用不着依靠谁。我给你的垫款是一种借贷的方式。你有产业可以收回,你是有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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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尔扎克及其手写信。
官司必输
但尔维决定帮夏倍讨回公道。大约过了三个月,但尔维收到德国的来信,救夏倍伯爵的女人至今还活着,住在埃斯堡近郊的一个镇上。柏林的公证人说全部文件几天之内就可送到。
但尔维去找夏倍上校,发现夏倍住的地方非常糟糕,但尔维第一反应是:夏倍肯定拿了钱去赌钱、喝酒、玩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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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倍上校》连环画。
但尔维和夏倍说案子复杂极了:
利益相关的人会否认夏倍的身份,即使拿到证明文件也会引起争辩,发生很多矛盾,中间不知要打多少官司;
法洛伯爵夫人的“重婚案”由法官凭良心裁判,毕竟夏倍和太太并没生男育女,法洛先生和他太太却生有两个儿子;
法洛伯爵现在是极有势力,可能左右法院……
但尔维认为夏倍的官司输定了,只能想办法和解,和解之后拿到的财产可能比法律上有权收回的更可观。
但尔维接着又道:“而你的身份没确定以前,不是先得教人辩护吗?律师,要钱;送状子,抄判决书,要钱;执达吏,要钱;你自己还得有笔生活费。几次预审的费用,约估一下就得一万二到一万五以上。我没有这笔款子;借钱给我盘这个事务所的债主要的利息很高,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而你,你又从哪儿去张罗?”
可怜的军人黯淡无光的眼中滚出两颗很大的泪珠,淌在全是皱痕的面颊上。看到这些困难,他灰心了。社会与司法界像一个恶梦似的压着他的胸部。
但尔维离去时,老头子凡尼奥追上他,凡尼奥说夏倍的旧战友、下属,收留了落难的夏倍。因为凡尼奥不自量力盘下了一个鲜货铺,被债主追债,夏倍居然把但尔维给他的生活费全部拿去替凡尼奥还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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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尔扎克手稿。
夏倍放弃
但尔维去拜访法洛伯爵夫人,法洛夫人装腔作势,一口咬定自称为夏倍上校的人是个骗子。
“先生,你以为上校会复活吗?他阵亡以后,波拿帕脱正式派副官来慰问我,国会批准三千法郎抚恤金,我至今还在支领。自称为夏倍上校的人,不管过去有多少,将来还有多少,我都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不睬他们。”
但尔维见招拆招,说服法洛夫人到他的事务所商定和解。另一边,但尔维预支给夏倍上校大量金钱,让他收拾干净来事务所和法洛夫人相会。
生活优裕的习惯一恢复,当年那种威武的气概也跟着恢复了。他身子笔直,容貌庄严而神秘,活现出愉快和满怀希望的心情,脸不但变得年轻,而且用画家的术语来说,更丰满了。在他身上,你再也找不出穿破卡列克的夏倍的影子,正如一枚新铸的四十法郎的金洋决不会跟一个铜子儿相像。
这次和解不欢而散,伯爵夫人直接走掉。
“唉,上校,我不是早告诉你今天别来吗?现在我相信你真是夏倍伯爵了。你一出现,伯爵夫人浑身一震:我把她的思想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你的官司输定了,你太太知道你面目全非,认不得了。”
夏倍走出事务所,没想到法洛夫人一直在等他。她温柔诉说她的“苦处”,感叹命运弄人……随后,她带夏倍到她的乡下别墅。
“到我的乡下别墅去,靠近葛罗斯莱,在蒙莫朗西盆地上。先生,咱们在那儿可以一同考虑怎么办。我知道我的责任,我在法律上固然是你的人,但事实上不属于你了。难道你愿意咱们俩成为巴黎的话柄吗?这个局面对我简直是桩大笑话,还是别让大众知道,保持咱们的尊严为妙。”
在乡下别墅里,伯爵夫人对前夫态度好得无以复加。
她老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仿佛要他忘掉过去所受的磨折,原谅她无意中(照她自己的说法)给他的痛苦。她一边表现一种凄凉抑郁的情绪,一边把他素来欣赏的风度尽量拿出来:因为有些姿态,有些感情的或精神的表现,是我们特别喜欢而抵抗不了的。她要使他关切她的处境,惹动他的柔情,以便控制他的思想而称心如意地支配他。
法洛夫人还找来两个孩子,哭着说不能和孩子分开,她施展的种种“苦肉计”终于生效了。
一天傍晚,在暮色苍茫、万籁俱寂的乡间,眼看孩子们绕在母亲膝下,宛然是一幅融融泄泄的天伦图的时候,老军人感动得忍不住了,决意回到坟墓中去,也不怕签署文件,切切实实地否定自己了。他问伯爵夫人应当怎办才能一劳永逸地保障她家庭的幸福。
法洛夫人差点就成功了,夏倍无意中听到她和总管的谈话,识破了他们的阴谋。
但是,夏倍也想清楚了,成年累月地打着官司,在悲痛中煎熬何必呢?可怕的是最初几审的讼费去哪张罗呢?他下定决心,他要消失。
他向她瞪着眼睛,看得她脸都红了,然后说:“太太,我不来咒你,只是瞧不起你。谢天谢地,幸亏命运把咱们分开了。我连报复的念头都没有,我不爱你了。我什么都不问你要。凭我这句话,你安心活下去吧;哼,我的话才比巴黎所有公证人的字纸都更可靠呢。我不再要求那个也许被我显扬过的名字。我只是一个叫作伊阿桑德的穷光蛋,只求在太阳底下有个地方活着就行了。再见吧……”
伯爵夫人扑在上校的脚下,抓着他的手想挽留他;但他不胜厌恶地把她推开了,说道:
“别碰我。”
伯爵夫人听见丈夫的脚声走远去,做了一个没法形容的手势。然后凭着阴险卑鄙的或是自私狠毒的人的聪明,她觉得这个光明磊落的军人的诺言与轻视,的确可以保证她太平无事地过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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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倍上校》连环画。
再见夏倍
事后六个月后,但尔维没有夏倍和伯爵夫人的消息,以为他们和解了。
有一天,但尔维把借给夏倍的钱结算清楚,加上应有的费用,写信给法洛伯爵夫人,请她通知夏倍付钱,法洛夫人回复说那人承认假冒身份。但尔维很生气,觉得自己白白破费了好多钱。
之后,但尔维见过夏倍两次。
第一次是在法庭,夏倍在轻罪的犯人席,他叫伊阿桑德。
“你还认识我吗?”但尔维站在老军人面前问。
“认得的,先生。”夏倍站起身子回答。
但尔维轻轻地说道:“倘若你是个规矩人,怎么会欠了我的钱不还呢?”
老军人满面通红,好像一个姑娘被母亲揭破了私情。
他高声嚷道:“怎么!法洛太太没跟你算账吗?”
“算账?……她写信给我说你是个骗子。”
上校抬起眼睛,表示深恶痛绝与诅咒的意思,仿佛在祈求上帝惩罚她这桩新的卑鄙行为。
夏倍给但尔维写了一张字条,让他找法洛夫人。伯爵夫人一看字条,立刻把夏倍上校欠代理人的钱付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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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倍上校》连环画。
第二次是在救济院。
但尔维招呼他:“你好,夏倍上校。”
“不是夏倍!不是夏倍!我叫作伊阿桑德。”老人回答。他又像儿童和老人那样带着害怕的神气,很不放心地瞧着但尔维:“我不是人呀,我是第七室第一百六十四号。”歇了一会又说:“你们可是去看那个死犯的?他没娶老婆,那是他的运气!”
但尔维感慨:“教士、医生、司法人员,都是看破人间的。”
“哼,我执行业务的期间,什么都见过了!
我亲眼看到一个父亲给了两个女儿每年四万法郎进款,结果自己死在一个阁楼上,不名一文,那些女儿理都没理他!
我也看到烧毁遗嘱;看到做母亲的剥削儿女,做丈夫的偷盗妻子,做老婆的利用丈夫对她的爱情来杀死丈夫,使他们发疯或者变成白痴,为的要跟情人消消停停过一辈子。
我也看到一些女人有心教儿子吃喝嫖赌,促短寿命,好让她的私生子多得一份家产。
我看到的简直说不尽,因为我看到很多为法律治不了的万恶的事。总而言之,凡是小说家自以为凭空造出来的丑史,和事实相比之下真是差得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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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倍上校》插画。
1829年,巴尔扎克完成取材于现实生活的长篇小说《朱安党人》,为他带来巨大声誉。
巴尔扎克将《朱安党人》和计划要写的一百多部小说总命名为《人间喜剧》。恩格斯称赞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写出了贵族阶级的没落衰败和资产阶级的上升发展,提供了社会各领域无比丰富的生动细节和形象化的历史材料。
你看,夏倍作为老兵的形象立起来了:
孤儿院长大、青年从军、跟随拿破仑冲锋陷阵,升为上校、晋封伯爵。
选妻不慎,“遗孀”利用他的善良和牺牲精神,用卑鄙的算计来让他放弃“死而复生”。
夏倍上校君子坦荡荡,妻子为了金钱地位,巴不得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形成“善与恶,是与非,美与丑的强烈对比”。
这些让人笑不出来的“人间喜剧”,生动逼真地描写时代风貌,现在看了也毫不过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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