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傍晚六点,天色像一块被浸湿的灰色抹布,沉沉地压在老旧小区的上空。
林微站在楼下那棵巨大的槐树下,心里那点微弱的耐心,正被一点点抽干。
“朵朵!回家吃饭了!”
她的声音穿过傍晚嘈杂的空气,却没有得到那声熟悉的、清脆的回应。
往常这个时候,三岁的女儿朵朵早就该像只快乐的小蝴蝶一样,从滑梯后面扑进她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
可今天,滑梯后空空如也,只有几片落叶在打着旋。
“朵朵?别跟妈妈捉迷藏了,快出来!”林微提高了音量,脚步开始变得急促。
她找遍了这片小小的、被楼体三面合围的活动区。这里是监控的死角,却也是朵朵最熟悉的天地。女儿很乖,性格开朗活泼,就是有一点,特别害怕她爷爷。除了见到公公会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躲起来外,她从不乱跑。
林微曾以为是老人家的严肃脸孔吓到了孩子,可现在,一种莫名的不安攫住了她。
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她冲向小区门口的保安室,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师傅,你看到我家朵朵了吗?穿黄色连衣裙的那个!”
保安摇了摇头,表示没注意。
林微的血一下子凉了半截。她疯了一样冲回活动区,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女儿的名字,声音从最开始的呼唤,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哀求。
邻居们闻声也围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帮忙寻找,可整个小区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那个小小的身影。
晚上七点,丈夫陈浩赶了回来,看着失魂落魄的妻子,他立刻报了警。
警灯闪烁,将这个本该宁静的傍晚彻底撕碎。林微靠在丈夫怀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架冰冷的滑梯。
朵朵,你到底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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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警方迅速展开了调查,调取监控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当一名警员指着屏幕上那个干瘦佝偻的背影时,林微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是她的公公,陈政德。
画面里,陈政德在朵朵失踪前后的时间段里,出现在了小区外的街道上,目的地是街角的小超市。
这个发现,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微记忆中一个尘封的、黑色的盒子。
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林微临时接到公司通知要回去开个紧急会议,丈夫又在外地出差,情急之下,她只能把朵朵送到公公陈政德家,拜托他照看两个小时。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把女儿单独留在他那里。
她还记得当时朵朵拽着她的衣角,小脸上满是抗拒和害怕,小声说:“妈妈,我不要跟爷爷在一起。”
陈政德当时脸色就沉了下来,嘟囔了一句“娇气”。
林微心里虽不舒服,但实在没办法,只能安抚着女儿,匆匆离开。可等她开完会火急火燎地赶回去时,一开门,却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屋子里静得可怕,陈政德坐在椅子上看报纸,对她进来毫无反应。而朵朵,一个人缩在墙角,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她冲过去抱起女儿,朵朵一到她怀里,就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惊吓。
她问女儿发生了什么,朵朵却因为年幼和恐惧,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哭着摇头。她检查了女儿全身,没有发现任何伤痕。
她质问公公,陈政德却只是不耐烦地把报纸一摔:“我能对她做什么?不就是不让她看电视,她就跟我闹别扭,哭了一下午!小孩子就是不能惯着!”
那件事之后,朵朵连续好几天做噩梦,只要一提起“爷爷”两个字,就会吓得大哭。
林微也因此对公公彻底寒了心。这个男人,自从几年前婆婆什么都没要、主动跟他离了婚跑掉之后,性格就变得越发阴沉古怪。现在看来,婆婆当年的选择,恐怕不是没有原因的。
“……小微?小微!”丈夫陈浩的呼唤将她从冰冷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警察已经找来了陈政德。
面对询问,他依旧是那副平静到冷漠的表情,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
“我想跟孙女缓和关系,在楼下看到她,她看到我就跑了。”
他的说辞和那天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丈夫陈浩松了口气:“我就说我爸不是那样的人!朵朵本来就怕他,看到他跑开很正常!”
林微嘴唇发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正常吗?
那为什么,她的心会冷得像掉进了冰窟?那根刺眼的棒棒糖,和记忆中女儿无声的眼泪,重叠在了一起,构成了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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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时间变成了最残忍的酷刑。
一天,两天,三天……朵朵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林微的世界崩塌了。她和丈夫印了上万份寻人启事,贴满了城市的大街小巷。每一个相似的背影,都能让她发疯一样地追上去,每一次都只换来更大的失望。
丈夫陈浩也从最开始的坚定,变得焦虑不安。他几次三番地去问他父亲,但陈政德的回答永远都是那一句:“我不知道。”
第五天,林微独自一人找到了公公家。
她已经顾不上任何礼数,双眼通红地堵在门口,声音沙哑地质问:“爸,我求您了,您再仔细想想。朵朵到底为什么那么怕您?您以前……到底对她做过什么?”
陈政德正慢悠悠地擦着一张老旧的木椅子,听到这话,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浑浊的眼皮,冷冷地看着林微:“我一个做爷爷的,能对她做什么?倒是你,孩子丢了不去找,天天跑来我这里兴师问罪,我看你才是脑子不清楚!”
“她是我女儿!”林微的情绪有些失控,“她失踪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您!您哪怕表现出一点点的关心和着急,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怀疑您!”
“怀疑?”陈政德冷笑一声,把抹布重重地摔在桌上,“你怀疑我?我告诉你,找到了,她自然就回来了。找不到,你就算把天翻过来也没用!在我这儿撒泼,你找错地方了!”
说完,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把林微隔绝在外。
门板隔绝了他的身影,却隔绝不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林微靠在冰冷的门上,身体缓缓滑落。她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这个男人,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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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第六天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绝望像潮水,将林微彻底淹没。她开始出现幻觉,总觉得能听到朵朵在喊妈妈。她把女儿的房间打扫了一遍又一遍,抱着女儿最喜欢的小熊玩偶,喃喃自语。
第七天,是朵朵失踪的第七天。
民间都说,这是“头七”。
夜里,精疲力尽的林微终于在沙发上昏睡了过去。她陷入了一个混沌而黑暗的梦境。
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空气又冷又潮,带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忽然,她听到了微弱的哭声。
是朵朵!绝对是朵朵的声音!
“朵朵!你在哪儿?回答妈妈!”林微在梦里焦急地大喊。
哭声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和委屈。
“妈妈……妈妈……”
“宝贝别怕!告诉妈妈,你在哪里?”
那个稚嫩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绝望,飘了过来:
“爷爷家……床底下……好黑……好冷啊……”
“……我好怕……”
“爷爷家……床底……”
林微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湿透了背脊。梦里女儿那充满恐惧的哭声,那句“爷爷家床底好黑”,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脑子里,无比清晰!
这不是幻觉!这是朵朵在向她求救!
一个可怕的、被她强行压抑了七天的猜想,瞬间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她疯了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
她等不了了。一秒钟都等不了!
林微冲进厨房,大脑一片空白,凭着本能从刀架上抽出了一把沉甸甸的菜刀,紧紧攥在手里,然后赤着脚就冲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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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砰!砰!砰!”
疯狂的砸门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政德家的门被猛地拉开,他穿着睡衣,一脸怒气地站在门口。
“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
林微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她攥着手里的菜刀,用尽全身力气就要往里冲。
“我要进去!”
陈政德脸色一变,死死地堵在门口,伸手拦住她:“你干什么!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疯婆子,这是我家!”
“朵朵!朵朵是不是在你这里!”林微的声音凄厉得变了调,“你把我的女儿藏到哪里去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陈政德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被愤怒掩盖,“我看你是找孩子找疯了!赶紧给我滚!”
“滚开!”林微用肩膀狠狠地撞了过去。
这时,被惊醒的丈夫陈浩也追了过来,他一把拉住林微的胳膊:“小微!你冷静点!你这是干什么!”
“你放开我!”林微甩开丈夫的手,死死地盯着公公那张铁青的脸,“我梦到朵朵了!她说她就在这里!就在你家!”
“梦话也能信?你真是不可理喻!”陈政德厉声呵斥,身体却把门口堵得更死了。
他越是阻拦,林微心里的那个念头就越是确定!
“你让开!”
“我凭什么让你进我的房间!”
“就凭我是朵朵的妈妈!”
林微发出一声嘶吼,用尽了积攒了七天的所有绝望和力气,猛地将堵在门口的陈政德狠狠推到一边!
陈政德一个踉跄,撞在了墙上。
林微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进了走廊尽头那间终年阴暗的卧室。
一股混杂着尘土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房间,最后死死地定格在了那张老旧的木板床上。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向床底最深的角落。
光柱刺破黑暗。
在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一个被一层又一层透明保鲜膜和黄色胶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行李箱。
林微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她发抖着爬过去,用尽全力将那个异常沉重的箱子拖了出来。身后的丈夫和公公在惊恐地喊着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个诡异的箱子。
她举起手里那把冰冷的菜刀,疯狂地、机械地,一刀又一刀划向那些厚厚的胶带和保鲜膜。
“刺啦——”
胶带断裂,保鲜膜被划开,露出了箱子黑色的锁扣。
她一把掀开了箱子的盖子——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