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老巷的红砖古厝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线香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潮湿。
苏婉宁端坐在雕花梳妆镜前,任由喜娘将最后一支沉甸甸的赤金点翠金簪插入她乌黑的发髻。
镜中的自己,凤冠霞帔,嫁衣上细密的珠绣在摇曳的灯光下,泛着冰冷而陌生的光泽。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底那丝莫名的慌乱。
作为名校毕业的硕士,家族寄予厚望的企业接班人,这场由双方长辈一手撮合的联姻,在外人看来是天作之合,强强联合。
新郎林承渊,经营着一家颇具规模的海外贸易公司,年轻有为。
“吉时到——”门外传来喜娘高亢的唱喏声。
苏婉宁的心猛地一紧。
她并不知道,这场旁人艳羡的完美婚姻,正是她一步步坠入无底深渊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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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燕园的未名湖畔,垂柳依依,正是初夏好时节。
苏婉宁,中文系大三的才女,正和闺蜜兼室友的赵小雨并肩散步。
她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专业书,脸上洋溢着青春特有的明媚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婉宁,晚上燕京学堂有林承渊的讲座,你去不去?”
小雨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林承渊?就是那个传说中白手起家,不到三十岁就在海外商界闯出一片天的传奇学长?”
苏婉宁的语气带着一丝好奇。
“可不就是他嘛!”小雨夸张地说道,“听说人长得又高又帅,谦和有礼,简直是所有女生的梦中情人!最重要的是,他也是咱们中文系出去的呢!”
“哦?中文系出身,却在商界如此成功,倒也算是个奇人了。”
苏婉宁笑了笑,并没太往心里去。
她那时的心思,大半都沉浸在古典文学的浩瀚海洋与毕业论文的选题之中。
她梦想着将来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文化学者,或者至少,从事一份与文字相关,能安放她灵魂与热爱的工作。
“去吧去吧,就当去瞻仰一下传奇人物的风采嘛!”小雨央求道。
“好啦好啦,拗不过你。”苏婉宁莞尔。
当晚,燕京学堂的报告厅座无虚席。
林承渊穿着合体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裤,没有打领带,袖口随意地挽起一截,显得既儒雅又干练。
他站在台上,侃侃而谈,从诗词歌赋聊到商业逻辑,引经据典,妙语连珠,展现出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广博的知识面。
苏婉宁坐在不算靠前的位置,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自信从容、掌控全局的强大气场。
他的目光偶尔扫过台下,深邃明亮,带着温和的笑意。
“这位同学,你似乎对刚才我提到的‘儒商精神’有不同看法?”
讲座互动环节,林承渊的目光竟直直地落在了不小心流露出思索神情的苏婉宁身上。
苏婉宁略有些意外,但还是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既有赞同,也有商榷。
林承渊微笑着耐心听完,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这位同学的见解很深刻,也很有启发性。”
他点评道:“所谓‘儒’与‘商’,并非对立,而是相辅相成。多谢你的分享。”
那一刻,苏婉宁对他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好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成功,更是因为他展现出的尊重与涵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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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讲座结束后,林承渊竟特意找到了苏婉宁。
“苏学妹是吧?你的发言很精彩,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以后有机会可以多交流。”
他递过一张设计简洁的名片,笑容真诚。
苏婉宁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礼貌地交换了联系方式。
那之后,林承渊便对苏婉宁展开了温和而不失热烈的追求。
他会约她在未名湖畔讨论叶芝的诗歌,会在周末开车带她去京郊寻访古刹,会记得她不经意间提起过的喜好,在她生日时送上她一直想买却舍不得的绝版书。
“婉宁,和你在一起,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宁静而美好。”
有一次,他们在景山俯瞰故宫的落日时,他轻声对她说。
苏婉宁的心,在那一刻,被温柔地触动了。
林承渊成熟、博学、体贴,几乎满足了她对理想伴侣的所有想象。
他从不避讳谈论自己创业初期的艰辛,也乐于分享自己对未来的规划。
“婉宁,我知道你对学术有追求,”他曾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支持你所有的梦想。将来,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在苏婉宁眼中,林承渊不仅是成功的商人,更是一位懂她、尊重她的知己。
他们的恋爱,在校园里引起了不少艳羡。
才子佳人,珠联璧合。
赵小雨常常打趣她:“婉宁,你可真是捡到宝了!林学长这样的极品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苏婉宁只是幸福地笑着,默认了闺蜜的说法。
她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偶尔,她也会察觉到林承渊身上一些微小的、令人不太舒服的特质。
比如,他不喜欢她和别的男生多说话,哪怕只是正常的学术讨论。
“婉宁,那个男生看你的眼神不对,以后离他远点。”他会皱着眉说。
比如,他会不经意地询问她每天的详细行程,精确到小时。
“我只是太在乎你了,想知道你每时每刻都在做什么,安不安全。”他总是这样温柔地解释。
那时的苏婉宁,被浓情蜜意包裹着,轻易地将这些小小的控制欲,解读为深爱与在乎的表现,不曾有丝毫警惕。
毕业后,在家人的催促与林承渊深情款款的求婚下,苏婉宁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了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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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盛大而隆重的婚礼,在泉州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苏家的书香门第与林家的新贵豪门联姻,怎么看都是一出皆大欢喜的盛事。
苏婉宁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林承渊的手,接受着亲朋好友的祝福。
那一刻,她真心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会是她一生的良人与依靠。
然而,那美好而短暂的甜蜜,如同烟花般绚烂过后,迅速冷却、消散。
婚后,他们住进了林家位于泉州老城区的祖宅——一座占地广阔、庭院深深的红砖古厝。
林承渊依旧彬彬有礼,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对她更是体贴入微,羡煞旁人。
只是,当厚重的木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目光后,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开始悄然发生。
最早的信号,出现在婚后第三天。
那天,苏婉宁想替林承渊整理书房,却发现他常用的一个黄花梨木抽屉,竟多了一把崭新的黄铜密码锁。
“承渊,”她有些不解地问,“这个抽屉怎么锁上了?我记得之前没有啊。”
林承渊正坐在书桌后看文件,闻言,从镜片后抬起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不再是恋爱时的温柔缱绻,而是带着一丝让她陌生的审视与疏离。
“里面的东西很重要,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碰。”
他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
“我们是夫妻,你的东西,我……”苏婉宁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
“婉宁,有些界限,即便是夫妻,也需要遵守。”他放下文件,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乖,听话就好。”
苏婉宁心中升起一丝异样,但看着他依旧温和的笑容,又将那丝不安强压了下去。
她想,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商业上的事情,总归是需要谨慎的。
但很快,她发现,这仅仅是个开始。
林承渊的书房渐渐成了她的禁区;他的公文包、私人电脑,都设置了她不知道的密码。
她的手机,开始被他以“关心你”为名义,频繁检查通话记录和社交信息。
“婉宁,这个赵小雨是谁?你们怎么聊了这么久?”
“哦,是我的大学闺蜜,我们关系一直很好。”
“女孩子家,少跟外面的人联系,人心复杂。”林承渊皱眉道,“以后,没有必要的事情,就不要聊了。”
他开始限制她的社交活动,不许她单独外出,即使是回娘家,也需要他“批准”并亲自接送。
有一次,赵小雨来泉州出差,想约她见一面。
苏婉宁小心翼翼地向林承渊提起。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拒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小雨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只是想聚聚。”苏婉宁不解地追问。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林承渊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现在是林家的少奶奶,要有林家少奶奶的样子!整天跟那些不相干的人混在一起,像什么话!”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摔了杯子,是她最喜欢的一套汝窑茶具。
瓷器碎裂的声音,像一根针,狠狠扎在苏婉宁的心上。
她看着他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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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女儿林舒漫,小名小满的出生,曾让苏婉宁在窒息的生活中,看到过一丝曙光。
她天真地以为,孩子的降临,或许能唤醒林承渊内心深处潜藏的温情,能让这个家多一些烟火气。
然而,现实再次给了她狠狠一击。
小满的到来,反而成了林承渊变本加厉控制她的新借口。
月子里,他以“外人手脚不干净,会带坏孩子”为由,辞退了所有保姆月嫂。
“婉宁,照顾孩子是母亲的天职,我相信你能做好。”他轻描淡写地说。
于是,苏婉宁拖着产后虚弱的身体,独自承担起照顾新生儿的所有重担。
喂奶、换尿布、日夜颠倒,她几乎没有一刻完整的睡眠。
而林承渊,却对此视若无睹,甚至变本加厉地控制她的生活。
家里的每一笔开销,都需要她详细记录,并向他汇报。
“今天的菜钱怎么比昨天多了五块?”
“你买的这个牌子的奶粉,是不是太贵了?”
他像审讯犯人一样,盘问着每一个细节。
有一次,她带小满在楼下花园散步,比他规定的时间晚回来了半个小时。
迎接她的,是林承渊的勃然大怒和一记响亮的耳光。
“苏婉宁!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啪!”
脸颊火辣辣地疼,耳边嗡嗡作响,怀里的小满被吓得哇哇大哭。
“爸爸坏!打妈妈!”
稚嫩的童声,像一把刀,剜着她的心。
林承渊却毫无悔意,反而更加严厉地禁止她带小满出门,甚至不许孩子去上幼儿园。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人心险恶,小满待在家里,我亲自教她,才是最安全的。”他冷冷地说。
苏婉宁试图向家族的长辈求助,得到的却是冰冷的敷衍。
“婉宁啊,承渊也是为了你好,男人嘛,事业压力大,脾气难免躁些,你多担待。”
“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忍忍就过去了。”
她想报警,手机却早已被他没收,家里的电话线也被他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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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苏婉宁并非没有想过逃离。
但林承渊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终日守在古厝的大门内外,美其名曰“保护太太和小姐的安全”。
她知道,那是监视她的眼睛。
她和小满,成了名副其实的囚徒。
有一次,她趁林承渊外出应酬,买通了一位平日里还算和善的钟点工阿姨,偷偷用阿姨的手机联系上了大学时的一位律师同学,泣不成声地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你别怕,婉宁,我会帮你的!”律师同学义愤填膺。
几天后,那位律师同学依约前来。
然而,他刚刚在古厝门口报上姓名,就被那几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地架着胳膊,强行塞进一辆黑色轿车带走了。
自此,音讯全无。
当晚,林承渊回来,将一张揉皱的律师名片轻蔑地扔在她面前,脸上带着阴鸷而狰狞的冷笑。
“苏婉宁,我真是小看你了,居然还敢跟我耍花样。”
他一步步逼近,眼神像淬了毒的蛇信。
“我再警告你一次,别再做这些无谓的挣扎。”
他俯下身,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记住,你,还有你那个宝贝女儿,这辈子都休想离开我半步。否则,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让你后悔终生的事情。”
那一刻,苏婉宁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和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绝望。
所有的路,似乎都被他堵死了。
她和小满的未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暴雨倾盆的夜晚,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古厝的琉璃瓦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仿佛老天也在为这座华美宅邸中正在发生的悲剧而痛哭流涕。
卧房内,苏婉宁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惨白电光,怔怔地看着身旁熟睡的女儿小满。
孩子的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小小的眉头紧紧蹙着,似乎在睡梦中也感受到了母亲无尽的悲伤与不安。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从苏婉宁的眼角滑落,迅速浸湿了身下的锦缎枕巾。
客厅里,隐约传来林承渊因细故不顺而歇斯底里摔砸家具的咆哮声和瓷器玻璃破碎的刺耳声响。
每一声,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苏婉宁那颗早已千疮百孔、了无生气的心上,让她痛得无法呼吸。
这样的场景,近来愈发频繁。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苟延残喘下去了。
为了小满,她也曾想过咬碎牙齿和血吞,默默隐忍。
但林承渊的暴行,如同不断滋长的藤蔓,没有尽头,她的每一次退让与忍耐,只会换来他更加残酷无情的对待与更加密不透风的控制。
女儿才五岁啊,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的人生也一同被这个魔鬼彻底毁灭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魔窟里。
可是,她又能怎样呢?她还有什么办法呢?
黑暗中,苏婉宁颤抖着从枕头底下摸出早已用尽最后心力写好的几页薄薄的信纸。
那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的话语。
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她的血与泪,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不甘。
她最后一次俯下身,在女儿温热柔软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而绝望的、带着浓浓歉意的吻。
小满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肉乎乎的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她的衣角,似乎想挽留住什么。
苏婉宁的心猛地一揪,痛如刀绞。
她强忍着将女儿紧紧抱入怀中的冲动,用尽全身力气,才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掰开了孩子那无助而依赖的手指。
“小满,我的宝贝,妈妈对不起你……”
“但妈妈真的……真的撑不下去了……”
她用细若蚊蚋、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女儿耳边泣不成声地呢喃着。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一阵刺耳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凄厉地划破了这暴虐雨夜的宁静。
紧接着,伴随着“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公寓厚重的防盗门被外力强行破开。
几名身着深蓝色警服、神情严肃的警员迅速冲了进来。
一名眼尖的细心女警,在客厅角落那张被推翻在地的书桌旁,一眼便看到了那封被压在破碎台灯下的、微微有些湿濡的信件。
她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信,借着同事的手电光展开。
信纸上,清秀隽永的字迹因主人的激动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而那泣血的开篇第一句话,便如同一把无形的、锋利至极的尖刀,狠狠地、猝不及防地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林承渊,女儿才五岁啊,我到临死前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啊……”
“你个社会败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