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媛姐,程姓之女,生而聪慧。父无子,遂誓不嫁,以便供养双亲。及父卒,痛父无嗣,将来不得血食,乃剖臂刺血书父事,上陈其状,得祀乡贤。媛姐少知书,家贫为女塾师,自给多礼。名门闺秀咸敬之。寿终,人以为贤。 ”(《漳浦县志》)
清咸丰年间,漳浦县城西巷的老榕树下,常坐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她膝头摊着半卷《孝经》,手指跟着父亲的教鞭划过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忽听得隔壁王婆跟母亲唠叨:"程秀才无后,不如趁早给媛姐说门亲事..." 话音未落,程媛姐突然合上书本,墨色瞳孔映着榕树须根:"阿娘,我不嫁,我要给阿爹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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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祖屋的雕花窗棂上,糊着媛姐亲手抄的《女诫》,却在 "夫者,妻之天也" 处画了小小的问号。父亲程秀才蹲在砚台前教她写 "孝" 字,笔尖在宣纸上洇开:"媛姐啊,女子持家亦是大孝。" 她盯着父亲鬓角的白发:"阿爹无男丁,女儿可以读书,可以开蒙,为何一定要嫁人?"
十二岁那年,程秀才在县衙当差时摔断了腿,媛姐跪在祠堂里替父亲抄经。族老们围着八仙桌商议 "过继子嗣",堂伯拍着惊堂木:"女子终究是泼出去的水!" 她突然抱着抄好的《孝经》闯进去,墨汁还沾在袖口:"《礼记》云 ' 孝子之养也,乐其心 ',女儿愿终身不嫁,奉养双亲。"
母亲躲在屏风后抹泪,却见媛姐跪在父亲床前梳头:"阿爹看,女儿梳的是男子的椎髻,以后可以穿男装替您去文庙上香。" 程秀才摸着她发间的木簪苦笑,却不知这簪子是她用绣活换的:自那日起,她开始帮绣庄描花样,换得银钱买笔墨纸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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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之年的春宴,媒婆拎着红漆匣子上门,匣底躺着对刻着 "宜室宜家" 的银镯。媛姐正在教邻家女孩认字,笔尖在 "妇" 字上顿了顿,忽然抓起案头的断簪:那是父亲送她的十岁生日礼物,不慎摔断后她用细银线缠着继续用。
"阿姐的字比男先生还好。" 女孩摸着她袖口的墨痕,媛姐望着窗外飘落的木棉花,想起去年冬至,父亲在病榻上念《诗经》"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突然对媒婆说:"劳烦回告,程家女儿要等双亲百年后再议。"
这话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族中哗然。堂伯带着族谱来兴师问罪,媛姐却捧出父亲整理的《漳浦乡贤录》:"宋朝有位林四娘,终身未嫁却编修县志,女儿虽不才,愿效仿其志。" 烛光下,她鬓角的木簪泛着温润的光,那是用母亲陪嫁的妆匣木料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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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三年霜降,程秀才在媛姐的《论语》批注里闭上了眼。临终前他指着空荡荡的牌位:"媛姐啊,为父不怕死,怕的是百年后无人上香..." 她咬住嘴唇不让泪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父亲一生清廉,却因无子嗣,连入祀乡贤祠的资格都没有。
守灵第七日,媛姐取出珍藏的徽墨,忽然发现墨锭上刻着 "血浓于水"。她盯着父亲的棺木,想起《明史》里记载的贞女刺血事,颤抖着取来银针。母亲推门进来时,正见她左臂缠着的白绢渗出点点红梅,案头摆着血书:"生为程氏女,死作程门鬼,愿以女儿身,续父亲香火。"
这份浸透血泪的诉状,随着货郎的担子辗转到了漳州府。新任县令展读时,见字里行间皆为父亲生平:创办义塾、修撰县志、疏浚河道... 最后一句 "女子非不能继嗣,心诚则灵" 力透纸背。三个月后,县衙送来鎏金牌位,程秀才正式入祀乡贤祠,媛姐的血书被装裱在祠堂东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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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丧期过后,媛姐在祖屋西厢房里,高高挂起 "媛心塾" 的匾额。她脱下素色衫子,换上月白长褂,鬓边别着自制的桂花簪:那是学生们从后院折的,第一堂课她便说:"《周礼》有女祝、女史,女子读书不为嫁人,为明事理。"
名门闺秀坐着青呢小轿来求学,看见塾中供着的程秀才牌位,见媛姐教她们读《列女传》时独独详说 "缇萦救父",在 "曹娥投江" 处批注:"孝悌在心不在形"。十三岁的陈府千金将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塞进她手中:"先生不嫁,却比嫁人的姑母活得更明白。"
媛姐用修县志的俸银在院子里种了三棵桂树,花开时便教学生们收集花瓣制香。有次暴雨冲垮了义塾的土墙,媛姐带着学生们冒雨搬运砖石,县令夫人看见她绾着男子的发髻,却比任何男子都挺直:"程先生这双手,既能握笔,也能持锸,真乃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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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统元年,漳浦县迎来罕见的大雪。九十二岁的媛姐躺在雕花床上,望着窗棂上的冰花,想起七十年前老榕树下的誓言。学生们围在床边,最年长的已过花甲,鬓角斑白却仍带着当年的桂花簪。
"把妆匣拿来。" 她指着床头的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父亲的断簪、刺血的银针、历年修撰的县志稿,还有张泛黄的纸:那是当年县令批复的公文,"准程氏媛姐以女身承嗣,入祀乡贤,开漳浦先例"。
百年后,漳浦县志里关于程媛姐的记载旁,多了段后人批注:"古之孝者,或殉身,或继嗣,媛姐以弱女子之身,兼而有之,更开女塾、修县志,其德其才,岂在须眉之下?"
城西巷的老榕树依然繁茂,每到深秋,总有穿着校服的女孩来树下读书。她们不知道,曾有个叫媛姐的女子,那份女儿家的孝悌之心明耀千古,而她亲手栽的桂树,哪怕不开花时,树根也深扎在故土里,默默撑起一片天地。
“刘显姑,贺县人。年十五,父母兄为择婿,未得其人。姑曰:“我命如此,不得良配,宁终身不嫁。”遂终身不嫁,寿七十六。”(见《贺县志》)卷五)
清光绪年间,贺江蜿蜒穿过广西贺县,在青山环抱处有个叫竹溪村的地方。村头老樟树下的刘宅里,十五岁的刘显姑正蹲在青石台阶上,用鹅毛管往瓷碗里调靛青。她鬓角别着半朵白槿花,指尖沾着靛蓝染料,在素绢上勾着并蒂莲的纹样,忽听得东厢房传来母亲与媒婆的絮语:"隔壁周大叔说,李财主家的公子年方十八,光田庄就有二十亩......"
鹅毛管 "当啷" 掉进瓷碗,靛青在水面晕开一圈圈墨色涟漪。显姑盯着自己绣了三天的并蒂莲,花瓣边缘被指尖蹭得发灰,山脚下的彩姑嫁去富户家,不到半年就被抬回来:男人嫌她不会持家,竟打断了她三根肋骨。彩姑躺在床上咳嗽时,显姑看见她腕上的银镯子刻着 "永结同心",如今却被血渍浸得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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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那天,李公子第一次上门。15岁的刘显姑躲在雕花屏风后,偷窥到那少年穿着湖蓝缎面长衫,腰间坠着和田玉佩,说话时总用帕子擦拭鼻汗:"我家在后山有片橘园,等成了亲......" 话音未落,袖口沾到案上的靛青碗,顿时洇出大块污渍。他顿时变了脸色,呵斥随行的小厮:"还不快去换件衣裳!"
显姑望着屏风上的牡丹花纹,突然觉得那些堆砌的绫罗绸缎,不过是给无趣的灵魂裹上华丽的茧。当晚她跪在父母房门前,掌心攥着被揉皱的并蒂莲绣样:"爹娘,女儿不想嫁这样的人。" 母亲摸着她冰凉的指尖叹气:"傻丫头,哪有女子不嫁人?" 父亲吧嗒着旱烟袋:"明日张秀才来,你再见见。"
张秀才来时带着半卷《诗经》,说话文绉绉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显姑问他对女子读书的看法,他推了推眼镜:"女子无才便是德,夫人只需通晓女红即可。" 显姑望着他青衫上的补丁,回房翻开自己藏在樟木箱底的《列女传》,那些才华横溢的女子,为何总被要求困在绣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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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提亲的人踏破门槛,显姑却愈发沉默。哥哥曾带回个猎户,那糙汉子扛着山鸡进门,靴子上沾着泥土:"娶了你,家里婆娘就能帮我鞣皮子。" 显姑看着他腰间的猎刀,想起山路上遇见的母鹿,带着幼崽躲避猎人时的眼神:那是种刻在骨血里的警觉。
十八岁生辰那日,显姑在贺江边洗绢帕。江水映着她的倒影,鬓边已添了几根细白的发丝。同村的王嫂子蹲在旁边捶打衣裳:"显姑啊,别挑了,再挑就成老姑娘了。" 棒槌砸在青石板上,惊飞了水面的翠鸟。显姑望着随波逐流的花瓣,忽然轻声说:"若嫁得不如意,不如不嫁。"
这话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竹溪村激起千层浪。有人说她心高气傲,有人说她克夫命,连父亲的旱烟袋都磕坏了三支。直到那个闷热的夏夜,显姑坐在天井里,望着银河横贯天际,对父母说:"女儿命里若没有良配,宁愿一辈子陪着爹娘。" 母亲哭着抱住她,父亲却长叹一声:"随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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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显姑的绣房成了竹溪村的传奇。她不再穿鲜艳的裙裾,只着月白粗布衫,鬓边常别着自采的野花。每日卯时初刻,她便在窗前临帖,用父亲从县城带回的徽墨,写《女诫》却独独略过 "夫者,妻之天也" 那页,反而在空白处抄下李清照的 "生当作人杰"。
她将绣活卖给县城的绣庄,换得银钱买了《山海经》《水经注》,用蝇头小楷在扉页记笔记。哥哥的孩子满月时,她绣了幅 "百子图" 送去,却在边角藏了只单飞的雁。嫂子看着那只雁,突然握住她的手:"妹妹,你比我们都勇敢。"
显姑还在院子里辟了块药圃,跟着游方郎中学会辨识草药。村西的刘大爷咳嗽不止,她采来枇杷叶煮水;东邻的小栓子出疹子,她用金银花煎药。渐渐的,村里人不再议论她的婚事,路过刘宅时,总会捎带些山货放在门口:新摘的杨梅,刚打的鱼,还有孩子们采的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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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离世那年,显姑四十岁。她在坟前种了两株桂树,每年中秋,满院都是清甜的香气。哥哥要接她去同住,她笑着摇头:"我在老宅子惯了,你们常来看看便是。" 其实她舍不得那方药圃,舍不得窗台上养了十年的茉莉,更舍不得深夜里能独自翻看的那些书卷。
五十岁生辰,显姑在贺江边建了座石桥。那是她用二十年绣活攒下的银钱,桥栏上刻着并蒂莲与单飞雁的图案。孩子们在桥上奔跑时,总听见她哼着自编的山歌:"江水长,青山傍,不嫁郎,又何妨?"
六十岁那年,县城来了位女先生,办了所女子学堂。显姑变卖了两亩山地,捐了二十两银子。她摸着学堂的木门,望着窗内读书的女孩,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被揉皱的并蒂莲绣样:原来有些花开在别人的园子里,有些花却能在自己的心田里,开成一片永不凋零的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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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三十四年霜降,显姑七十六岁。她躺在雕花床上,望着窗棂上的月光,想起自己这辈子,没穿过红盖头,没生过儿育过女,却看过贺江的晨雾、后山的雪景,读过千年前的诗书,绣过万朵不同的花。哥哥的孙子趴在床边,给她讲学堂里的新鲜事,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像绽放的菊花。
"去把樟木箱里的蓝布衫拿来。" 显姑对侄媳说,"就穿这件吧,舒服。" 那是她穿了三十年的衣裳,领口磨得发白,却带着淡淡的皂角香。临终前,她指着床头的陶罐:"里面是给学堂的银子,还有给村里老人们的棉袜......"
显姑出殡那日,竹溪村的人都来了。孩子们捧着她绣的香囊,老人们提着她送的草药,就连当年说她 "克夫" 的王嫂子,也抹着泪说:"显姑的心,比贺江水还清亮。" 当棺木抬过她建的石桥时,不知谁放了串鞭炮,惊起一群栖息在桥栏上的白鹭,它们振翅飞向天际,像极了显姑绣在绢面上的单飞雁。
多年后,贺江边的桂树已亭亭如盖,显姑的绣样被学堂的女孩们临摹,她的故事被编成山歌传唱。有人说她可惜,有人说她可敬,那个总在月光下临帖的女子,用一生证明:女人的幸福,从来不该被一张婚书定义。就像药圃里的蒲公英,即便没有沃土滋养,也能在风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天空。
“王氏女,性聪慧,知书达礼。人有求婚者,女不许,曰:“须待良配,岂可苟图。”年四十,复有人求之,女曰:“我已老矣,尚何嫁为。”终身不嫁,寿七十。”(见(《崖州志》)卷一 )
清乾隆年间,海南岛崖州城南海边的椰林村,家家户户的竹篱上正攀着雪白的素馨花。十五岁的王秀兰坐在窗前,指尖抚过《诗经》泛黄的书页,忽闻院外传来母亲的笑语:"张媒婆来了,说的是州府陈同知家的公子,今天上门求亲......"
秀兰手中的羊毫在 "关关雎鸠" 旁洇开墨点,她抬头望着窗外火红的木棉树。记得去年腊月,堂姐瑞兰被迫嫁给渔霸之子,举行婚礼第二天,因打翻一碗鱼翅汤,被新郎打了一记耳光。瑞兰回门时,秀兰看见她腕上的齿痕,像道永远褪不去的墨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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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时节,陈公子乘着青呢小轿来访。秀兰躲在屏风后,见那少年折扇上绘着工笔牡丹,开口便是 "小姐可曾读过《烈女传》",转头看见她案头的《楚辞》,皱着眉透说道:"女子读此等书,恐生痴念。"
当晚秀兰在油灯下抄录《女诫》,笔尖却不受控地滑向《班昭续汉书》的段落。父亲的咳嗽声从隔壁传来,这位在渔村开私塾的老秀才,总说 "女子读书不为嫁人,为明事理"。秀兰摸着案头父亲手抄的《列女传》,忽然明白:所谓良配,该是能共赏诗书、互敬如宾的人,而非把她当作 "烈女" 标本的夫婿。
第二桩亲事是同村的林猎户。他扛着鹿腿进门时,靴底的泥沙蹭脏了父亲新铺的青砖:"娶了你,识文断字,正好帮我记算渔获。" 秀兰看着他腰间的鱼叉,想起他曾当街踢打讨鱼的老妪,恶名远扬,心道:这样的人,如何懂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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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之年的中秋,母亲摸着秀兰的绣绷叹气:"你看隔壁阿珠,孩子都会跑了。" 绣绷上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秀兰放下银针,浅浅笑:"娘,若遇不到能与我共读《春秋》的人,女儿宁愿终身不嫁。"
这话像颗投入南海的珍珠,在椰林村激起层层涟漪。有妇人称她 "读书读傻了",有老者说 "女子不嫁便是违逆纲常",唯有老父亲在沉默了一个月以后,深夜敲开她的门,亲自递上一本手抄的《李清照词集》:"痴儿,随你自己心意便好。"
二十三岁那年,州府来了位游学的书生。他在私塾讲《孟子》时,秀兰隔着竹帘听见他说 "仁者爱人,不分男女",竟破例推门而入:"先生如何看待女子求学?" 书生见她衣着素净却目若朗星,笑道:"昔有薛涛制笺,今有娘子问学,正是美事。"
两人在木棉树下论辩三日,从《诗经》六义到程朱理学。书生离开前留下一卷《近思录》,扉页题着 "愿得同心人,共剪西窗烛"。秀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有点泪目:所谓 "良配",不仅是才华相当,更要灵魂相契。而这样的人,或许穷尽一生也难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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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在椰叶的沙沙声中流逝,秀兰的鬓角添了细霜。父亲已去世五年,母亲也在三年前闭上了眼。她将私塾改成女塾,教渔村女孩识字,案头总摆着一本泛黄的《诗经》。
四十岁生辰那日,多年未见的张媒婆再次登门,身后跟着个年约五旬的商人:"李老爷丧妻三年,家有良田百亩......" 秀兰望着商人腰间的翡翠玉佩,富贵逼人,但他曾在米店克扣渔民粮款。
秀兰笑道:"我已老矣,岂敢耽误老爷?" 商人涨红了脸:"娘子保养得宜,哪里老了?" 指了指墙上的《朱子家训》:"小女只愿粗茶淡饭,读些闲书,老爷的富贵,非我所求。"
当晚秀兰在木棉树下摆酒,对着月亮自斟自饮。海风带来咸涩的气息,却吹不散心中的坦然:二十年来,她见过太多女子在婚姻里枯萎,像被折下的素馨花,未及绽放便已凋零。而她这株长在海边的木棉,虽未结果,却始终挺直枝干,看潮起潮落,读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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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岁时,秀兰的女塾已教出三届学生,有的成了渔村的 "女先生",有的能帮丈夫记算海产。她在院角辟了座小阁,将毕生藏书分类整理,扉页都盖着 "椰林书斋" 的印章。常有少女抱着绣绷来听她讲《列女传》,却发现她最爱的是 "冯小青读书自遣" 的故事。
七十岁生日前,当年的书生带着孙子来访。他已鬓发皆白,却仍记得那场木棉树下的论辩:"老妇人可曾后悔?" 秀兰指着正在教孩童识字的女学生:"我虽未嫁,却育得桃李满渔村,比之 ' 三从四德 ',岂不快哉?" 书生哈哈大笑,向她深鞠一躬:"当年只道你痴,如今方知,你守的是心中一片月。"
霜降前夜,秀兰在躺椅上看着学生们新抄的《诗经》,忽然听见木棉果开裂的声音。她摸着枕边的《李清照词集》,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痴儿,你比谁都活得明白。" 嘴角含笑,在南海的涛声中闭上了眼。
出殡那日,整个椰林村的人都来了。女学生们捧着素馨花,男人们抬着她手书的《论语》碑刻,就连当年笑她 "嫁不出去" 的阿珠,也带着女儿来送最后一程。当棺木经过她建的女塾时,不知谁起了头,孩子们齐声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声音穿过椰林,惊起一群栖息在木棉树上的白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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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后,崖州城的地方志多了这样一段记载:"王氏女,椰林村人,性聪慧,知书达礼。少时拒婚,曰 ' 须待良配 ',及长,曰 ' 我已老矣,尚何嫁为 '。终身未嫁,寿七十。设女塾,教渔村女子识字,南海之滨,至今传其名。"
至今在椰林村的木棉树下,总有人说起那个终身不嫁的女先生王秀兰。她教女孩们写的第一个字,不是 "妇",而是 "人";她绣在门帘上的图案,不是并蒂莲,而是单株木棉。
从古到今,貌似女人的终极价值,需要用婚育来证明。但王氏女15岁在椰影书香中初醒,20岁在月光下宣言,40岁绽放木棉新枝,70岁聆听南海潮声,一生守住了心中那轮皎洁的月,也永远照亮自己的灵魂。
“胡最女,通州人。髫龄即知自爱,不欲适人,闻议婚辄痛哭。长亦如是,常欲自缢,父母不能强,乃给膳田数亩,敕一老婢事之。父母殁,扃钥愈密,即一弟不与共牢,邻妇鲜有见者。旧裳古髻,数十年如一日。”(见《通州新志》)
清嘉庆年间,通州城沿运河而建的青瓦巷里,胡家门前的老槐树正落着槐花。十五岁的最女蹲在门槛上,用柳枝在泥土里画着歪扭的莲花,媒婆又一次上门来提亲了:"张娘子说的李户人家,可是有三间砖瓦房呢......"
她手中的柳枝 "啪" 地折断,掌心沁出细汗。去年深秋,她曾见过同巷的秀姐被塞进红漆花轿,后来听婶子们说,秀姐因没生出男丁,被婆婆用笤帚打,投了运河。水面上漂着的红头绳,成了她对 "嫁人的女子" 最清晰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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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女该懂事了,王举人家里..." 父亲的话还没说完,正在绣鞋面的最女突然浑身发抖,绣针刺破指尖,血珠滴在月白缎面上,像朵开败的梅。这是她第三次听见议婚,前两次的痛哭还没让父母明白,此刻她突然抓起案头的剪刀抵住咽喉:"女儿不嫁,死也不嫁。"
母亲吓得跌坐在椅上,父亲的烟斗 "当啷" 落地。他们望着女儿苍白的脸,恍惚记得三年前那个春夜:十二岁的最女趴在绣架上,听着隔壁赵娘子被丈夫打骂的哭声,突然扔了绣绷说 "我不要像赵娘子那样"。那时他们只当孩子不懂事,如今看来,这念头竟在她心里生了根。
胡家夫妇开始辗转难眠。最女是长女,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按常理,女子十五及笄便该议亲,可他们的女儿,听见 "媒人"" 聘礼 " 这些词就会浑身发冷,有次竟在房梁上系了白绫,幸亏老婢陈妈及时发现。
"罢了," 父亲叹着气,将运河边的五亩良田过到最女名下,"给她置些庄子,让陈妈跟着,总比嫁出去送了命强。" 母亲抹着泪点头,她想起最女小时候,总爱蹲在运河边看白帆,说那些船像天上的云,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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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之年的春宴上,胡家特意避开 "婚嫁" 话题,可隔壁王夫人多嘴,提了句 "李公子一表人才",正在分茶的最女指尖一颤,茶盏摔在青砖上碎成八瓣。她盯着满地碎片,突然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只被踩了尾羽的鹤。
从此,胡家老宅的西厢成了禁地。最女让陈妈在院门上挂了铜铃,任何人来访都要先摇铃通报。她褪去鲜艳的裙裾,只穿月白粗布衫,发髻用一根乌木簪固定,十年如一日。每天卯时初刻,她便在窗前临帖,写的是《列女传》里的 "孟母三迁"" 班昭续史 ",却独独跳过" 贤妻良母 " 的篇章。
父亲去世那年,最女二十四岁。棺木停在堂屋时,弟弟跪在她面前:"姐姐,以后我养你。" 她望着弟弟年轻的脸,想起他十岁时爬树摘枣给她吃的模样,轻声道:"不用,你管好自己的妻儿便罢。" 弟弟红了眼,他知道姐姐不是嫌弃,只是怕连累他:自从母亲五年前病逝,姐姐就再没出过西院,连他送的新绢帕都原封不动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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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三年的秋雨特别绵长,最女坐在檐下编竹篮,陈妈颤巍巍端来热粥:"姑娘,巷口的周娘子殁了,难产血崩..." 她手中的篾条猛地绷紧,划破虎口。周娘子是她儿时玩伴,三个月前刚嫁去城南,嫁前曾隔着院门对她说 "原以为男人家有三间瓦房便是好的",如今却...
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混着雨水蜿蜒成河。最女忽然笑了,笑得陈妈心慌:"陈妈,你说这运河水,是不是能洗净所有烦恼?" 陈妈忙不迭摆手:"姑娘快别乱说,您有田有屋,比多少妇人强呢。"
确实,这些年最女将五亩田佃给可靠的农户,每年收的租子除了日常用度,都换成碎银存在陶罐里。她从不买绫罗,却舍得给陈妈做新棉袄;从不踏出门半步,却记得每个节气给巷口的孤寡老人送米。邻居们只见过她的背影:晨起在院中洒水,黄昏在窗前捣衣,青丝渐成霜雪,衣衫始终是那几身洗得发白的月白粗布。
同治元年的上元节,陈妈熬了红豆粥,最女却对着烛火出了神。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嘈杂声,原是弟弟的儿子摔了腿,弟媳想借她院中晾晒的草药。最女让陈妈拿了药包,自己却躲进里屋,直到听见院门 "吱呀" 关上,才敢掀开帘子。她望着月光下的天井,记得十岁那年,父亲带她去看运河灯船,她趴在父亲肩上,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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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初年,青瓦巷的老人们常说,胡家西院有位 "古髻娘子",几十年没见她换过衣裳,也没人见过她的真容。有好事的小娘子爬上墙头,只看见满院的菊花开得正好,一个佝偻的身影在石桌前磨墨,鬓角已全白了。
陈妈去世那年,最女已是六旬老人。她亲自给陈妈穿寿衣,把多年攒的银罐交给陈妈的侄子,只留了五两碎银。"陈妈跟了我一辈子," 她对着虚空说,"如今只剩我一个人了。"
最后的时光,最女常坐在藤椅上,望着运河上的白帆。她想起自己曾在绣绷上绣过一只孤鹤,展翅欲飞,却始终停在绢面上。现在她终于明白,有些翅膀不必真的张开,只要心里是自由的,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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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五年的霜降,最女在睡梦中离世,享年七十有二。人们在她的妆匣里发现一叠字纸,写着 "田产归族中义学,余银分与巷中老弱"。她的棺木抬出胡家时,巷口站满了人,有领过她米的老人,有穿她送的童鞋的孩童,还有那些曾对她指指点点的妇人:此刻都安静地看着,看着这位终身未嫁的女子,最终化作运河边的一抔黄土。
多年后,青瓦巷的老槐树又落槐花时,还有人说起胡家最女的故事。有人说她古怪,有人说她可怜,却也有人记得,那个总在黄昏捣衣的身影,衣袂上沾着的不是胭脂水粉,而是运河水的清冽,和一颗始终清醒自爱的心。
运河的水还在流,白帆依旧来来往往。而胡最女,这个用一生守护自己选择的女子,终究成了古巷里一段淡墨写成的传奇:没有红盖头,没有子孙绕膝,却有满院的菊花,和一砚永远新鲜的墨香,在时光里静静绽放。
“张五女,真阳县人。年六七岁,有媒人议婚,女闻之,怒曰:“吾头有疮,何以为人妇。”自是誓不嫁。长大后,父母强之,女欲自尽。父母无奈,遂终身不嫁,寿九十六。”(见《汝宁府志》)卷八)
清康熙年间,汝宁府真阳县南巷口的皂角树刚冒出新芽,张五女正蹲在青石板上用柳枝画蝴蝶。隔壁王媒婆挎着红漆竹篮进门时,她鼻尖还沾着治头疮的草药汁,听见母亲说 "李屠户家的次子年方十二,生得虎背熊腰",手中的柳枝 "啪" 地折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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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五女第一次听见 "议婚" 二字。王媒婆油腻的手指划过她的发顶,惊飞了停在疮痂上的蝴蝶:"小娘子生得俊俏,就是这头疮......" 话未说完,五女突然抓起地上的泥团砸过去,尖叫着躲到父亲身后:"我头有疮,嫁不得人!"
母亲追着要打她,却在看见女儿后颈新结的痂时红了眼。三个月前,五女因替受欺负的绣娘出头,被泼了滚油,半片头皮至今溃烂。父亲摸着她参差不齐的短发叹气:"孩子还小,婚事且缓。"
真正让五女恐惧的不是头疮。去年冬至,她看见十六岁的堂姐被塞进花轿,嫁去百里外的山村。半年后堂姐被抬回来,手腕缠着绷带:只因没及时给公婆盛饭,被丈夫用烟袋锅烫出三个血洞。五女躲在灶间,听见堂姐哭哑的嗓音:"早知道,不如死在花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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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皂角树的浓荫里流转,五女的头疮早已愈合,只留下几缕白发倔强地立在鬓角。十六岁及笄那日,母亲特意请了城里的银匠,打了支刻着并蒂莲的银簪。她刚要给女儿插戴,忽闻院外传来喧嚷:新任里正带着儿子上门提亲。
"我家犬子在府学读书," 里正捋着胡须上下打量,"小娘子虽有旧疤,却更显贤德。" 五女盯着他腰间的牛皮鞭,想起他曾当街鞭打未及时缴税的老妇,突然抓起案上的银簪抵住咽喉:"再提婚事,我便死在这簪子下。"
银簪划破皮肤的瞬间,父亲冲进来抱住女儿。母亲瘫坐在地,望着滴在红盖头上的血珠,终于哭着点头:"罢了,随你吧。" 那晚,五女在月光下剪断及腰长发,将银簪埋在皂角树下,从此只戴粗布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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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十年,南巷口的人们常看见一个戴青布头巾的女子,坐在皂角树下的石凳上绣荷包。五女的绣活极妙,别人绣花鸟,她偏绣山水:青岩山的险峻,汝河的蜿蜒,甚至在荷包边缘绣上小小的城墙。常有妇人笑她:"没出阁的姑娘,绣这些打熬力气?" 她只低头穿针:"女子的手,除了缝补,也能描天画地。"
父亲去世后,五女接过家中药铺。她背着竹篓爬青岩山采药,回来便在院子里支起铜锅熬药。隔壁张大爷咳嗽不止,她送了三个月的枇杷膏;前街的小喜子出疹子,她守了整夜用金银花水擦身。渐渐的,来讨药的人不再提 "老姑娘",只说 "五姑娘的方子灵验"。
二十八岁那年,母亲病重。五女握着母亲的手,听她断断续续说:"娘错了...... 你这样,倒比嫁人生子更自在......" 母亲临终前,将陪嫁的翡翠镯子套在她腕上:"戴着吧,权当娘陪你。" 镯子冰凉,却比任何婚聘都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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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女四十岁时,南巷口的皂角树已需两人合抱。她在树下摆了张木桌,教邻家女孩读书识字。书页翻动声中,常混着绣绷的轻响:她正绣一幅《汝宁府全图》,用了七种深浅的青线,连城外的义庄都细细描出。
里正换了三任,媒人换了五拨,却再没人敢轻易踏进张家院门。唯有一次,城东的老学究托人送来书信,言及 "闻娘子才德,愿结文字之交"。五女看着信中工整的小楷,想起十六岁那年的银簪血,提笔在回信末写:"山有木兮木有枝,吾心皎兮皎如月。"
六十岁生辰,五女在药圃里种了满架的忍冬。隔壁阿巧抱着襁褓中的女儿来讨花,孩子的小手抓住她的衣襟,咯咯直笑。五女望着粉雕玉琢的小脸,忽然想起自己曾绣过的百子图:原来幸福不必是膝下承欢,看着这些鲜活的生命在眼前生长,便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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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乾隆五年,真阳县迎来罕见的大雪。九十六岁的五女坐在暖炕上,望着窗外的皂角树裹着银装,像极了她童年见过的棉花堆。她摸着那支生了绿锈的银簪,想起七十年前的血珠,想起母亲临终的翡翠镯,想起无数个独自熬药的深夜。忽然笑了:"有些簪子,是用来守心的。"
出殡那日,南巷口的雪停了。当棺木经过皂角树时,不知谁的手帕被风吹起,落在当年埋银簪的地方。人们看见,积雪下露出几点新绿:那是五女春天埋下的忍冬种子,正顶着寒雪,悄悄探出嫩芽。
百年后,真阳县的老人们说起张五女,总会指着南巷口的皂角树:"那老太太啊,活了将近百岁,没嫁过人。她绣的山水,比城里画匠的还俊;她熬的草药,救了多少人的命......"
而那支埋在树下的银簪,历经风雨,早已与泥土相融。五女一生诠释了:女人哪怕头有疮疤,哪怕白发如雪,只要心是自由的,便能在时光里,活成一棵开花的树,根须深扎土地,枝叶拥抱天空。
“陈某聘妻罗氏,幼许字陈,陈殁誓不适人,女命静真,与姊相爱,不欲分离,亦不字姊。姊年十五,鬻县列女。积年各九十二岁,邑人号曰“双贞”。积赏所建。”(见《衡州府志》)
清嘉庆年间,衡州府城南的莲子巷里,八岁的静真正趴在青石板上描红,鬓角的红头绳被风掀起,露出耳后朱砂痣。隔壁王媒婆的笑声穿过雕花门,母亲握着她的手突然收紧:"陈家公子生得端正,待你及笄便..." 话未说完,院角的玉兰花突然簌簌落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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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真记得初见陈郎是在清明。她跟着父亲去衡山进香,山门前的少年正替老妇人提竹篮,月白长衫沾着泥点,却笑得像春日晴空:"小娘子可是罗氏?" 原来两家早有婚约,陈郎大她三岁,在府学读书,写得一手好字。
那年冬至,陈家送来半匹蜀锦,静真在绣绷上描了对并蒂莲。母亲摸着她的头叹:"陈家世代书香,你也算有了好归宿。" 她低头穿针,忽见窗外飘起细雪,想起陈郎说过 "等你长大,教你读《楚辞》",针尖在锦缎上绣出个歪斜的莲瓣,却满心都是甜。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次年惊蛰,陈郎随父赴长沙,船行至湘江时突遇风浪。静真听见报丧的铜锣声时,正在灶间帮姐姐温茶,茶盏 "当啷" 落地,碎成十二片:那是陈郎送她的及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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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明珠长静真五岁,生得如出水芙蓉,却总爱穿素色衫子。陈郎丧事后第三日,媒婆又登门,这次说的是城北李举人家的长子。明珠正给静真梳头,看见妹妹鬓角的白发,忽然放下木梳:"娘,妹妹还小。"
母亲抹着泪摇头:"女大当嫁,何况陈家已..." 话未说完,静真突然抓起剪刀,狠狠绞下一缕青丝,血珠滴在婚约书上:"陈郎既去,我便终身不嫁。" 明珠望着妹妹决绝的眼神,突然也拿起剪刀:"我与妹妹相依为命,亦不嫁人。"
莲子巷的人都说罗家出了奇事。十五岁那年,明珠被官府列为 "列女",门前的贞节牌坊开始动工。静真却知道,姐姐拒婚时,曾在深夜抱着她哭:"若嫁了人,谁来护你周全?" 她们在天井里种了两株并蒂莲,约定 "生不同衾,死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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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俩的绣房成了莲子巷的秘境。明珠擅绣山水,静真专研诗书,案头常摆着陈郎留下的《楚辞》,扉页还留着他的批注:"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每到月圆之夜,她们便在莲池边焚香,静真读《湘夫人》,明珠绣湘妃竹,月光落在素色衣袂上,像披了层薄霜。
二十岁那年,府学教谕上门劝学,见静真正给邻家女孩讲《列女传》,却跳过 "夫死殉节" 的篇章,独独详说 "班昭续史"。教谕拂袖而去,明珠却笑着往她茶盏里添了朵白梅:"妹妹说得对,女子守节,更要守心。"
她们将绣品托货郎带去长沙,换得银钱便买药材。巷口的周婆婆染了风寒,静真冒着大雨去衡山采药;前街的秀儿被继母虐待,明珠将她接来同住,教她绣并蒂莲。渐渐的,上门求绣的人不再提 "老姑娘",只说 "罗家娘子的针脚里有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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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在莲开莲落间流转,明珠四十岁生辰时,贞节牌坊早已斑驳,静真鬓角的白发映照与青丝。某日清晨,静真在绣绷上发现幅小像:明珠倚着莲池,袖中露出半卷《牡丹亭》,右下角题着 "不做杜丽娘,甘为并蒂枝"。
隔壁王媒婆的儿媳难产,静真守了三天三夜,用艾叶和益母草救回两条命。产妇抱着孩子来道谢,明珠摸着婴儿的小脸笑:"咱们没当过娘,却也算抱过百家娃了。" 静真望着姐姐眼角的细纹,忽然想起幼时承诺:原来不嫁人,也能把日子过成满池莲香。
六十岁那年,她们在莲池边建了座小阁,取名 "双清阁"。阁中藏着明珠绣的百幅山水、静真抄的三十卷诗书,还有陈郎当年未送完的蜀锦,被她们裁成了窗幔。每有女子来求经,静真便指着阁中对联:"贞节非关鬓先发,冰心长共藕丝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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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道光二十三年,衡州府迎来罕见的暖冬。九十二岁的静真坐在藤椅上,看着明珠在莲池边喂鱼,忽然想起八岁那年的玉兰花。姐姐的鬓发全白了,却仍穿着素色衫子,腰间挂着她们共同打磨的莲子荷包。
"妹妹,该喝药了。" 明珠端着青瓷碗过来,碗底沉着几粒莲子:那是她们亲手种的并蒂莲结的籽。静真接过碗,忽然看见池水中两朵残莲并蒂,虽已枯萎,却仍紧紧相依。
临终前,明珠握着静真的手,指着妆匣里的红头绳:"那年你绞发,我偷偷捡了这缕。" 静真笑了,想起陈郎送的蜀锦、姐姐护她的剪刀,还有满巷的绣绷与药香。原来她们守的不是贞节牌坊,而是彼此掌心的温度,是不被婚嫁定义的人生。
出殡那日,莲子巷的百姓自发来送。有人捧着她们绣的荷包,有人提着她们配的草药,更有无数女子摘下簪花,放在她们的棺木上。当棺木经过贞节牌坊时,不知谁唱了句衡山民谣:"莲心苦,莲瓣洁,双生花,共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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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后,衡州府志里的 "双贞" 记载旁,多了段小字:"罗氏静真与姊明珠,非独守贞于外,更守心于内。虽未适人,却以针黹诗书度生,以仁心蕙质济世,其贞烈非关夫婿,而在自守初心。"
莲子巷的并蒂莲仍年年盛开,有人说花开时,能看见两个素衣女子的倒影,一个执卷,一个拈针,在岁月的长河里,永远笑着看云卷云舒。看来,女子的贞洁与幸福,从来不必依附于婚姻,就像池中的并蒂莲,即便不结果,也能以各自的姿态,绽放出超越时代的清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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