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 艺 与 学 医
民前七年
继母不良,年宵自然冷淡,但我总算度过十二岁的悲苦日子, 而踏进十三岁新生活了。年龄渐长,入世亦即渐深,见家庭若是 艰难,继母又复不良,辄自沉思,神态忽忽。
父亲自娶继母后为 其蛊惑,对我姐弟已不若往昔之亲痛,但亦慈心未泯,每当继母 他出,即对我姐弟婉言慰勉。我性本倔强,遇事不屈,年来受继 母之压迫,倔强之性,更为旺盛。
幸父亲时加慰勉,不致日趋乖戾,反而立了志气,竖起脊骨学做人。当时听人说,有“少壮不努力, 老大徒伤悲;将来竹老难屈”之语,使我更为觉醒。但朝夕苦思, 亦无做人之法,心甚郁闷。
新年初二、三,春耕已至,自思不如 学犁田耙田,遂对父亲说:“我已长大,现值年宵得暇,不如教我 犁田耙田,省得春耕雇请工人。”
父亲听后,非常欢喜,即着我托 犁到田间去。父亲教我如何把定犁,如何摆开泥土,并关照不可 太深或太浅,提防犁伤牛脚 …… 。
教了三五工,已可操纵如意, 父亲赞我精明,使我真是喜出望外。不上半月,我家两担种田, 已由我全数犁好。继母见我如是能干,对我似亦稍好,不若往年 之歧视矣。
时达锴弟已十岁,性较我钝,而于看牛去山,及其他 零碎工作,亦可帮做。犁田之后,我与家姐继以种地,搭田基, 下秧。直到二月末旬,又赶速插田,终日辛劳赶做,而继母则终 日闲坐家中,优游无所事,故其为人,终使我愤恨;邻人及各父兄, 亦看不过眼,均说其不是。到插田工作紧张那几天,她始稍为帮忙。
插田过后,耘田未到,乡间习惯,月余劳苦,例稍休息两天。 但我心正奋发,休息反觉无聊,当时甚愿学得一艺,而又可兼雇耕种。偶而想及父亲的裁缝,遂决心随父亲学习,即对父亲说: “我家如是穷困,终日辛苦,亦不得一饱,不如随父亲学裁缝,既 可帮助父亲,亦可稍补家中米饭不足。春耕来时,又可在家帮助 耕作。”父亲听了,甚为愉快,立予赞同。此后我又多一手艺矣。
三月中旬,父亲得缝衣工作,携衣料回来。父亲先教我直缝, 后来教我其他工作,不及半月已可上手,父亲甚慰,勉励我说: “虾毛!我幼时学裁缝,两年始出师,今你仅学了二十天,就能上 手,实属难得。如此看来,我家过了一年之后,不忧米饭矣。”
当 时我答父亲说:“手眼工夫,容易耳,有何难学之处!”父亲微笑。
然而在学习缝事当中,我又值一愤恨的事。
四月初,邻村豪劣叶某,请我父子到其家中缝衣。叶某素与父亲相善,父亲见其邀请,自然欢喜,即携我同往。做了两个月, 毫不间断,共有一百二十工,当时每日工资六十钱,总计可得工 资七千二百钱。
我正满心欢喜,怎知到清算工资时,他对父亲说: “你孩子系初学缝工,本应不发工钱,不过体恤你家穷苦,你孩子 每日则支工钱二十文。”
父亲说:“我儿子做工,或者比较慢,但我 每日均多做两点钟,代我儿子赶工,今缝了三、四十件衣服,照件数计,亦须缝一百二十工始能做成,任何人亦是如此做法,请你给足!”
怎知叶某不仁,不独不肯给足,反而诸多责骂,说父亲不知足。在豪劣势力压迫之下,却也只得忍气吞声,惟誓不与其来往而已。
六月收割时,我照常做田工。收割完毕,则不用去山割草, 日随父亲帮人家缝衣,不至在家长受继母之气。而家姐及二、三 两弟,却依然在家苦做,且常受继母责骂。
父亲有时带着我去学 医牛,教我诊断牛的病症,分别各种生草药。我这样随父亲工作 至年底,缝衣已能熟练,医牛亦可用药了。十三岁的日子较易过, 我家虽然仍欠人债,但不久就渐渐清还。谷米一项,可度过难关矣。
独 立 生 活
民前六年
新年时,所有年宵一切玩习,我俱不近,同年的童子,均笑 我似大人。诚然,因为家境不好,又受多年磨折,自己要担当家 庭责任,对于无谓的孩童玩习,自不感到兴趣。当时,我的确全 脱孩子气而具大人神态。
当他们笑我似大人时,我则答说:“我家贫穷,难象诸位。”仅到年初三,我已替人缝衣了。姐弟年纪渐 长,均可做田工,即三弟朝锴,亦可看牛铆草皮。到正月末旬, 与家姐带着两弟,赶做春耕,工作勤快,不久就将田插完。
我的缝衣手艺,已算出师,到三月,可自己单独替人缝衣, 当时不独自己欢喜,父亲也非常满意。那时缝工起价,待饭也有八十钱一工。父亲自我裁缝出师之后,所有人来雇请缝工,父亲 均教我去。他则专替人家看脉,及做地理师,有时替人医牛。
我 帮人家缝衣,三个月已得工资六、七千钱,父亲看脉等利事,又有十余千,即将债务还清,家中又算渐入佳境了。六月,我和家 姐合力收割耕插,做完之后,又与父亲分途缝衣看脉。除了继母 之外,全家人差不多都没有停歇过合力与生活搏斗。
八月初二 日,达锴二弟之定婚费用,均是父亲及自己积蓄下来的工资。
继母心虽狠恶,但她自过我家以来,并无生养,且我姐弟陆 续长大,家姐任田工,我复能缝衣,家中事务,大部归我姐弟处 理,无须倚赖于继母。我以自己既能独立生活,对继母之无理取闹, 更不甘屈服和让步。遇有虐待幼弟,我必挺身反抗,继母至此亦 无可奈何。父亲见我姐弟均勤敏,不独不偏袒继母,疼爱我姐弟,一若往昔。从此,继母即稍敛其狠毒气焰,对我姐弟,不若往昔 之肆意摧残了。
秋收完后,父亲依然看脉与做其他事业,我则管理家务,凡 事独当一面,除了有时随父亲为人医牛外,终日都是替人缝衣,直 至十二月底,始回家整理一年来数目。
是年收入较往年增多两倍, 父子缝衣工钱,共进三十多千;看脉,医牛,地理等利事约三十千; 所养猪鸡,卖得二十余千;
添补农具,购买肥田料及家中杂支等 项,用去二十余千;再除偿还高利贷债务及赎回父亲娶继母时典 去的田之外,余下的钱,则为达锴二弟定婚用去。
至于耕种收获, 那年时年虽属平常,但除去食用外,仍存有谷麦十余担,可以勉 强维持至翌年交接。即使翌年饥荒,亦不忧乏谷米了。
眼见当时 情况如此,我心中十分欢喜,即把各项收支,一 一登记列清,直至夜 深将数目弄清楚交给父亲过目之后,才算完了我一年管家的责任。
父亲看过数目,满面笑颜。他见我姐弟成长勤勉,家事顺遂,稍 有余蓄,怎不欢心乐意?我高兴万分,时已近三更,即请父亲早 睡,自己将各物收拾之后,亦就寝,可谓欢心乐意过新年了。
家 姐 出 阁
民前五年
因受家道困迫与继母压逼所刺激,使我努力学做人。十四岁 的好景报酬,不独使父亲欢快,自己也惊奇起自己的能力来了。 年关过后,自己盘算,十四岁已能如是,十五岁当可使自己家境 青云直上。为生活的雄心所驱使,我更决心努力工作,发奋做 人。
我的裁缝业艺,自父亲教我之后,已有两年实习,我又留心 从事,当时虽仅十五岁,却已成为一个熟练的裁缝工人。不独工 作精良,而且工作效率极快。邻村乡人,闻名均争相雇请,大有 应接不暇之势。当时我除了上门造论工计算的缝衣工作之外,还 接有不少估件的衣服。
为着生意,亦即为着工资,自己不得不白 天上门,夜晚回家赶工,可说是忙苦极了。在工作忙迫时候,自 己每想找一个助手。因为自己想起父亲当日教自己裁缝时,不及 一月,就能上手,这样容易的工作,我就想收徒弟做师傅了。自 己心里打算,请一个徒弟,教会之后,可以帮着缝衣;在收割紧 张时,也可帮做田工,实属上算。
遂即与父亲商量收取徒弟,父 亲甚为赞成,而且允诺由我自己意思选择,我即选得邻村黄火仔。 他是我幼时玩水玩泥沙的好朋友,当时订明两年出师,未出师前每 年支工资十千钱,平时空暇及春天工作忙时,则帮助耕种。我居然也做起师傅来了!
至于我之兽医学识,也因我之经验而增加,所用草药,有时 不泥于父亲所授之药方,每因牛之病状而增减转换,大有青出于蓝之势,凡经我医治的病牛,均十愈其九。因此,我也成为缝工而兼兽医师,收入更多了。
未到一月,黄火仔已可随我上门缝衣,做完了三月春耕,我 即带徒弟上门替人家缝衣。那时人去口去,家中既可省去两人米 饭,又可得缝衣工钱,真是一举而两得了。做到五月底,停工回 来赶做收割工作,计这三个月收入,比往年增加了许多,两人一月的工资,就有四千八百钱,三个月内合得工资一十四千之多。 医牛一项,也得利事五、六千,这样巨量的收入,怎不欢喜哩。
六月割插完工,秋天将到,父亲说家姐到八月行聘礼。但那 时距聘礼日子还有一个月,我想不如带徒弟再上门帮人缝衣,多 做一个月就可多得四、五千钱人工,然后再回来替家姐办理报聘物 品,亦未为迟,遂再携徒弟上门。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瞬间已到八月,我即携徒弟返家办理 家姐报聘事宜。当时我曾告诉父亲说:“我带着徒弟上门缝衣, 及医牛等项收入,已有二十多千,家姐聘礼及将来过门,不忧无 钱买物。”
父亲听后微笑。他说:“如此,即开购物单交你办理。”我 即请父亲开出应购物品,父亲开好购物单,即照所列购买齐备。
八月十二日,是家姐报聘日子,各亲戚故旧都到来,家姐在 这天不做工,总是畏羞地藏着,怕亲戚故旧取笑。男家来了聘礼, 礼金二十千钱,酒水(各种节仪统称)十千,即以之开支是日酒 食及各项杂支,所剩无几了。
报聘之后,家姐仍然照旧去山割草,处理家务,勤谨一若往 昔。家姐出嫁的日子快到,但对于嫁妆的筹备,却还成问题。普 通人家嫁女,必先于一年或半年前预备妆奁。而家姐之嫁期,仅 距三月。嫁女贴本(乡间嫁女无论穷富,妆奁费必超过礼金,甚 至典当借贷,故称贴本)。固属必然,
但继母不良,对家姐出嫁事 毫不关切,是以筹备嫁妆就颇成问题了。但我终不仰赖继母,将自己积蓄的工资,为家姐定购各种嫁妆物品,并购备衣服布料。因 为赶办家姐嫁妆,我不能离开家中,只能终日与徒弟在家赶做, 到十月初将近收割时,才将各物赶起。
我家本非富有,家姐妆奁,自然不及有钱人的阔绰,但亦备办了大小衣服三、四十件,比普 通人家嫁女,也算不少了。如是备办,继母心中虽然嫉妒,但亦 无可奈何。赶完了家姐嫁妆,秋收已到,遂和家姐合力收割。
十二月初三,是家姐出嫁日子。临出嫁前两天,姑母及外婆 处均有人来。家姐躲在房里只是哭,声甚悲切。我忙着办理各种 事情,有时听到家姐的哭声,心亦悲痛,细想与家姐从幼到大,同出同归,终日勤劳,十余年来如一日。
自母亲去世后,继母不 良,又同受摧残。家姐茹辛含苦照料我兄弟,于我更时加慰勉,亲 痛之情,有若亲母之再世,目下将别,怎不叫我心酸泪涌哩。
出 阁那天,家姐号哭更苦,她挣扎着不肯上轿,她不愿离开住惯了 的家庭,更不愿离开相处十多年的三个弟弟。当时,我兄弟也跟 着号哭,所谓生离死别,其痛切情形,正如当年母亲逝世时候一样。 家姐虽非死别,但是生离则更令人心伤。兼以继母不良,家姐去 后,家中少人照顾,两弟年幼,怎不使我愁虑?
家姐嫁后几天,在家中过日子总是觉得不惯,常有郁郁不欢 之感,至如对各种工作,亦不甚起劲去做。时已年近岁晚,各家 均忙于准备过年,邻村许多人请我去缝衣,为人情为工作,亦只 得仍带徒弟上门。
工作时却仍时时惦记家中细弟,不时幻想继母 将乘我不在时虐待幼弟。因此每晚归家,必静察家中情形,抚慰 两弟。均幸多日并无事故发生,心始稍安。
到年二十九,结束工 作回家,购买年货,团年后复计算一年数目,各项收入均已足敷 家姐出阁备办妆奁及酒席之费;耕种收获亦丰。父亲见我所列数 目,收入有了增多,十分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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