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地落在檀木匣里,那枚鼻烟壶正泛着温润的光。七厘米高的瓷胎不过盈盈一握,却仿佛将整个乾隆盛世的烟火气都收束其中。粉彩釉色恍若朝霞初染,釉面流淌着蜜蜡般的光泽,指尖轻抚时能触到堆塑凸起处细微的颗粒,像是触摸到了两百年前的某个清晨。
扁圆壶身若美人团扇,花口处层层叠叠的曲线如同半开的牡丹,溜肩线条婉约如江南石桥。圈足轻轻转动时,天青色的"乾隆年制"款识在阳光下忽隐忽现,像是穿越时空的暗语。最妙的是双面婴戏图,童子们或执莲蓬逗弄金鱼,或举风车追逐彩蝶,粉润的面颊上晕着胭脂,衣袂褶皱里藏着金银丝勾勒的暗纹。他们嬉闹的庭院里,太湖石上爬着珐琅彩的藤萝,青砖缝里钻出矾红的野花,连空气都仿佛浸着蜜糖似的甜。
最是那方寸之间的画框惹人遐思。堆塑金线围成的菱花窗外,仕女执纨扇斜倚朱栏,云鬓间的点翠簪子在釉下泛着幽蓝。这隔窗相望的母子,究竟是谁在凝望谁?晨雾未散时,或是母亲望着庭中嬉戏的稚子;待到暮色四合,又似顽童仰望着画中慈颜。釉色在光影里流转,婴孩衣襟上的藕荷渐变成月白,仕女裙裾的石青转为黛色,时空在这方寸瓷胎上折叠出千万种可能。
指腹摩挲壶身,能觉出堆塑童子衣纹的凸起,金鱼尾鳍的层叠,连风车转动的轨迹都带着立体感。这是匠人用鼠毫笔蘸着釉料,在素胎上层层堆叠出的春色。料彩经五次窑火淬炼,方得这般莹润通透,婴孩笑靥里的桃红要叠染七层,太湖石上的苔绿需晕染九遍。那些无名画工将半生光阴凝在这掌心天地,让童子的虎头鞋永远悬在将要落地的瞬间,让仕女的纨扇永远停在欲遮还羞的刹那。
暮色漫上窗棂时,鼻烟壶在掌中化作微缩的戏台。金丝画框成了月光雕镂的轩窗,堆塑的太湖石在烛影里投下参差,婴孩的笑声似乎要穿透釉面。忽然惊觉仕女眼角藏着极淡的描金泪痕,童子手中断线的纸鸢正飘向画框之外——原来最深的思念,早被匠人藏进这永不完结的相逢。乾隆年的春风永远驻留在此,吹着不会飘落的海棠,漾着不会干涸的池水,让两百年的晨昏都成了琥珀里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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