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手术，我终于见识了母亲节俭和忍耐

医院的月亮和外面的不一样。它照着缴费窗口排队的后脑勺，照着走廊里折叠床上的旧毛衣，还照着那些在深夜突然响起的呼叫铃——像一根刺，扎进每个装睡的人的心里。

1

我是从表姐的抖音上看到我妈住院的。

视频里，她穿着蓝白条病号服，正给临床的老太太剥橘子。背景音是堂姐夸张的配音："看我姑多热心，自己手术完还照顾别人！"

我盯着手机愣了三秒，然后抓起外套就往医院冲。

推开病房门时，我妈正靠在床头粘钻石画。床头柜上摆着半碗凉透的小米粥，旁边是拆开的止痛药——包装盒还在，药片没了。

"妈！"我嗓子发紧，"你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她头都没抬："前天。胆囊切除，微创的。"手里的镊子精准地夹起一颗水钻，"你工作忙，告诉你干啥？"

临床的老太太插嘴："闺女啊，你妈不让人说。护士来登记家属电话，她写的还是我们村小卖部的号。"

我这才注意到，我妈手机充电器插在老太太那边的插座上。

2

晚上陪护时，我发现她的医保卡套里夹着一叠小票。

最上面是"苯磺酸氨氯地平片"，后面括号写着"给302王叔"；中间那张"阿卡波糖片"备注了"张会计媳妇要的"；最底下是前天开的"布洛芬"，被红笔划掉改成了"止疼针便宜12块"。

"妈！"我抖着小票，"你自己疼得睡不着，还帮别人买药？"

她抢过小票塞回卡套："顺手的事。王叔高血压十几年了，张会计家..."

"那你自己呢？"我指着划掉的布洛芬，"为什么非要打针？"

她突然不说话了，低头数她的水钻。月光从窗帘缝漏进来，那些廉价的塑料片在她手心里闪着光，像撒了一把星星。

3

半夜两点，临床老太太的呼叫铃响了。

护士踩着洞洞鞋过来，语气像超市称重员："37床，又怎么了？"

"我想解手..."老太太声音越来越小。护士叹了口气，从墙角拽出便盆，动作熟练得像在摆放货架商品。

我妈突然坐起来："我来吧。"

我看着她一手举输液瓶，一手扶老太太，佝偻的背影被监护仪的蓝光投在墙上，像个正在鞠躬的问号。

"妈你回来躺着！"我伸手要按呼叫铃，"一天180的护工费白交了？"

她一把按住我的手："护工白天够累了。"输液管因为突然的动作晃起来，像条透明的蛇，"我们那代人，最怕麻烦别人。"

4

第二天缴费时，我发现账单上有笔"自费镇痛泵"。

"为什么不用医保？"我举着单子冲回病房。

我妈正和护士争执："这留置针还能用，明天再拔！"转头看见我，声音立刻低了八度："那个泵...太贵了。"

护士撇撇嘴："阿姨从手术室出来就一直说'能用便宜的就行'。"

我这才注意到她床头贴着张纸条，上面工整地写着："新农合报销比例：胆囊切除术65%，镇痛泵全自费。"

"你闺女都来了，该用就用呗。"临床老太太啃着我妈给削的苹果，"昨晚上疼得直哼哼..."

"瞎说！"我妈突然提高音量，又迅速虚弱下去，"我就是...怕用了影响明天抽血。"

5

出院那天，我在整理东西时发现了她的"账本"。

皱巴巴的烟盒纸上记着：
"李姐：鸡蛋一筐（还两只土鸡）
王叔：帮忙挂号三次（还带孙子打疫苗）
护工小张：苹果六个（欠个人情）"

最后一行是新添的："闺女：请假4天，误工费约2000元（买猪蹄炖汤补补）"

我举着纸的手直抖："妈，你记这些干什么？"

她正往塑料袋里装没粘完的钻石画，头也不抬："人老了，得知道自己欠了多少。"

阳光突然照进来，那些五颜六色的水钻在塑料袋里哗啦作响，像在笑话我们。

6

回家的出租车上，她突然说："其实我知道镇痛泵好用。"

车窗外的霓虹灯在她脸上变换颜色："但你爸当年肝癌，用那个多花了三千八。"她摩挲着出院小结，"我们这辈人啊，就像用旧的搪瓷缸——掉漆不怕，就怕漏。"

我攥住她布满针眼的手。那只手僵了一下，然后轻轻回握，像二十年前牵我过马路时一样。

后来我才明白，母亲们不是不需要光，她们只是习惯了先照亮别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