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事变 9 支队原拟牺牲你这个营去牵制敌人

血写的一页—— 新二支队新三团一营突围始末（上）

作者：张 玉 辉

一九四一年一月，皖南新四军战士，挥泪告别父老乡亲，奉命北上抗日。可是，无耻的国民党顽固派，却早已在我们进军的途中，埋伏了十倍于我的兵力，阴谋将我们这支近万人的抗日大军消灭在茂林周围的山谷里。

(一)

一月四日，在凛冽的寒风中，我们新二支队开始了行动。

夜，黑沉沉的；雨，不停地下着。我率领新三团一营由南陵何家湾出发，翻过云岭，涉过青弋江，于五日下午赶到了集结地点——凤村。

六日拂晓，远处激烈的枪声，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不一会，前面传来消息，前卫部队歼灭了敌人的一个便衣队。原来，担任支队前卫的老三团三营的一个排在向高坦前进途中与敌人遭遇了。同时据俘虏供认，我们前进的必经之地——丕岭，已被敌四十师的一个连占领。

消息传开，全营同志个个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纷纷要求立即开赴丕岭，歼灭这些无耻的敌人。当时，我在新三团一营任政委，在全营同志们求战情绪的感染下，就跑到团部，向团首长请求任务。

可是团首长告诉我，军首长和支队首长现在正在茂林召开紧急会议，研究作战方案，要我们回去做好一切准备，随时听令行动。

下午，支队传达了作战部署，夺取丕岭的战斗由老三团三营担任，我营为夺取星潭的主攻营。

七日拂晓，夺取丕岭的战斗打响了，老三团三营的同志们，兵分两路，迅速地从丕岭的西、北两面夹攻，只二十多分钟的战斗，就击溃了敌人，占领了丕岭。与此同时，我们新三团一营紧接着也来到了丕岭。

丕岭，是一个两头高中间凹，象个骆驼峰似的山口，高的两头是绝壁悬崖，中间低凹的地方是过岭的通道。几天来阴雨连绵，岭上道路十分泥泞，大家你扶我、我搀你地沿百步坑东侧高地向星潭方向迅猛地进发。

战斗很快打响了，敌人依仗着工事，用机枪疯狂地封锁着我们的通路，我们立即组织火力还击。冲锋号吹响了，到处都回荡着喊杀声，愤怒的战士们个个都象下山的猛虎，迅猛地向敌人扑去。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激烈战斗，我们攻占了星潭。我立即命令一连防守在星潭河浮桥附近以监视敌人的行动，三连和营部驻守星潭外围做预备队，二连在镇内搜索残敌，并派通讯员小吴与团部联系。

紧接着，敌人的反扑开始了，子弹象雨点似的向我们射来。

为了有效地保存自己，杀伤敌人，我们迅速地进入了敌人筑好的防御工事，打退了敌四十师一团两个营的多次进攻，阵地牢牢地掌握在我们手中。

八日下午二时左右，通讯员气喘喘地跑来报告说：团指挥部里空空的，连电话机都没有了。有个掉队的伤员说，部队已向里潭仓、高坦转移。

这时我也发现，我们周围阵地上的枪声都已逐渐后移，而敌人对我们进攻的扇面却在不断扩大。看得出来，左右兄弟部队已经后撤，敌人想把我们这个营包围吃掉。情况有了新的变化，我们也不能再呆在原地了。

下午三时，部队开始由星潭向丕岭方向转移。就在这时，敌人又开始向我们反扑过来。为了保证全营的安全撤出，我决定由一连长敖德胜同志带领一个排担任阻击，掩护全营撤退。

退出战斗后，我们迅速撤到星潭外围西侧山上，为了等待后面的敖连长他们，部队在山坡上稍稍休息了一会。同志们苦战了两天，一坐下来便饿得大口大口地嚼起随身带的生米。这时，副营长沈开运同志也摘下米袋，抓出一把生米给我。

就在这时，敌人从对面制高点用迫击炮和重机枪向我们射来，子弹在我们身边呼啸而过。“哎哟，我挂彩了!”沈开运同志突然高喊一声，倒在地上，手中的米撒了一地，胸口一片血迹。我忙喊来卫生员给他包扎。

这时，一连一排突围出来的一个战士跑来告诉我，敖连长和一排其他同志为掩护全营撤退，英勇牺牲了。我强抑住心中的悲痛，背起沈开运同志，指挥部队撤下山坡，向较隐蔽的地方撤去。

我们来到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沈开运同志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对我说： “老张，我实在不行了，你快走吧，营里就剩下你一个干部了，你的担子重呀!”

我原以为他只是受了点伤，没什么大问题，听他这样说，我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他，发觉他脸很黄，血流得浑身都是。炮弹在我们周围爆炸，部队也走得很远了，我一把拉过他的胳膊，准备把他背起来，谁知他连声叫痛，弄得我又缩回手来。

他皱着眉头，咬着牙根，无力地摆着手，喃喃地说： “为了全营同志，你快走吧，不要管我，快走!”

接着，沈开运同志把他背的五十块银元和驳壳枪交给我带走。

我说：“不，留个通讯员跟着你。先到树林中隐蔽，今天晚上派担架来接你。”

我含着眼泪，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们。正走着，我忽然看到纸棚附近有一头骡子，身上还披了块绿油布，我牵过骡子，发现油布下面还有一个马裕，里面装满了十元、五十元、 一百元的钞票。我环顾了四周，没见它的主人，便纵身骑上，去追赶前面的队伍。

我在通往外潭仓的路上，见到了老三团二营四连连长李胜明，他告诉我，部队已去高坦，支队首长要他转告我立即去高坦接受命令。

又说：支队原拟牺牲你这个营去牵制敌人，以掩护大部队突围，后因情况变化，阻击敌四十师的任务现已交给了我们四连，还拨了一千元经费，要我们作就地打游击的准备。我也把沈开运副营长负伤的事告诉了他，请他帮助安排。

说完，我们紧紧握手，互道了一声多保重，便各自上路了。

(二)

这天黄昏时分，我赶到高坦，只见全营部队已就地休息，正在找锅烧饭。就在这时，通讯员传来命令，要我立即去支队部领受任务。

支队部设在高坦到石井坑路边的一个小村子里，我一进门，就看到新二支队司令周桂生、政委黄火星和新三团团长熊梦辉等人凑在一盏马灯下商量问题，他们见我就问： “部队怎么样?”

我把经过情况一 一向首长作了汇报。听说我拣到骡子，黄火星政委马上说： “三支队胡荣政委的骡子丢了，大概就是这一匹，快把那匹骡子送到支队部来。”

随后他指着地图说： “你们不能休息，今夜一定要拿下高坦以北外围高地，扫掉敌人的排、连哨，固守高坦口，掩护军部转移石井坑。这个任务事关重大，相信你们能够很好地完成!.”

我立即表示： 一定完成任务! 有我们人在，就有高坦以北高地的防线!

晚上十点多钟，赶回营部，向所属各级干部传达了任务，并决定由一连指导员官日辉同志率领一连和侦察排攻主峰，二连攻另一个主峰，三连为预备队，我随一连行动。

出了高坦村，找了一个老乡当向导，便沿着小溪摸索前进。

北风呼呼地吹着，山野里漆黑一片。哪是田野，哪是山岗，哪是通往南容、茂林的大路，全都看不见。我们摸索了一阵，估计快要接近敌人了，就伏下来不动。

敌人的排哨到底在哪里?我有点着急了，忽然官日辉同志碰了我一下，轻声而急促地说：看!原来，在离我们百公尺的南容方向闪着一明一暗的火星。我们估计，这是敌人在抽烟。

我们连忙准备好手榴弹，分三路扑上前去，敌人来不及还手，就被我们消灭了。我们刚夺过敌人排哨占据的山头，在离我们不到半里远的右前方，二连夺取山峰的战斗也打响了。

我们毫不费劲地找到了敌人的连哨，并以两个连和一个重机枪排，从敌人的两侧打过去。敌人受到夹击，招架不住，只好朝南容方向拚命地逃跑。

打掉了敌人的排和连哨后，大约有三、四小时不见敌人有任何动静。我们乘这个机会，在高坦口的几个小山头上，用乱石筑起了简易工事，等待着敌人的反扑。

九日拂晓前，激烈的争夺战开始了。敌人一四四师整营整营的兵力向我们轮番冲来，差不多两小时就有一次猛冲。为了节约子弹，我们采用近打远不打的办法，等敌人冲得很近了，才以密集的枪弹和手榴弹来“接待”他们。

天亮后，战斗打得更激烈。

敌人想以优势兵力来压倒我们，便集中了多挺轻重机枪向我们扫射。敌人的子弹打到乱石间， 一些战士被飞起的碎石击伤。见此情况，二连长郑照贤跑来，建议我把部队撤出石头垒的阵地，到山腰利用大松树林阻击敌人，我当即表示同意。

部队撤至山腰，同志们把机枪架在松树旁，居高临下地向敌人扫射，手榴弹也象冰雹似的在敌群中爆炸，敌人的尸体，铺满了山下的溪沟和麦田 。

下午六时左右，指挥部调教导总队第三队前来接防，我向队长林辉才、指导员李峰交待了阵地情况，又向李峰同志要了一百发驳壳枪子弹，便下山了。

当我们在山下休息的时候，官日辉同志端起茶缸手都发抖，我的右膀也有些举动不灵。官日辉同志告诉我，他一天一夜打光了三百发子弹，扔了一百四十多个手榴弹。我打光了五百发子弹，扔了五十多个手榴弹。

(三 )

九日晚九时左右，我们由东流山西侧向白山进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我们在崖壑间绕道而行，有时还不得不爬着走，直到十日晨雾消散的时候，才到达石井坑东的白山。

这时，许多兄弟部队也都汇集到了石井坑。

我们驻扎在白山后面的竹林里。几天来，大雨小雨不断头，大家浑身上下淋得透湿，有几个同志点起火来烘烤衣服。晚上，寒气袭人，大家都围在火堆旁取暖，我也凑了上去。

我自离开何家湾以后， 一直就没睡个好觉，这会子， 一坐下来就呼呼地睡着了，连穿在身上的雨衣被烧个大窟窿也不知道。谁知，火光被敌人发现，立即招来了敌人炮火的袭击。十来发迫击炮弹在我们周围炸响，三连三排长和十余名战士当场牺牲。大家含着泪掩埋了烈士的遗体，迅速转移到了隐蔽的山凹里。

十日中午，我们来到了白山阵地，敌人开始以密集的炮火轰击我们，激烈的战斗又开始了。

十一日，战斗正紧张时，叶挺军长来到我们的阵地上。他是从石井坑的一个小村子上到这里来的，只见他脚上穿着胶底鞋，常穿的皮马夹和常拿的手杖，则由警卫员拿着。

我忙迎上去向他敬礼。军长亲切地问起我的姓名、职务、营长是谁，以及部队的伤亡情况等，我一 一作了回答。我请他到后面隐蔽，可军长却一直走到工事前沿观察战况。

他边看边对我说：“仗越打越残酷了，敌人在你们这个方向又调来了五十二师和一个炮团，你们要有最坏的思想准备。告诉大家，即使我们都牺牲了，这里的新四军被消灭了，苏北、皖北的新四军也是消灭不了的，革命也是不会失败 的 ! ”

这时，敌人开始放火烧山了。军长立刻指示我们以火攻火。战士们便在山上先烧一块空地出来，作为立脚点来回击敌人。

军长要下山了。临行前，他问我： “中央的决定你知道了吗?”

我回答说： “已听了传达。”

随后军长沉痛地说： “我现在是光杆司令了，唉!新四军多年的心血，被毁于一旦，多令人痛心啊!我对不起那些牺牲的同志们!”

我郑重地向军长敬了礼，然后说： “军长，谁的错，指战员心里都清楚，我们坚决听你指挥!”军长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便离开了阵地。

十二日上午，战斗打得极其艰苦。正在这时， 一支队新、老一团的三百余人，由一个总支书记带领，携两挺重机枪突围来到我们白山阵地，向我们要饭吃。

我苦笑着告诉他们，我们也已很长时间没有吃饭了。忽然我想起来还有一匹马，便命令把马杀了，每人分一块马肉拿去烤着吃。他们立即加入了我们的战斗，四挺重机枪(我们有两挺)发挥了巨大的威力，敌人伤亡惨重，随后我们发起了三次反冲锋，扩大了阵地，又从敌人手里缴来一些枪支弹药，就这样，我们顽强地坚持到了十三日。

十三日上午，三支队张正坤司令员从东流山撤到白山时负了伤。他爱人找到我，要我派人将张司令员抬到山下。这时，我们战斗减员很大，坚持在阵地上的人已不多了，但我还是叫了几个战士将张司令员护送下山。

送走了张司令员后，敌人的进攻一次比一次更猛了。阵地上负了轻伤的同志也都参加了战斗。子弹打完了，同志们就与敌人拚刺刀，在肉搏中，跟我的通讯员牺牲了，我也负了伤。敌人一拥而上，白山终于失守了。我们退守到了石井坑的一个小村庄里。

下午，我们接到上级指示，说军部已决定把现有的队伍重新组织起来，以石井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分散突围。并指出突围后的目标是无为。

在支队部召开的营以上干部会上，支队首长决定，以新三团二营的一百多人，和我营所剩的一百多人为核心，加上新一支队的一个排，军直属短枪队的一百多人及其他部队的人共四百多人，组成左路突围先锋队，直指茂林吸引敌人，掩护军部转移，并宣布二营长巫希权为突击连连长，我为突击连政治指导员；

以新三团团长熊梦辉、参谋长张日清、政治处主任阙中一率八百多人为右路，在石井坑西北狮形山与香炉墩之间经凤村向章家渡方向突围。支队部随右路突围。

十三日黄昏，突围的大血战开始了。我们还有将近一千四百人的队伍，分成两路，向石井坑西、北方向突围，机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以及“冲啊!杀啊!”的喊声，震动了整个山谷。敌人被我们这突如其来的冲杀弄得手忙脚乱，顾得这里，就顾不得那里，只有拚命地乱放枪，妄图把我们堵死在这宽不到一里，长不到三、四里的山谷里。但我们哪管枪林弹雨，大家只有一个信念：冲出去，杀开一条血路，到江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