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寒尚未褪尽,檐角悬着的冰凌已凝成琥珀色。暮色里,巷口的老梧桐抖落最后几片枯叶,换上了千家万户赠与的红绸——那些轻扬的元宵灯穗,正被晚风绣成流动的霞帔。
青石板上蒸腾着糯米的甜香。邻家阿婆的木甑揭开时,白雾裹着桂香漫过墙头。案板间滚动的汤圆像满月跌落银河,在沸水中浮沉起落。糯米团子包着黑芝麻、花生碎,也裹着《荆楚岁时记》里的古老密码:圆满的意象在沸水里愈发晶莹,咬破薄皮时,糖汁涌出的是千年未改的甜。
鼓楼前的灯市恍若银河倒泻。鱼龙灯摆尾游过重檐,莲花灯在孩童手中次第绽放。最妙是那走马灯,八仙过海的剪影在纱绢上轮回流转,火光跃动间,吕洞宾的剑尖竟挑破了时间的茧。老人们说,这转动的光影里藏着二十四节气的秘语,每个灯影重叠处都是光阴的驿站。
猜灯谜的摊子前挤满了人。宣纸上的墨字在灯笼里忽明忽暗,"春雨连绵妻独宿"——打一字。穿灰布衫的老先生捋须而笑,看年轻人抓耳挠腮。谜底是"一",他说,就像人生总要穿过重重雨幕,才能遇见最简单的答案。红丝线系着的谜笺在风里沙沙作响,仿佛先民结绳记事的余韵。
更深时分的河岸边,放河灯的人群渐次散去。纸船载着烛火漂向远方,像散落的星子顺流而下。对岸寺庙传来钟声,惊起芦苇丛中的夜鹭。忽然懂得元宵为何定在年头:这些明明灭灭的光,原是要给整年备下火种。当我们在汤圆里咀嚼团圆,在灯影里寻找谜底,实则是在用最温柔的方式,与永恒的时间对谈。
子夜的月光洗过朱漆门楣,旧灯笼与新对联相互映照。此刻的街道是条缀满红珊瑚的河床,每个灯笼都是泅渡时光的舟。突然明白:所谓传统,不过是祖先把对永恒的想象,捏成了我们能捧在手心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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