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颂 || 菲德尔·卡斯特罗：历史赦免我

菲德尔·卡斯特罗

1953年10月16日

古巴·圣地亚哥

历史赦免我

编者按：

1953年7月26日，古巴人菲德尔·卡斯特罗在哈瓦那发起了一场武装起义，但未能成功。9月21日，对卡斯特罗和其他122名被告的大规模审判在圣地亚哥司法宫开庭。卡斯特罗最终被关进了监狱，而对他的审判实际上是在萨图尔尼诺·洛拉医院的一个小护士宿舍里秘密进行的——这一决定是为了延续官方的虚构，即卡斯特罗病得太重无法进入司法宫。

卡斯特罗在被告席上的演讲受到了他心目中的英雄、古巴哲学家何塞·马蒂的启发，是后来古巴革命的根本性文件，也是反叛运动最神圣的经文。这篇演讲为拿起武器反抗暴政提供了历史依据，召唤了路德、加尔文、孟德斯鸠、卢梭、弥尔顿、洛克、潘恩和巴尔扎克的精神。

卡斯特罗在牢房里练习了多次演讲，直到黎明。然后，他在法官面前宣布:“当人们在心中持有同样的理想时，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孤立——无论是监狱的围墙还是墓地的泥土。因为一个记忆、精神、良知、尊严将支撑着他们所有人。”

（演讲正文）

法官阁下，如果你们心中尚存一丝对国家的爱，对人类的爱，对正义的爱，那么听好了。我知道未来许多年我会被禁言，我知道该政权会不择手段地压制真相；我知道会有阴谋诡计让我湮没无闻。但我的声音是不会沉寂的——即使在我倍感孤单的时候，它从我的胸膛升起，我的心让它燃烧似火，那些冷漠的懦夫无法拒绝……

7月27日，星期一，从山里的一间棚屋里我听到了广播里独裁者的声音，还有18个我们的人在同政府军战斗。那些从未体验过类似时刻的人永远无从知道那种痛苦和愤慨。长久以来我们珍视的为人民求自由的夙愿破灭，我们听到的是一个暴君的幸灾乐祸，比以往更恶毒、更傲慢。他口吐狂言，粗鲁、可憎、令人厌恶，无休止的谎言和诽谤只能与从昨晚开始流淌不息的纯净的青春之血相比。在他知情、同意、共谋和批准下——由一伙丧尽天良的凶手所为，这不难想象。

哪怕有片刻的时间相信他，也足以让一个有良知的人悔恨终生。那时，我甚至无法想象在他悲惨的额头上打上真理的烙印，谴责他至死。有超过一千之众的人包围了我们，他们的装备比我们更精良，他们受命带回我们的尸首。现在真相已大白，现在我可以告诉诸位，我只是在履行我的使命，我会从容赴死。因此，我要直言不讳地说说那些蛮凶……

蒙卡达军营变成了酷刑和死亡的工厂。一些无耻之尤把制服变成了屠夫的围裙。墙壁上血迹斑斑，墙上弹孔上嵌着肉片、脑浆和头发，这是对着面门枪击的景象。军营四周的草地是黯然、黏糊的血迹。掌控古巴命运的罪犯之手，在死亡之穴的入口处为囚徒写下了地狱的铭文：”放弃一切希望吧。”

他们甚至无意掩盖惨象。他们甚至不屑隐瞒他们的作为。他们以为用谎言可以愚弄人民，最终不过愚弄了自己。他们觉得自己是宇宙的主宰，生杀予夺的大权在握。因此，黎明时分我们的攻击带给他们的恐惧在疯狂的啖肉饮血中消失了……

但丁将地狱分为九层。他把罪犯打入第七层，窃匪打入第八层，叛徒打入第九层。魔鬼试图为这个人的灵魂寻找一处安放地——如果这个人有灵魂的话，但他们束手无策。在古巴圣地亚哥煽动这场暴行的人根本没有心肝。

在每一个社会中，都有一些生性卑劣的人。施虐狂、残暴者，所有祖传的返祖现象的载体，披着人皮混迹于世。他们是魑魅魍魉，只是或多或少受制于纪律和社会习俗。如果让他们在成河的血流中啜一口，不把血河饮尽他们不会满足。这些人唯命是从。最优秀最高贵的古巴人死于他们股掌之上：他们是最勇敢、最诚实、最富有理想的人。而暴君称他们是雇佣兵。作为英雄，他们死于这些人手中，这些人从共和国领取俸禄，手里端着共和国给予他们保卫国家的武器，效命于一个集团的利益，并杀害共和国最优秀的公民。

我们的同志受到酷刑。军方许以他们免死的机会，只要他们背弃理想，并谎称普里奥付了钱给他们。当他们凛然加以拒绝时，军方继续对他们施以酷刑，碾碎他们的睾丸，挖出他们的眼珠。尽管如此，没有人屈服。既没有人悲鸣，也没有人要求开恩。纵使失去了雄性器官，但我们的人比那些施暴者加在一起千倍地更像英雄好汉。照片不会说谎，呈现了四分五裂的尸体。各种手段用尽。受挫于男子气概，他们试图摧毁我们女人的精神。一个大兵和另外几个人拿着血淋淋的眼珠来到牢房，那里关押着我们的同志梅尔瓦·埃纳德斯和艾德·圣玛丽亚。他们把眼珠拿给后者看，对她说：“这是你兄弟的眼珠。如果你不把他拒不说出的话告诉我们，我们会把他另一只眼珠挖出来。”他的兄弟是勇者，是她的至爱，她回答说：“你们挖出了他的一只眼珠，他没有说，我更不会说了。”他们回来用香烟灼她们的手臂，最后，他们恶狠狠地告诉年轻的艾德·圣玛丽亚：“你没有未婚夫了，因为我们杀了他。”但她依然不为所动，说：“他没有死，以身许国，虽死犹生”，古巴女性的尊严和英雄气概从未达到如此高的境界……

我们是古巴人，身为古巴人意味着责任，没有恪尽职守意味着犯罪和背叛。我们对自己国家的历史引以为豪，在学校里我们学习它，听着自由、正义和人权的教诲长大成人。我们被教导，崇敬英雄和先烈的光辉榜样。塞斯佩德斯、阿格拉蒙特、马塞奥、戈麦斯和马蒂是最先铭刻在我们心中的名字。我们被教导，泰坦曾经说过，自由从不是乞求而来的，而是以血刃赢得的。我们被教导，为了引导古巴的自由公民，使徒在他的《黄金时代》中写道：“凡遵守不公正法律并听由任何人践踏、虐待他的国家的人，不是一个有荣誉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必有一定程度的荣誉，正如必有一定量的光明一样。当许多人一无荣誉时，总会有人将众人的荣誉担当起来。正是这些人奋不顾身，反抗那些窃取了人民自由的人，就是说，反抗那些窃取了人类荣誉的人。这些人承万千人于一身，承整个民族于一身，承人类的尊严于一身……”我们被教导，十月十日和二月二十四日是光荣的国庆纪念日，因为它们标志着我们古巴人反抗邪恶暴政奴役的日子。我们被教导，珍视并捍卫那面我们深爱的孤星旗，并在每天下午高唱国歌：”活在枷锁中，生而可耻，以身许国，虽死犹生”所有这些我们都牢记在心，并将永志不忘，尽管今天在我们的土地上，那些践行从摇篮里就被教导的思想的人被杀害和监禁。我们生而在一个自由的国度，它来自我们父辈的馈赠。纵使古巴岛陆沉海底，我们断不会与任何人为奴。

好像使徒会在他的百诞之日死去。好像他会永远被人遗忘。多么大的侮辱！但是他活着，他未亡。他的人民桀骜不驯，他的人民非同寻常，他的人民忠于他的教导。有古巴人以身殉教，有舍生忘己的年轻人长卧于他的墓旁，献出鲜血和生命，使他长存于国人的心中。古巴啊，如果先知已死，你们当怎样？

我的陈词就到这里，不过我不会像律师通常做的那样要求无罪开释。在我的同志们于松树岛可耻的监狱中受难时，我不会为自己求自由。送我到他们中间，与他们共命运吧。在一个总统是罪犯、窃国大盗的共和国，正直的人理应杀头或下狱，这可以理解……

我知道，对我而言，坐牢要比其他人更加难以忍受，其中充满了卑劣的恫吓和可怕的残忍。但我不怕坐牢，正如我不怕暴君的狂怒，他夺走了我七十位同志的生命。定我罪吧。我毫不在乎。历史将宣告我无罪。

（正文完）

后记：

卡斯特罗被判处15年监禁，但两年后获释并流亡。1956年12月，他与他的兄弟劳尔和切·格瓦拉回到古巴，并在马埃斯特拉山脉进行游击行活动。1959年1月8日，他凯旋进入哈瓦那，并于一年后成为总理。卡斯特罗和切·格瓦拉成为了1960年代欧美学生反叛运动世界范围内的象征。

“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张载《西铭》

译者：玲 责任编辑：棠棣之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