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成年人的睡前故事

*本文为《品读》2024年第7期内容

多年前，我和几个伙伴一起，去位于安大略省金斯敦市西北约60公里处的米坦湖畔野营。我们在营地里搭了几个帐篷，白天出去打猎，晚上就回到帐篷里睡觉。一个晚上，我们关闭了帐篷里的灯，钻进暖和的睡袋后，摸着黑小声聊起天来。我突发奇想，抬高声音对大家说：“有没有人想听我讲个睡前故事？”他们几个纷纷响应着“想听”！于是，我凭着记忆开始讲了起来，他们竟像孩子一样津津有味地听着。

从那以后，他们被惯出了一个毛病：无论我们是外出狩猎、钓鱼还是工作之余放松一下身心，只要野营，晚上临睡前他们就让我讲故事。而且，他们还立了个规矩——每次讲故事时，所有人都必须上床躺好，关掉帐篷里的灯，只有讲故事的我才能亮着个手电筒。

我们的帐篷里支了3个双层床铺，一共睡了6个人。我躺在帐篷角落里的一个上铺，把枕头竖在床头，背靠着坐在睡袋里，一手拿书、一手拿着手电筒，然后开讲。后来我戴了个头灯，在黑暗中打开后爬上床，这样可以腾出两只手捧着书读。反正，每天晚上我都要给他们讲一个故事。

有时候出门忘记带书，也没处去买，我就凭记忆给他们讲。还记得我讲的第一个睡前故事，是欧内斯特·沙克尔顿的探险故事。1914~1916年，这位英国探险家曾带领“坚忍号”去南极探险，当时船上有27名船员。在登陆象岛的过程中，船上的粮食即将吃完，眼看就要面临忍饥挨饿的日子，沙克尔顿和几个船员只好登上一艘小捕鱼船出海寻求救助。最终，在历经千难万险之后，船上的所有人都得救了。还有一个晚上，我给他们讲起了英国诗人约翰·弥尔顿写的叙事长诗《失乐园》，里面有亚当和夏娃偷吃智慧果的故事……在讲《失乐园》里面的故事时，我已记不清原书描写的一些细节，或者忘了某一句话是谁说的，于是就自编情节把故事讲圆满。

又一个晚上到来时，我这样开了场：“今天给你们讲一个历史上最好听的故事，它口口相传，至今已经流传了三千多年。”吊足他们的胃口之后，我讲起了古希腊木马计的故事……接下来的一个晚上，我脑子里储存的故事都讲完了，便又拿起一本书照着念。

我读了杰克·伦敦的《生火》，感觉他们听得有滋有味，于是又读起他的另两本小说《野性的呼唤》和《白牙》。每读5分钟，我便停下来问：“你们都还醒着吗？”有时候我听到了呼噜声，但通常还会有人回答，“我还在听呢。”

我还给朋友们讲完了欧内斯特·海明威的《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威廉·福克纳的《熊》。选择这两本小说，并不是因为他们俩都曾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而是因为他们写的故事与打猎和野生动物有关。

通常在第二天的早晨，我们还一边吃饭一边讨论头一天晚上的故事情节。大家七嘴八舌地复述着各自记住的内容，以及他们喜欢的故事人物。当一个人因为昨晚听到一半睡着了，而只能复述故事的一部分时，马上会有另一个人逗他：“哎呀，你错过了最有趣的情节，那人怎么野餐、后来没生着火又是怎么冻死的，你都没听到！”

当下的电子时代，这种为成年人讲故事的事儿已经很少，就好像野外温暖的篝火和随处奔跑的那些野生动物一样，与我们渐行渐远。故事家们正在失宠，代替他们的是大家手里的手机和电脑。那些曾经伸着耳朵听我讲睡前故事的朋友们，如今都已是六十多岁的年纪，现在的他们也喜欢拿着手机听故事了。

但是，所有的好故事都会长久停留在人们的脑海里，成为一个人生命中的一部分，如同我当年在野营帐篷里讲过的那些故事一样。好的故事会激发你的想象，让你身临其境，与故事当中的人物一起感受着他们的喜怒哀乐，也体会着他们遇到的艰难险阻。相同的一个故事，你讲给一个人后还会再讲给另一个人，再或者就讲给自己听。

有时，我还会回想起当年在帐篷里，大家都躺在漆黑一片的夜晚之中，唯我独坐在床上给他们讲故事的情景。直到我问是否还有人醒着，已经不再有人回答我，我才夹好书签，把书放在枕头边，关上头灯，酣然入梦。

作者：［加拿大］莱瑞·奥克利

译：孙开元

责编：张子晴 / 校对：秦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