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金被《时代》周刊誉为“无可争议的惊悚小说大师”,1973年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魔女嘉莉》,随即大获成功。不仅作品畅销,数十种影视作品取材或改编自他的小说,写书就像印钞票一样,灵感几十年还源源不断。
《解决那个局外人》由四篇中篇小说组成:《哈里根先生的手机》、《查克的一生》、《若血流成河》、《老鼠》。
《出版人周刊》评论:“这四篇中篇小说展现了恐怖大师金的高超技艺,他用诡异而离奇的手法嘲讽死亡、嘲讽创造力的代价、嘲讽恋物引发的不可预测的后果。显然,金很爱他笔下的人物,他对人物的细心描绘让读者不可避免地带入到人物令人不安的经历中。”
在后记中,斯蒂芬•金提到他的故事点子从何而来。有些是童年记忆埋下的种子,有些是街头见闻触动的想法,有些是一直存在脑海、写过的一些短篇的延续……他的中篇小说不逊色于长篇小说,大名鼎鼎的《肖申克的救赎》就是中篇小说。
他善于从生活中提取恐怖元素,与时俱进地探讨了科技、正义与自我实现。超自然力量恐怖么?远不及人心的复杂与黑暗呢。
四个故事之中我最喜欢《哈里根先生的手机》和《老鼠》,都涉及野心和取舍。
让人上瘾的手机
克雷格六岁失去母亲,但和父亲关系很好。他识字早,八岁那年,牧师问他愿不愿意在周末的讲经课读《圣经》,他尝试了,念得很出色,之后每个周末牧师都让他在教堂读《圣经》。
2004年,克雷格九岁,超级大富翁哈里根搬到了这个只有六百来人的小镇。
镇上只有一个教堂,哈里根听到了克雷格读《圣经》,觉得他读得不枯燥,即使是他不理解的东西。
他开门见山,不愧于他的生意人名声。哈里根先生说,假如我父亲允许,他希望能每周雇我两到三小时读书给他听,为此他愿意付我每小时五美元。
得到父亲允许,克雷格每周就给哈里根“打工”了:给他念书(他的眼睛容易疲劳),干点杂活,例如除草、淋花、给收藏品掸掸灰之类(其实这些不需要克雷格做的,大概哈里根是喜欢克雷格在身边忙活,也让他多赚点钱)。
每年的情人节、生日、感恩节和圣诞节,克雷格都会收到哈里根的贺卡和一张彩票。
2007年的圣诞节,父亲送了克雷格心心念念的礼物:第一代苹果手机。
2008年,克雷格发现哈里根送的彩票中了三千美元。克雷格和哈里根一直相处得很好,为了感谢哈里根,克雷格送了一部全新的苹果手机给他,给他展示了手机的用法:可以看股市实时行情、看最新的资讯……
哈里根不爱看电视,爱看期刊,手机对于他来说是新鲜事物。
他虽然退休了,但商业触觉依旧敏锐,他发现互联网免费提供消息是个阴谋,正如免费发放物品是可能的,但白送整家店就不可能了。
“一场经济地震就快来了,要是我没弄错,它已经在悄然发生。这场地震会改变我们获得信息的时间、方式与地点,因而改变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他停了停,“当然了,还会改变我们的应对之道。”
哈里根认为,互联网就像一根断裂的自来水管,喷出来的不是水,是信息,它把人培养成了他们希望的样子。在商业世界,绝大多数人都需要“教育”。
哈里根已经八十五六岁了,学习新事物依旧很快,他很快沉迷于手机的各种功能。
我没猜错,哈里根先生很喜欢用他的新手机。他就像一个老处女姨妈,六十年不碰烈酒,却在尝了一小口白兰地之后,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故作矜持的酒鬼。
有一天,克雷格忍不住问哈里根为何要搬来这个偏僻小镇。哈里根说,他在布鲁克林长大,晚年希望远离纽约,住在乡下某个地方,但不是游客聚集的地方。他喜欢这个小镇的平静气氛,喜欢这里的邻居。
“在美国的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唯一的商店和学校我看很快也要关门了。人们不再‘随便路过喝一杯’。现在我不需要去和永远有求于我的人吃应酬饭,没人邀请我去参加董事会,我不需要去参加无聊得让我想哭的慈善活动,也不会每天清晨五点被第八十一街的垃圾车吵醒。
我会葬在这儿的榆树公墓,在内战老兵之间安息,我不需要去强压或者贿赂墓地的管理人,给自己找个好位置。这些理由解释了你的疑问吗?”
2009年,哈里根身体越来越差了。
一天,哈里根和克雷格说,他发现互联网真正的意义以及它能做的事了:他收到很多垃圾邮件,毫无疑问他的邮箱地址被交换出去了,就像杂志出售订户地址一样;
通过他的搜索历史,他们可以推测出他的兴趣,投其所好;
垃圾广告很烦人也很管用,就像到处繁殖和乱爬的蟑螂,未来还会左右选举……
第二天,克雷格如常去哈里根家,发现哈里根坐在安乐椅去世了。他惊慌失措,拿走了哈里根的手机,这不是偷窃,而是悼念,那一刻“我想留下一件他的东西,一件有意义的东西。”
在葬礼上,克雷格还是偷偷把哈里根的手机还给他,把手机塞进哈里根的上衣口袋里,并在他手机上留下一句话:“为你工作是我的荣幸,谢谢你的卡片和刮刮乐彩票,我会想念你的。”
哈里根给克雷格、管家、园丁等人都留了遗产,给克雷格的钱足够他念完大学、帮助他职业起步。
克雷格才十三岁,他很难接受哈里根的突然离去。那晚,他很想听到哈里根的声音,忍不住打了哈里根的手机,在嘀一声之后留言,告诉哈里根很想念他。
第二天一早,克雷格发现手机收到哈里根回的短信:CCCaa,时间是凌晨两点四十分。克雷格吓坏了,他把一切告诉父亲,认为哈里根没死。
父亲告诉他,律师特意找法医做了尸检,确认哈里根死于晚期心脏病,也就是说,哈里根肯定是死透透了。父亲怀疑有人拿了哈里根的手机,或者迁移了他的数据。
管家告诉克雷格,哈里根很公正,但千万别惹他,他会记恨。
之前达斯蒂做园丁,不到八个月被哈里根发现他偷钱。哈里根不仅炒了他鱿鱼,还让达斯蒂在小镇以及周边地方都无法立足。哈里根在小镇做了很多慈善,他的话很有分量。
哈里根说到做到,在此之后,达斯蒂连去多兰斯•马斯泰拉的牲口棚铲鸡屎都没门。
2009年,克雷格上高中,被肯尼霸凌。
那晚克雷格鬼使神差,打给哈里根。
这时哈里根已经去世三个多月,手机早就应该没电了。但奇怪的是,手机依旧打通,克雷格留了语音,告诉哈里根他挨揍了,但他没有告发肯尼。
我想像你一样思考,但我还是很担心。真希望能和你谈一谈。
过了几天,肯尼“突然去世”,流言有很多版本。一年后,克雷格才知道真相,肯尼死于玩“窒息手枪”(自淫性窒息),最奇怪是被发现时头发白了一半。
克雷格上高二了,广受爱戴的女老师和她丈夫骑摩托车旅行时,被富家子惠特莫尔酒驾撞死了。
惠特莫尔之前有四次酒驾记录,都被他的有钱老爸摆平了。这次,他判了四年有期徒刑,进戒毒所还可以缓期执行监禁。
惠特莫尔去的多半是那种高级戒毒所,里面还附带网球场和高尔夫球拨球场,这样的惩罚远远不够,四年的尿检也远远不够。假如你能提前收到通知,花钱让其他人提供尿样尿检,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而多半会有人给惠特莫尔通风报信。
克雷格忍不住回家翻出他的旧手机。他的第一代苹果手机已经积灰好多年了,但手机还能充电,他拨打了哈里根的手机。
然而在心里的某个部分,我清楚地知道会发生什么,因此当铃声响起,而不是一片寂静的时候,我并不惊讶。当他的语音留言在我耳边响起的时候,我依然没有惊讶。尽管这个衰老的声音来自将近十一年前我放进他寿衣口袋的手机:“现在我没法接电话,我会在时间合适的时候打给你。”
克雷格留言,最后几乎是咆哮:“我希望他去死。”
没多久,克雷格就收到惠特莫尔离奇自杀的消息,还收到哈里根的短信:CCCsT。
克雷格明白,短信的意思是:克雷格(克雷格Craig的首字母是C),住手(sT意思是stop)。
我努力想象哈里根先生以某种形式出现在他们面前,导致了他们的死亡,但我想象不出来。假如事实确实如此,那么我就是杀人共犯,即使法律无法定我的罪,道德上我也有瑕疵。
我喜欢这个故事的结尾,克雷格用旧手机给哈里根留言:“哈里根先生,谢谢你给我的一切。再见。”挂掉电话,他用尽全力把旧手机扔下了峭壁。
实现愿望的老鼠
《老鼠》这个故事情绪饱满,我简直怀疑是斯蒂芬•金的“呐喊”:写得顺畅时好满足,卡壳的时候好折磨。来,许个愿,“下笔如有神”你要不要?
主人公德鲁是拥有终身教职的英语教师,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发表过六篇短篇也得过奖,但他一直想写长篇小说。
他一直没能写出长篇——尝试过,但失败了,已经基本上丧失了这个野心。前两次的尝试造成了一些问题,最后一次则造成了严重的问题:他烧掉了底稿,险些连屋子一起烧掉。
九月的一天,他在街头看到一个西部酒馆,一个点子完完整整地出现了。他和妻子露西说,所有都在脑子里,就像一个大礼包,“这次会顺畅得就像听写一样。”
他下了决心,要去老爸的林中木屋住上两三周,让小说走上轨道。当然在家也能写,但必须去木屋启动一下,起码写完前四十页,再回家继续写下去。
露西说,他们都不缺钱,写小说对他来说为什么那么重要呢?
德鲁说不是为了名气,写出来没法发表也欣然接受。他需要这份成就感,“是探索无人涉足之地的兴奋。”
他打个比方,就像儿子布兰登那次被圣女果噎住了,他们都深刻记得布兰登当时无法呼吸的哀求眼神。此时,德鲁就像被点子卡在脑子里,不至于窒息,但也呼吸不到足够的空气,他必须写出来。
十月,德鲁起程了。父亲去世十年,留下那间木屋,德鲁一家也去过度假,后来就租给狩猎者使用。看门人老比尔去世后,德鲁就懒得折腾了,认为木屋不值得费神打理。
木屋位置偏僻,要经过难走的“粪坑路”。德鲁在小镇上唯一的杂货店买东西,店主罗伊告诉他,老比尔是在木屋前院自杀的,用温彻斯特步枪顶着下巴,扣动扳机,子弹打穿了他的头,脑浆喷在车里。老比尔一直照看木屋,连死也不会弄脏木屋。
德鲁顺利到达木屋,木屋收拾得整整齐齐,大概老比尔自杀前还清扫了木屋。
他收拾好东西,生了火,觉得自己像临盆的孕妇,没有恐惧,只有期待,明天就动笔写小说了。
他想到老看门人的最后时刻,枪口的钢铁圆环抵着下巴,他想象着那一瞬间老比尔见到的事物,他的心跳,他的思绪。仰望着肆意生长的灿漫银河时,德鲁的心情与老比尔的心情应该并无二致。现实既深且广,它蕴含无数秘密,而且永恒流传。
第一天,德鲁写得特别顺,脑子里的画面特别清晰,就像写亲身经历一样、听写一样,直到饥饿把他拽出恍惚状态。
头三天,他的流程精确得像钟表:从七点半写到下午两点左右,然后吃饭、打瞌睡或者去散步;天黑就生火、吃东西、打电话回家、修改白天的稿子、读读带来的小说,睡觉前会看看星空。
小说滚滚向前,打印机旁的纸张越摞越高。煮咖啡、吃维生素片和刷牙的时候,他的内心没有任何恐惧,只有期待。他坐下之后,字词已经在等他了。他觉得每一天都像是圣诞季,每一天都有新的礼物要拆。第三天他几乎没注意到他在频繁地打喷嚏,喉咙也有点不舒服。
写作第四天,他鼻子堵了,喉咙疼,好在没发烧。他发现没纸巾了,开车去杂货店,这次柜台的是罗伊的女儿。年轻女子提醒他,周末要刮特别厉害的风暴,劝他早点离开木屋。
回到木屋,他和露西在电话里吵架了。露西看了天气预报,希望他能收拾行李回家。
他已经建立了良好的工作节奏,写出来的东西相当不赖。打断节奏一天(结果多半会是两天甚至三天)也许不会毁了整本书,但改变写作环境肯定会导致如此恶果。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之后,他以为她理解了创意工作的微妙和脆弱之处(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但她似乎并不明白。
德鲁想过回家,但他现在他病了,这么疲惫的情况下也不想开长途车,他决定留下来。
他的小说写得不顺了,也开始发烧了。
他硬写下去,感觉越来越糟,“我好像没词了”。他想让故事带着他走,但觉得每个单词都不对劲,每个单词背后都似乎藏着更好的词。
天气预报说风暴不会改变路径,他又在想,要不要回家?
但此时回家,他可能失去这本书:回家住上几天,觉得自己好起来了,再打开文档,会觉得里面的文字像别人写的,故事非常陌生,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
现在离开就等于扔掉宝贵的礼物,一件他再也不可能得到的礼物。
他开始害怕了,他被困在这里,写的小说就像以前几次快成泡影了。
夜幕降临,他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听到外面的巨响,肯定是有大树倒了。
他又听到门外有抓挠声,开门看,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关门时看到地上有只受伤的老鼠,应该是一只褐家鼠,相当大。
他把老鼠铲起来,放在火炉旁,使劲咳嗽,眼冒金星,实在没力气再去添柴加火,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叫他,是老鼠和他说话。老鼠看了他的稿子,说他写小说撞到了一堵墙,很多人都会这样。
“你失去了你的选择性知觉,”老鼠说,“每次都是这样——至少是写长篇的时候。这种能力的丧失不是立刻发生的,随着书稿越来越长,有了自己的生命力。你必须做出越来越多的选择,这时你的选择性知觉就受到了侵蚀。”
老鼠继续说,写长篇小说就要长时间聚精会神,持续性筛选,有天赋的作者几乎不用思考就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你有能力完成这个筛选过程,但只能做到短时间内的爆发。假如你尝试写长篇小说——就像短跑和马拉松的区别——你往往会无以为继。
你能看见所有可选的表达方式和细节,但难以做出合乎逻辑的筛选。你失去的不是字词,而是选择合适字词的能力。它们看上去都可以,但又都不可以,非常可悲。你就像一辆车,拥有马力强劲的发动机,但传动系统坏了。”
老鼠说,德鲁带它进门,救了它的命,因此,它可以满足德鲁一个愿望。德鲁可以许愿完成他的小说,但有一个条件:必须死一个他在乎的人。
德鲁说,他不会用妻子或孩子去交换一部小说;老鼠说,它想到的是德鲁以前的系主任阿尔,和德鲁关系很好。
阿尔得了胰腺癌,而且七十多岁了,德鲁觉得他能接受这个条件。
德鲁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但怎么上床也不记得了。昨晚就像一场梦,和老鼠的交谈栩栩如生。
风暴持续了四天,德鲁写作顺起来了,偶尔停下,他也不会惊慌受挫,等待合适的字眼冒出来。他就像从球场的每个角落发起进攻也不会失手了。
他现在改用老爸的旧打字机了,他敲打按键,直到他手指酸痛,然而他不在乎。这部小说曾经装在他的脑袋里,当时他站在一个路口,故事的点子从天而降,现在是小说带着他疾驰了。
小说写了出来,名字叫《苦河》,预付金拿到35万美元。
德鲁和露西喝酒庆祝,从三点喝到四点,两人都醉醺醺的,此时接到电话,阿尔夫妇去体检的路上出车祸,两人都死了。
德鲁本来以为阿尔会死于癌症,没想到是死于意外。他回到木屋,半夜醒来看到那只和他做交易的老鼠。他痛恨老鼠杀死两个无辜的人,夺走他写完这辈子唯一一部长篇小说的乐趣。
老鼠说:“你带我进屋的时候,很清楚我是一只老鼠啊。”
斯蒂芬•金的故事,就像他笔下德鲁写的小说,“小说由情节驱动”,充满悬念,你会忍不住想一口气读完,沉浸在“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好奇中。
斯蒂芬•金出生于美国缅因州,故事也大多以此为背景,创造了很多怪物和英雄。邪恶力量包括杀手、小丑、恶魔、恶棍、精神失常的粉丝、神经错乱的政客等等,应有尽有。
他说:“不仅仅是美国,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可怕的地方。我们这辈子都住在鬼屋里——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是幽灵火车。恐惧来来往往,但每个人都喜欢用虚构的怪物来代替真实的怪物。”
他写恐怖,但也对人类的基本尊严抱有信念,正如他认为大多数人都很善良,“比起发动恐怖袭击,更多的人会希望阻止恐怖袭击。他们只是没有上新闻罢了。”
他笔耕不辍,从一开始被文学界认为是个卑鄙无耻的恐怖贩子,到后来被称赞为文学瑰宝。他写得快又高产,“我比大多数恶毒的批评者活得更长久”。
书中的四个故事都是典型的斯蒂芬•金式主题,也许并不新鲜,但人性不就是这样么?
你尝到了甜头,还要不要继续?
你以为自己伸张正义,还是权力让你沉迷?
你想不劳而获,登峰造极,“开挂”是幸运还是诅咒?
所有的命运“馈赠”都标好了价格,你是否承受得起代价?
“太阳之下,并无新事”,盈亏同源,得失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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