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抑郁症，我从北大退学，复读考上了清华

图源 | 网络

作者 | 薛定谔的猫头鹰

来源 | 豆瓣“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

本文已获作者授权

01

我是2013年考入北大某劝退理科院系，作为一个没有竞赛基础的高考生，一入学就被课业难度打击得七荤八素，那些物理课，尤其是欧阳颀老师的热学，把我折磨得够呛。总的来说，进入北大后，学得越来越痛苦。

我想转专业，逃离这个院系，但是我们当年转系很困难，必须是班级前几名才有资格，我成绩很差，自然连转系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原院系苦熬，学着越学越痛苦的课程。

那段时间，我经常做噩梦，梦到自己走到黑黢黢的地方一直徘徊，四周有鸟兽的号叫声，那种恐惧和压抑经常让我满身汗地醒来，然后再也睡不着，只能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由黑变蓝，再一点点变白。

我的心态在这种学习的高压下变得越来越脆弱了，一点点的挫折和不如意就能让我心情崩溃，放弃眼前的事情，转而去看一些没用的闲书，那段时间我经常一个人躲在图书馆的方志阅览室，这个阅览室没什么人，我能看一整天的闲书，小说、史书什么的，我都看，就是不看本专业的书，因为实在看不太懂。其实我并不笨，只是那段时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越学不懂就越不想学，然后就越不想学，逐渐陷入死循环。

有一天晚上我失眠到晚上两点，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一直哭一直哭，感觉整个人快融化的那种感觉，我好想跟人说说话，但是翻遍电话和微信实在找不到一个可以说上话的，就打电话给爸妈，没想到他们还真接了。

电话接通的时候，我不知道说什么，沉默着。我妈很紧张，一直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支支吾吾，说没什么，不小心按错了，我妈追问无果就作罢了。后来我才知道，那通电话让我妈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我一直都觉得，自己过得多惨多不如意都没什么，我只是不想让爸妈一大把年纪还为我担心难过。

02

我爸妈都没什么文化，九十年代初就去广东打工了，我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在乡下的那几年，我过得很开心，跟着一群小伙伴钓鱼摸鸟摘野果，就是不读书，无忧无虑的。爷爷奶奶待我也很好，很疼我。

中学时代我基本延续了这个节奏，成绩一直都很优异，但是性格同样有点孤僻。高考那年发挥不好，调剂到了北大的劝退院系。

那时候，我早上洗漱的时候都不敢看镜子，只是会有同学告诉我“你最近怎么了，越来越憔悴了”，给爸妈打电话之后我感觉自己很有必要去看医生，就自己跑到北医六院，结果毫不意外，抑郁症。

我没敢告诉任何人，自己偷偷吃药。这个时候已经到大二下学期期末了，我看着一千多页的PPT，感觉不是我在看PPT，而是PPT在看我，它好像在说:“你这个废物，别看了，你看不下去的。”

终于，在又一次彻夜失眠的时候，我爬起来给爸妈写了一封长信，详细写了这两年来自己的痛苦和挣扎，我说自己再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我想退学，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可以，只求爸妈能支持我，原谅我。

爸妈收到这封信是在一个傍晚，她打电话过来，说，儿子，你信里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很难受吗？你又什么都不跟妈说，你从小就这样，心里有事情也不告诉我，妈也不知道你这样......那天说了很多，我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躲在北大南北阁附近的一个长椅上一直哭一直哭，我妈被我吓得够呛，也一直哭，还安慰我不要急。

第二天，我爸妈就来北京了，他们不会买火车票，还是托朋友买的。我去北京西站接他们，一见面，还没说话，我妈眼睛就红了，她摸着我的胳膊和肩膀，说，儿子啊，你怎么这么瘦了，你好瘦，你怎么过成这样了啊......

我妈知道我的心情后，看着消瘦了很多的我，同意了我退学。我一直都很感激我妈，她真的很能体谅我。她说，你先别交退学申请，这个暑假你想干嘛就去干嘛，要是过完这个暑假你还想退学，那就退吧。我们就这么回了老家。

爸妈留在县城，我一个人到乡下老屋看望奶奶。奶奶知道我想退学后，也没反对，她说，人活着，有饭吃不生病就行了，你还年轻，总不至于饿死吧。在乡下的那段日子我过得很平静，每天太阳下山就开始躺着，清晨会被鸡叫吵醒，时不时帮奶奶干点打井水、打理蔬菜之类的杂活，生活一点点平淡下来，精神状态也没有在北大那么差了。

03

在乡下呆了一个月，我自己联系了本省一所超级中学的复读班，老师知道我是北大的退学生后，没有收我的学费，让我去报道就行。那所中学远在一百五十公里之外，炎炎夏日我爸背着我的行李陪我来报道，他话不多，但是坚决不同意我背行李，他说，学习上的事情我帮不了你，这种粗活我能帮就帮吧，该你自己做的一定不能逃避，你是个男子汉了。

宿舍很破，一张硬板床，加上一个书桌，空调、WIFi这种想都不用想，连风扇都没有。我爸倒笑了，他说，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走南闯北打工，住的也是这种，你也刚好磨砺磨砺自己。我爸回去的时候没有多说什么，静静看着我，叫我注意身体，然后抹了一把脸，转身就走了。

这所中学于我而言是全新的环境。当时高考招生刚结束，复读班没几个人，我是去的最早的一个，没人说话，我就一个人在校园里瞎逛，看着那些稚嫩的面孔，感觉自己好老了......

一个暑假过去，我还是退了学。高中的知识我还记得不少，所以学习上我倒觉得没什么困难的。真正让我难受的是生活上的困顿。我带了药，自己偷偷吃，但是吃了抗抑郁的药我偶尔会头晕头疼，挺难受的。而且那段时间我身体素质极差，经常感冒，然后咳嗽，忍不住一直咳一直咳，晚上一两点还在咳，感觉要把肺咳出来。

我妈身体不好还晕车，所以没有来复读的学校看过我，都是我爸来，他一共来看过我四五次，每次都会给我带我妈做的菜，爸妈知道我吃的不好，每次都是一大早起来做好，然后用饭盒装好让我爸带给我。

复读的一年，我很幸运地遇上了几个好朋友，他们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铁憨憨，待人没有什么心机，成绩还过得去但是不怎么认真学习，为了抄我的作业总会找我搭讪，还跟我学习怎么把字写好看，慢慢的我跟他们话也一点点变多，虽然自己的内在还是很敏感脆弱，不过有人陪终究没那么孤独。

04

16年高考我考得还行，应该是擦线上清北那种。其实当时我就知道计算机和金融是就业热门，我也想过去交大学计算机或去复旦学金融，但是我也知道这两行学习、竞争压力有多大，我又是个懒得动的人，抗压能力也不太行，我报志愿只求学业压力小，能让我安安心心把本科混过去就行，毕业后挣多少钱就不管了。

16年报志愿的时候，我挺纠结。交大的计算机和复旦的金融固然好，但我觉得并不适合自己，计算机课程负担大，我吃不消；金融需要相当的沟通与交流技巧，我性格孤僻，不见得适合金融。我就适合选个压力不大的养老型专业，让自己心态不至于又一次崩溃。所以，在复交热门专业和清华之间我选了清华某工科专业，这个专业相对没那么卷，课程也不难。

2016年8月，我重新来到北京。地铁四号线，北京大学东门站，我特地从这里下地铁。从东门往里望，北大图书馆依旧宏伟肃穆，一切都是我熟悉的模样，但我恍如梦中，不知道以前在北大的日子是虚幻的，还是复读的日子是虚幻的。

清华是一所很神奇的学校，这里不同的学生就像不同水层的鱼，同在一个池塘，却不会有交集。社工大佬、学霸、人赢跟我们这种底层渣渣是两种生物，他们能攫取清华给予的大多数资源，然后底层渣渣只能孤零零地觅食。

我很幸运，在清华遇上的室友都是很善良的人，他们也都不是内卷怪，大家报团取暖，一起上课，一起抄作业、找考试题库。考完期末，我们会去五道口找小餐馆吃饭，聊考试，聊女生，聊游戏，觥筹交错间笑意盈盈，这是我难得的欢乐时光。

在清华，我经常会听说自杀事件，有一次我甚至碰见过，那是去年，W楼有一个博士不知为何跳了楼，另外还有服毒的，上吊的。每次听到这种消息我都会想起自己在北大的凄凉往事，我想，也许几年前的我应该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我曾经无数次想从阳台跳下去，想过吃一大把安眠药，还想过在宿舍楼小浴室上吊，但是不知什么机缘我没有死而已，相当于捡了条命，我赚了。

我在清华学的是工科，很多课程不难，而且流传下来的往届试题让我不致为了考试发愁，所以我在清华过得很轻松，我又不想拿全奖出国，也不想拿什么蒋南翔奖学金，我只是想混个毕业，好好当我的垃圾而已。

清华对学生挺好的，像我们这种农村家庭出身的学生，每年都能拿一万多的助学金，而且成绩在百分之六七十都能拿奖学金，所以我也没有为生活费发过愁。

偶尔我会回北大看看，从校医院那里的校门骑车进去，经过柳荫郁郁的未名湖小道，到理教，经由二教，再骑到五四操场，拐过去，一直骑到学一，在我当年的宿舍楼下伫立许久，然后走当年的康博斯旧址那条路，到百讲，再看几眼图书馆，然后回清华。

逛北大的时候，心里并不开心，因为自己在这里过得很抑郁，也浪费了好几年青春，但也并不难过，因为我没有死在这里，我还活着，我可以给爸妈带来安慰，可以教年幼的外甥女读书写字，还可以在清华做个外表正常的普通的学生。

在清华，我过得也不算普通意义上的成功。清华对成功学生的定义很简单，GPA要足够高，社工要搞得好，体育、业余爱好也不能落下，还要有良好的实习经历和海外科研经历，这些我当然都没有，但是我能认识到自己的平凡和普通，也没什么大的追求，不求喜乐，但求平安。

在清华，我逐渐养成了锻炼身体的好习惯。清华要求男生每年都要测三千米，我为了通过这个测试就一点点开始练跑步，慢慢的，我从三千米开始练跑五千米，每次跑完，大汗淋漓地坐在紫操上，喝着C超买来的菠萝啤，满满的都是知足和淡然。

我感觉自己还挺幸运的，总能遇到对我很好的人，除了爸妈奶奶，还有我女朋友。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吸引她的，我长相很一般，也不爱说话，平时就看看书练练字跑跑步，不爱出去玩也不看什么综艺，无趣得很。但是她待我很好，清华买水果很贵，她会从自己学校买水果过来看我，每次我抑郁低落的时候，她也不强求我说话，总会陪我散散步。她挺乐观积极的，喜欢看偶像剧，喜欢出去旅游逛吃逛吃，我没什么兴趣和时间陪她，她也不生气，总是笑眯眯的，有什么好玩的都会分享给我。我总感觉自己配不上她，我怕自己的消极既是自己的隐伤，也是我跟她之间的一颗定时炸弹。

去年九月我保研了，本科学历有点不够看的，现在研究生刚入学，打算研究生阶段多实习，多尝试，找一个不那么累的，工资还行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