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回到一棵树的身体里

退回到一棵树的身体里

黎荔

春天，清澈的天空里倒挂着毛绒绒的云，辽阔无边；夏天到了，绿色霸占了人的眼睛，浓得遮住了生活的匮乏。

记得三毛在《写给自己》中，有一首现代诗《如果有来生》：“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她只说想做一棵树，但是，没说想做一棵什么样的树。那样一个披着白衣寂寞的行走在沙漠中的女子，那样一个一笑便灿若春花的女子，那样一个为了寻爱洒脱得不远千里万里的女子……以她那样沛然的生命力，如果要做一棵树，我想定是一棵夏天的树。只有在初夏时节，才是一棵树的豆蔻年华，鲜活青翠在生命力独享风流的季节里，片片绿叶摇曳枝头，风里梦里全是不屈不挠的欲望。

跨入初夏的门槛，满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青葱和翠绿。走在校园里，一幅幽静恬淡的夏日浓荫，自然而然地汇聚到眼前。我看到林荫道两旁高大的梧桐树，枝干高处不经修剪，四处伸张，两边的横枝，在道路中间连接交柯。整条路在层层树叶的荫庇下，绿意盎然，好像加了一张巨大的绿色伞盖。一树一树的绿色，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烁着明亮的光。

阳光从树叶缝中透过来，经过筛滤后的点点阳光，摇摇荡荡的，斑斑驳驳的，金色和绿色混合着幽微的光，在走过的行人身上脸上晃漾着，在地上做着无尽的光影游戏。那一个个圆形的、椭圆的、菱形的、三角的、梭形的亮斑，形状各异，有大有小，像蛇一样窜动闪烁，或明或暗，浓浓淡淡，像极了油画里的笔触。风一阵阵吹过，笔触就像浪涛波动，不断撤换颜色和光影，反射，折射，衍射，散射，有千百种的神奇变化。凝视这些摇动的光斑久了，你觉得自己和万物模糊了界线，好像浑身哗然畅行也在光合作用。

漫山都绿透了，遍野都绿透了，万物争荣在一片油绿丰翠中。到处都是浓的化不开的绿，似乎没有任何约束似的恣意尽情挥洒。一棵棵翠绿欲滴的夏天的树，一片片遮日蔽云的浓密绿荫，就这样张扬着生命力的壮丽，可以让你原谅生活的不完美。空气里流淌着繁盛而躁动的气息，像无数的野草和绿荫在身体里荡漾。在物欲横飞的世界里，这一片初夏的绿，是我最低成本的快乐。

我想

一直待在初夏

从树叶的空隙照进来的阳光中

听头顶的叶子刷拉刷拉随风作响

看树底下轻轻移动一团一团树影

风在树影中逡巡

树影在风中舞蹈

世界在明亮的光晕里倒退

渐渐退回到一棵树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