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农夜话丨“看青”

前几天与村里的老乡微信，

问他们还有没有“看青”这回事？

他们说，早就没有了！

01

上山“看青”

这是50多年前，我在内蒙古当知青时的故事。我下乡的那个村叫白音宝力高。

那是1969年，我们下乡插队的第二年。那年我16岁，接受了生产队交给我的一个任务，“看青”。

所谓“看青”，就是保护集体的庄稼，免受人畜的损害。那个时候，人吃不饱，猪也吃不饱。

由于当地老乡历来就有“放猪”的习惯，猪跑到地里去吃庄稼，就是常事儿。

村里的主任叫王玉贵，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每当有猪跑到地里祸害庄稼，他就跳着脚骂，但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管。

“看青”是很得罪人的事儿。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老乡没有人愿意干。可能是因为知识青年没亲没故，他就看上我们了。

因此，这个与“二师兄”斗法的任务，也就历史性地落在了我们的肩上。

队上给我们每人发了一支砂枪，第一天上山“看青”，天可阴了，下着小雨。

“五哥”领着我到村西头的一个瓜窝棚里避雨。他说：“吓唬吓唬行了，别真打。”所以，那天我的枪里啥也没装，是空的。

那种天气，谁都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待着。没人“值班”了，猪进地可就方便了。后来才知道，这种天儿，有些人家会故意把猪给放出来。

也不知道是啥时候，就听闷闷的一声枪响，接着就是猪叫。“五哥”连眼皮也没抬，就说了一声，“完了，打上（中）了”。

再过一会儿，就听见有个女人骂开了。我挺好奇的，想去看个究竟，背着枪就去了。

可等我走到跟前儿，背枪的就我一个。那女人朝着我就冲过来了。我还没醒过神儿，这脸上就着着实实挨了两个大巴掌。等我看准了人，又挨了两个大嘴巴。

这几个大嘴巴可把我打急了。心想：猪又不是我打的，你打我干吗？

我急着想找王玉贵主任给评个理儿，可没承想，那女人比我先到，说是我把她家的猪先“轰”到地里，又打了一枪。

我说我没打，她说就是我。没人作证。虽说天还没晴，但看热闹的老乡却围了大半个院子。

王玉贵还真是主持正义，冲着那女人说：“你要是真把猪关好了，它咋还上地挨了打？”

又冲我说：“‘村规民约’定了就得办，小嘎子（指我），别怕，只要猪上地，你就打，我给你撑着！”

我本来就一肚子委屈，主任这么一说，我可就真的下了狠了。“五哥”的话也忘了，从此便大开“杀戒”。

砂枪本来很好打。下决心“开打”那天，我和几个知青还比了比枪法。20米之内，百发百中。加上猪的个头又大、又笨，只要想打，可以弹无虚发。

第二天，我就真的给撂倒了几头。第三天，居然头一枪就把王玉贵家的猪给打了。

虽然没打死，但伤得不轻。王玉贵却什么也没说。从此，老乡们就都敢怒而不敢言了。

02

心灵上的沟通

时间久了，猪也变得聪明了。不上地的时候看着笨头笨脑、傻乎乎的；可一到地头儿，就变得贼头贼脑，小心翼翼。

要是觉得有人，你不出声，它也会发疯似地往回跑；要是觉得没人，它一下子就消失在茂密的青纱帐之中。

这么一来，这“打猪”就变得有难度了。那阵子，为了履行“看青”使命，我和知青褚勇的确都打了不少，而且越打越准。这一下，搞得老乡们怕得不行，也恨得不行。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这庄稼就收了一大半儿了。我跟褚勇觉着，乡亲们也的确不容易，就别总往死里打了，可并未完全收手。

有一天，小学校的李贵老师找到我，小声对我说：“小建哪，这庄稼都收得差不多了，是不是放个空枪就算了？

何况毛主席让咱们发展养猪事业，这都打了，可咋发展呢？”是啊，毛主席是说过，猪多、肥多，肥多、粮多，一个老母猪就是一个小银行……

打那天以后，我还就真是一头猪也没有打。看到地里有猪，轰出去就算了。有一天，我在地里看到一头老母猪，还带着一群小猪。

当时心血来潮，想看看到底是谁家的，就扛着枪，慢慢赶着它们往回走。没承想，刚好赶进了李贵老师的家！

当我赶着猪走进他家小院的时候，李贵老师急匆匆从屋里冲出来，两只手张开，下意识地向前伸着，嘴里不住地说“哎呀、哎呀”，那表情实在是难以形容。

那是一种非常幸运、也是一种非常感激的表情。现在想起来，那声调、那动作就像是小品。当然，他又少不了把我夸了一通。

那些日子，净挨骂了。他这一通夸，让我心里暖烘烘的。我仿佛又想起“五哥”在瓜窝棚里讲的那句话，好像是一种久违了的、与老乡之间心灵上的沟通。

打那以后，白音宝力高就再没听到过打猪的枪声。

前几天与村里的老乡微信，问他们还有没有“看青”这回事？他们说，早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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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农民日报

图片：视觉中国 新华社

作者：范小建

主播：李芸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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