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燕方： 简述衣水小说的空间意义｜《午夜猿人》评论

崔燕方，诗人，作家，郑州市诗歌学会副秘书长，发表作品若干。

简述衣水小说的空间意义

作者：崔燕方

读到青年作家衣水的短篇小说集《午夜猿人》，我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知性乐趣。之所以有知性乐趣，是因为他在动物的人性化、人性的动物化之间实现了现实空间和虚拟空间的自由转换，故而打开我多维度的空间想象，使我更深刻地感知、认识、理解当下。衣水的这本短篇小说集，把空间意象渗透到主题意义的表达中，使叙述呈现出整体的空间美学意义，充分展现了海明威提倡的小说要具备的独特美感：朴素简洁的文字、流畅自然的叙述、凝练含蓄的意境、耐人寻味的象征手法、深刻的寓意以及对生命的深沉思考。

柏拉图说：“我们可以说一切存在都必然地据有某个位置并占有空间，而凡是既不在天上又不在地上的便没有存在。”作家衣水把他的抽象思想赋形于动物，他用自己超乎常人的想象力，揣摩人性、揣摩动物性，在人与动物之间创造一个独立的空间，创造一个个令人意外的场景，打破了传统的时间秩序和因果顺序建构文本的叙述逻辑，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情不自禁地进入小说角色的悲欢、忧患、危险和奇遇之中。因此，读者必须和衣水进行一种形而上的链接，方能从这本小说集里领略到最深邃的内涵。衣水最擅长将读者不断引进精彩情节的不同空间、不同场景，在随时跳跃的情节中、在随时转换的空间里，用辛辣的文笔真实地描绘出人性复杂的一面。可是他并没有刻意地剖析人性，也没有对社会进行艰涩的分析，只是一心一意让读者在他创造的空间里感受、体味梦想与现实之间的辛酸和无奈。

开篇《黄犍牛的眼泪》就是衣水小说呈现空间无障碍转换的范例。“贾鲁河北岸”是一个具象，是现实中的场景。乌鸦、黄犍牛这两个主角，是虚幻的也是真实的。一场雨形成了一个水洼，而作者在不经意间，对角色进行了一次转换。文本中的衣水从一个旁观者转换成了黄犍牛，而作者衣水所营造的一个个场景，就是这场雨所形成的一个“魔镜”水洼。

在真实与虚幻之间，黄犍牛和主人公衣水的角色不停地来回转换，命运将他们紧紧连在一起。在作者衣水营造的这个外人可以看见而走不进去的空间里，文本中的衣水看着吃草的黄犍牛，其实他看到的是过去努力的自己。而黄犍牛以它的视角看着还是孩童时期的文本中的衣水，那些鞭痕，既是作家本人、也是文本中的衣水在成长过程中留下的伤痕。在这样无声的对话和交流中，在空间的一次次变换中，在真实和非真实之间，文本中的衣水和黄犍牛从过去走向未来，从虚幻走进现实中的花园路。在这里，作者衣水又营造出另一个空间场景：一只乌鸦瞅着水洼出神。场景转换，人物也进行了转换，文本中的小孩子成长为中年的衣水，成长为现实中的作家衣水。作为一个作家，衣水在文本中转换视角，把自己作为全能的上帝，看着生活中真实的衣水。正如曹文轩所说：“作为小说材料的一切故事，都只能发生在空间之中，是空间使这些故事得以发生。空间距离的改变，使得一切关系得以改变，从而也就不断编织新的或改写原有的人间故事。”小说的空间，不仅是一个结构，更是一个行动的起点，这个空间产生的具象和抽象的画面，不但使文本中的衣水成为小说的描述者，而且成为描述本身。

衣水小说文本中的情节或主人公，在不同时空、不同空间里穿梭，无论真实世界的地点、环境、背景以及由此勾勒的场景，或者虚幻的黄犍牛、乌鸦、人物衣水以及雨水形成魔幻水洼，既是具体的物理空间，如现实生活中的花园路、贾鲁河、童年的衣水、中年的衣水，也是在现实基础上虚构幻想的空间，甚至是具有隐喻色彩的象征空间。正是这些多维空间的设置，让《黄犍牛的眼泪》充满如先锋小说家马原所评论的“幻彩”，使得这一文本发掘出更深邃的意蕴和长远的价值。

为保证短篇小说叙述结构的紧凑性和凝练性，小说集《午夜猿人》中的众多篇章，作家衣水也尝试以封闭性单一空间来结构小说。比如《一只山羊通体黑》就是一个范例。小说中作者将山羊囚禁在一个封闭的土坑里，使山羊行动的空间失去变化的可能性。同时也象征着文本中衣水和山羊在某种程度上的自我封闭的内心世界。“半径十多米的铁锅状的大坑”里，大坑底儿有一棵仿佛冬眠的橡树，还有那十米长的绳索。这个狭小的空间和几个简单的“道具”共同构成黑山羊的宿命。在山坡上沿着荒坡顶沿不停绕圈走的文本中的衣水，和在大坑底被拴在橡树上的黑山羊，以及向上攀爬的黑山羊和使劲推着黑山羊爬出大坑的衣水，共同构成微缩凝练的空间景观，也共同折射出同一种命运走向。这是一个真实可见的物理空间，也包潜藏着现实世界之下的虚幻空间或异度空间。这种单一空间的多维设置，呈现出小说文本的艺术魅力。总之，无论是广阔的自由之地，还是幽深的空间意象，作家衣水对小说主人公进行了立体的隐喻表达。

作家衣水通过在不同空间对不同场景有意识地跳跃式书写，让小说文本叙述有意呈现出碎片化和不连贯特征，以达到支离破碎的空间场景呈现人物分裂的碎片化的内心世界。作家衣水还倾向于对转折性空间场景进行聚焦，增强故事的叙述强度，扩大文本叙述张力。在《第五只长尾鹊》中，作家衣水把空间和场景设置得更为微缩，更为有限。该小说文本内的空间设置在一个四十三平米的小房子里。在这个孤立的空间，作家衣水通过女主人公的心理跳跃，让男女主人公经历从过去空间到现在空间，再到未来空间的空间转折和延续。在四十三平米的空间里，不仅有男女主人公荒废的十年青葱岁月和憧憬，还有那看不见的婚姻病毒和分崩离析的两张离婚证。作者极端地压缩空间，对现实生活的横截面集中聚焦呈现，将当下瞬间极端夸张成一个包含过去和孕育未来的特殊时刻，极大赋予《第五只长尾鹊》更加丰富的象征意义。作家衣水偏离小说的因果关系和时间推移，把有限的叙述空间进行无限扩容，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推动叙事进程，以显隐结合的空间叙述手法呈现着文本中男女主人公复杂的内心世界，这使小说文本更加紧凑凝练，从而构建出抽象、立体的独特空间。这种“以有限言说无限”的技巧，印证着凯特·克鲁格的观点：“因为短篇小说的压缩性叙述发生在一个狭窄的舞台内，因此环境不仅仅不是一个不作为的背景幕布。相反地，空间在短篇小说中至关重要，因为它们能够增强象征含义。”

短篇小说集《午夜猿人》打破了传统小说“有开头、中间和结尾，结尾应该是开头的自然结果”的写法，以独特的空间形式对支离破碎的人物（动物）内心世界和扭曲异化的人物（动物）身份进行隐喻表达，通过空间转折等写作技术，使小说文本形成一种更为精致玲珑的“结晶体”结构，从而把碎片化、非持续性的、孤立多义的特征在一个特殊的空间里，呈现着人物内心的冲突和心理危机。

空间作为一个充满灵性的诗意世界，会激发出潜藏在读者内心深处的独特情感。作家衣水通过不断变换的空间，将碎片化的小说场景凝聚在一起，让一部部作品和一个个空间的叠加，使得《午夜猿人》中39部小说，展现出一个包罗万象的时代“横剖面”。

衣水简介

衣水，青年诗人、作家、编剧，现任《中学生学习报》社副总编辑，是诗歌、散文、小说三栖作家。诗歌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潮》《青海湖》《诗歌月刊》等，出版诗集《动物启示录》等。散文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散文》《中华文学》《散文百家》《阳光》等，出版散文集《猎物志》等。小说作品散见于《莽原》《湖南文学》《创作与评论》《草原》《安徽文学》《山东文学》《福建文学》《西部》《绿洲》《延河》《新疆文学》等，出版小说集《分叉的夜晚》《午夜猿人》等。此外，他的作品还涉猎传记、电影剧本、报告文学等。从事文学创作20年来，作家衣水发表作品总计300多万字。

近期出版《午夜猿人》深受名家大咖好评，备受严肃文学青年欢迎。

青年评论家彭进曾经对衣水的创作作出3个维度的梳理：

维度一——“性感美学”：这个维度是衣水自身美学观点与文学创作的独特结合，其目的同样是客观、全面、生动、饱满地展示事物的真实状态、事件的真实脉络、情感的真实演绎等。这里所说的“真实”，并非所有人眼中一成不变、毫无差距的“真实”，而是基于每个人主观审美、主观好恶之下多元化的“真实”，这也正是性感美学得以存在并广为接受的“舆论”基础。

维度二——“梦幻诗学”：这个维度衣水热衷于以梦幻的形式，使用纷繁复杂的密林般的隐喻、象征群落，在梦境、想象、现实，乃至科幻之间互相穿插，随时切换，同时有意识地打破诸多元素间的界限。梦幻诗学的广泛使用、深入挖掘，一方面使衣水的诗歌文本充满厚度与质感，内涵更为丰富，更深层次地探究并呈现当下人内心深处隐秘的存在；另一方面，梦境、记忆和现实等多维空间的设置，精致而纷繁的隐喻，叠加而众多的意象，无形之中增加了文本的阅读难度，以炫技的方式拒绝了为数不少的读者。

维度三——“物像人学”：这个维度衣水热衷于表达物与人的关系，但并非简单的客体与主体关系，而是把自然与人置放于一个平等的基石之上，不刻意抬高其中的任意一方，在人性学的视角之下，去打量物与人的存在，物与人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