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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长沙

文｜孟渐新

从长沙回沪，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那个弥漫着爆炒香，闪烁着霓虹灯的夜晚像是梦一样，倏忽出现又飘然不见。想来，我是幸运的，遇上深秋的长沙。但若只是因为风光正好历史悠久，长沙的滋味算不得独一份，沉淀了大半年后，于今我笃信：长沙是独特的。

从哪说起呢……也许是同学几个偷偷溜出培训点这里？

走上社会许久，渐从“犯些无伤大雅的规矩”中找到些“坏孩子”的乐趣——好像充满波折的旅途，总比万分顺畅的行程，能给日后留下更多故事一样——培训班为大家的安全着想，自然不希望学员脱离集体单独行动。然而，“UNESCO媒体艺术之都长沙”的名号在外，若“坚守不出”，可愧对太史公“行万里路”的金玉良言——我们仨用这堂皇的理由做了番“心理建设”，兴冲冲地上了街。

谁能抗拒“橘子洲头”的小火车呢？我们自然不能。狭长的小洲植被茂盛，小火车在半明半昧的路灯里穿行，继而停在昏黄的橘色灯下。司机说，乘客们需要再向前步行几十米到核心景区。于是，我们遇到了在长沙第一个令人难忘的画面：在巍然的青年毛主席像前，汇聚的人群潮水般的满溢在雕像周围，有瞻望的，有合影的，也有“社牛”直播的……青春的主席像与青春的人潮在入夜的湘江畔交相辉映。

湘江，神秘古老又充满诗情画意的名字。好似她的读音，让晚风都染了淡淡的清香。这条千年奔流的江水，偶遇了多少青葱的少年，又将见到多少蓬勃的青春？伫立江畔，我像千百年来的诗人们一样思索……

长沙，这座涌动着青春活力的城市，怀古惆怅的情绪不会滋长太久——沿江漫步，湘江的风便会将这些矫情吹散，让你将各种矫饰，逐一褪去，只留下真的一面，投进长沙迷人的夜，鼓励你探索她更多的奥秘。

譬如，午夜的长沙。

素有“不夜城”之称的上海，与诸多特大城市一样，因为光污染，看不见星空。在一间间装饰精致的酒肆歌馆，从折射着灯光的酒杯里闪出星光——上海午夜的绮丽是静默而隐秘的。

长沙恰好相反。晚上九点多，奶茶店依旧门庭若市，排着长队；晚上十点多，高耸着华灯招牌的大街上依旧人潮汹涌；十一点多，沿街有算卦的、画速写的、卖麻鸭的小贩与围着他们的主顾……从“橘子洲头”到“文和友”的一路上，走走逛逛，我们丝毫不能从街上的人流来致判断时间，以至最后到达堪比“兔子洞”的商场时已近子夜。

尽管已经多次在各种网络照片中，见过这处长沙文创新地标，但真正踏足还是被现场震撼：商场布局错落有致，毫无拘束的创造力，有着冲破一切规矩限制的自信。而令游人顾客口口相传的效果，也足以其水准和智慧，配得上这份自信。记得曾在上海听大众点评的运营负责人说：城市的活力可以从夜间外卖的延续时长里管窥一二，长沙，“夜宵外卖持续了整个夜间时段”。

近凌晨一点，我们在商场才觉出有些清净的氛围，拍照成了这段午夜之旅并非梦境的证明。回程的车里，语言像会打碎今夜的梦一样，而午夜长沙真实的街景，车流不息、烟火小摊……午夜，年轻的长沙似乎与古老的长沙重叠：湖南省博物馆里那出土于2000多年前的烤串，诉说着长沙人热爱生活的往事，在过往与当下之间，午夜长沙的活力，让所有遇见过她的人都会被迷住。历经数千年的古城不多却也不少，能交织出古今魅力的长沙，其魅惑的奥妙究竟在哪呢？

直到某天，翻出在巴黎读书时的照片，似乎顿悟了：在那座几乎保留了拿破仑三世时期奥斯曼样式的千年古城里，偶尔能见到几座像裂缝中生长出的新枝般的建筑。因为形制实在扎眼，得空问了建筑系的朋友，方知是对一些被战火炮弹毁坏的房屋更新。花有开谢云有卷舒，草木有春荣秋枯，若只看着那每次的“谢”与“枯”，朝生暮死如浮游的世界，或许只有深深的哀伤。而承载漫长历史的文明留给后人最大智慧，也许就是让人在这番变迁中发现：每一次再见是对过往的延续，又是对未来可能的一次重新探索，生命不竭，生机不已。

放眼全球，凭着智慧成功地在荒芜的焦土上，重新建起一座繁华的都市并不多。长沙，恰好是这样一座。任何人在午夜长沙，最能真切地感受到：

这座历经战火，遭遇涂炭的古城，在新的世纪，又一次让她的魅力令人赞叹：二战中战损最严重的这座中国城市，文夕那把大火，燃尽了昔日所有形式上的荣耀、也烧尽了岁月积淀的框束。于是，焦土上重新站起来的城，汇聚着数千年文明的智慧，造就了今日无拘无束的崭新模样！

培训的日子转瞬即逝，这段与午夜长沙的相遇，为这次学习镶上梦幻的弧光，让我至今难忘。

｜作者简介｜

孟渐新：无党派人士、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上海电影家协会会员。作品常见于《大众电影》《新民周刊》《天津日报》《食品与生活》等报刊杂志，被《作家文摘》《咬文嚼字》等报刊转载、引用。曾参与《上海市志（1978-2010）电影卷》编辑，已出版：《器源》（上海文化出版社）、《穿行光影——像影评人一样看电影》（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等书籍。2018、2019、2020连续三年，获上海国际电影节影评比赛奖项等。曾担任第36届大众电影百花奖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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