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的生活经得起抽丝剥茧地审问——《坠落的审判》影评

第96届奥斯卡早已落下帷幕，那场颁奖礼上最熠熠生辉的非《奥本海默》莫属；不过，获得五项提名的悬疑心理学神片、女导演茹斯汀·特里耶的《坠落的审判》同样不容错过。这部有关当代职场女性遭遇的困境的法国电影目前正在国内上映并引发热议——接受了高等教育，努力奋斗且才华横溢的女性，在兼顾事业与家庭的时候究竟会遭遇什么？

女主角德国作家桑德拉和丈夫萨穆埃尔以及视力有障碍的儿子丹尼尔在法国偏远山区已经生活了一年。一天，丹尼尔和他们的狗斯努普散步归来，发现萨穆埃尔死在了屋外。警方立即展开了涉嫌命案的调查。在不确定的情况下，桑德拉被指控。这是意外？自杀？还是谋杀？

一年后，丹尼尔参加了母亲的审判，这是一次对他们生活彻彻底底地抽丝剥茧。

影片绝大部分时间聚焦在审判的过程中，桑德拉作为德国人独在异乡，只得寻求自己律师朋友樊尚的帮助。语言的障碍，检察官的咄咄逼人，意外坠楼的不合理等等因素都对桑德拉极度不利，她只能无奈地将自己的生活像洋葱一样层层剥开，完全展示在大众的视野中。影片的结尾没有告诉观众萨穆埃尔真正的死因，只留给了观众无限的遐想空间。

电影海报

我们由此可以从两个不同的角度解读此片。

一是假设桑德拉真的杀了萨穆埃尔。那她就展现了一个独立女性应有的勇敢、冷静与心思缜密。可能因为丈夫常年的情绪失常，以及他不间断地冷嘲热讽，桑德拉早已下定决心谋杀自己的丈夫了。时间选在吵架后的一天可能只是给自己一个心理暗示：“我真的不爱他了，他应该去死。”站在桑德拉的角度，这样的生活确实不值得留恋，为了创作出更好的作品，她借用了丈夫的一个写作主题并且大获成功，这是她对艺术的追求以及对梦想的追逐，而丈夫呢？因为这一次借用而斤斤计较还反复拿出来给桑德拉施压，桑德拉对此能做什么？再比如，丈夫因为灵感匮乏写不出作品自愿去教书，想为了家庭分担压力，可是却不断强调自己生活有多累，压力有多大，根本没有留给自己的时间。这样夜以继日的叨念更是加剧了桑德拉的心理压力，桑德拉对此又能做什么？丈夫甚至去看心理医生，只为了让桑德拉知道自己有多么崩溃。这点点滴滴的细节侵蚀着桑德拉，让她质疑自己，让她充满愧疚，直到她心生邪念。如果真是这样，那导演为我们展示的就是由男方的柔弱引起的家庭悲剧。

如果假设桑德拉没有杀人，而是萨穆埃尔自杀，那就要站在丈夫的角度——因为自己的过失让儿子永远的失去了光明，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原本蒸蒸日上的事业也像突然断弦了一般，他的笔再也奏不出优美的乐曲了，那场意外似乎也夺走了他的一些东西。这时看到妻子突然大获成功，他感到极度愤怒，自己因为儿子的事溺在了悲痛中，而妻子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还用自己的灵感有所成就，这个本就多愁善感的男人一点点被击垮了。妻子在同领域的成功让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他无法战胜自己的内心，便越发灵感枯竭，终于情绪失控，与妻子大吵一架，最终永远的陷入了深渊。

电影剧照

可以发现，无论哪种解读，都指向一个主题——内疚。内疚是伤人的利刃，内疚是蚀人的毒药，人们总会在与内心的斗争中败下阵来，所以在岁月静好的背后是数不尽的泪水。人会被这种情绪牵引，此时当一个解脱的方式摆在面前，人们很难做出正确的抉择。

可导演希望我们思考的真的是坠落的真相吗？其实不然，这并不是关于坠落的审判，这就是对糟心生活地反刍。

导演用一个家庭的悲剧引出了一连串社会问题。当意外发生后我们能做什么？我们能否回归正常的生活？有人选择了看开，继续一路向前，而有人则被困在了过去，止步不前。萨穆埃尔将自己化身成狗，告诉儿子万物终有一死，世间也有它的镜头，可以怀念但不必留恋，可以歇息但终要向前，面对意外我们能做的只有放下，看开。当我们的灵感被最信任的人盗用，我们是否能保持平常心看待？有人选择了送去鲜花与掌声，并且感到幸运，自己的灵感造就了他人的成功，而有人则被困在了嫉妒与仇恨中，认为这鲜花与掌声理应属于自己。导演审判了后者，方式也很直接，让后者坠落，坠下的不只是楼房，也是人性的深渊。当婚姻变得不再像恋爱时那样炙热，我们是否能接受伴侣的不完美？有人选择改变自己，变得更包容，变得会沟通，变得会让步，而有人在无法忍受的同时保持沉默，换来的只是精神内耗和更多的偏见，最后是无尽的争吵。丹尼尔在影片最后说自己害怕母亲回来，是因为他看透了父母失败的婚姻，两人只是在争吵与责备，没有找到问题的根源，他甚至觉得自己的一切矛盾的起点，要是自己不发生意外可能就会真正“幸福美满”。他有什么错？他的年龄不该承受如此沉重的真相。

可是，爱不该被审判。

电影剧照

妻子、丈夫、儿子都互相深爱着；妻子希望丈夫看到自己对他的爱，包括远走他乡，包括重拾创意；丈夫希望妻子看到对她的爱，包括主动补贴家用，包括表达自己的愧疚；儿子的爱最纯粹，为了真相他不惜用小狗做实验，只为换母亲一个自己都不能确定的“清白”。

当一切尘埃落定后，桑德拉并没有真正赢得什么，但她感到平静的抚慰。爱不是碎片的素材，也无法剖析，但时间，人们共同经历的流逝的一切，证明了爱的存在。在最后一个镜头里，我感受到了这个真相。她将继续坚定地生活下去，像一块顽石，守候她身后纯净的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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