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师河东、围攻晋州——周武帝灭齐战略的“一招妙棋”

出师河东、围攻晋州

——周武帝灭齐战略的“一招妙棋”

建德五年（576）初，北周武帝自去岁患病痊愈后，又积极筹划统一北方的军事行动。从史书记载来看，他总结了以往兵出河阳的失败教训，准备改变主攻方向和路线，将要进军河东。当年正月，他巡幸同州（今陕西大荔），随即又东渡黄河，来到河东的涑水流域，并集合关中、河东的驻军进行了大规模的狩猎活动，实际上是一次军事演习。《周书》卷6《武帝纪下》曰：“（建德）五年春正月癸未，行幸同州。辛卯，行幸河东涑川，集关中、河东诸军校猎。甲午，还同州。”《资治通鉴》卷172陈宣帝太建八年：“春，正月，癸未，周主如同州；辛卯，如河东涑川。”胡三省注：“杜预曰：涑水出河东闻喜县，西南于蒲坂入河。”

图十三 北周围攻晋州战役形势图(576年)

值得注意的是，武帝仅在建德三年十月到过蒲州，未曾深入河东腹地，这是首次在临近晋州的边境举行演习，应该引起北齐的警惕。

二月，为了安定后方，武帝又命令太子宇文赟与大臣王轨、宇文孝伯等领兵西征吐谷浑，至八月才结束返回。《周书》卷6《武帝纪下》：“二月辛酉，遣皇太子赟巡抚西土，仍讨吐谷浑，戎事节度，并宜随机专决。……八月戊申，皇太子伐吐谷浑，至伏俟城而还。”《资治通鉴》卷172陈宣帝太建八年：“二月，辛酉，周主命太子巡抚西土，因伐吐谷浑，上开府仪同大将军王轨、宫正宇文孝伯从行。军中节度，皆委二人，太子仰成而已。”

四月，周武帝再次巡幸同州，派清河公宇文神举出击北齐的南境，“攻拔齐陆浑等五城”。陆浑在今河南嵩县东北。

九月，武帝在长安正武殿举行“大醮”，为即将举行的灭齐战役祈祷胜利，并召集群臣再次商议东征的计划。他在会上分析敌国政治腐败、军心涣散、民怨沸腾的有利形势，在主攻方向和进军路线上接受了原来宇文㢸、鲍宏等人的建议，提议师出河东，围攻晋州（治今山西临汾），吸引晋阳的齐军主力来援，然后反客为主，以逸待劳，在晋州城下与其进行决战。获胜后乘势进兵，灭亡北齐政权，统一中原。

《周书》卷6《武帝纪下》记载他对群臣说：“朕去岁属有疹疾，遂不得克平逋寇。前入贼境，备见其情，观彼行师，殆同儿戏。又闻其朝政昏乱，政由群小，百姓嗷然，朝不谋夕。天与不取，恐贻后悔。”

由于去年伐齐劳师动众，倾注了举国之力而未获成功，北周的将领担心这次行动会重蹈覆辙，所以多数不愿出征。周武帝认为当前有利的形势不能错过，坚持自己立即发兵的主张，并当众宣布：“若有沮吾军者，朕当以军法裁之！”从而确定了平齐之役的战略大计。

图十四 周齐晋州会战及北周灭齐进军形势图(576一577年)

周武帝师出河东、围攻晋州的作战意图如下：

第一，北周建德五年（576）东伐之前，北齐的疆域大致北到长城，西至晋陕边界黄河，东南在黄、淮之间与陈朝相持，跨有今太行山两侧的山西高原和华北平原、山东半岛。从它的自然环境来看，环绕国界西、南的黄河是其天然防线，可以凭借其滔滔流水，阻碍敌军入境。《北史》卷54《斛律光传》即载每岁冬季齐军在西线沿黄河凿冰，以防周师来侵。《资治通鉴》卷171载太建五年（573）陈将吴明彻攻占淮南，进军淮北，齐后主闻讯大惊，穆提婆等劝解道：“假使国家尽失黄河以南，犹可作一龟兹国。”认为只要守住黄河沿岸就可以高枕无忧，“仍使于黎阳临河筑城戍”。胡三省注曰：“惧陈兵之来，真欲画河自保。”而北周占领的河东地区，恰恰是在这道天然水利防线当中打进了一个楔子，由于控制了黄河两岸，所以能够在不受敌方干扰的情况下于蒲津、龙门来往涉渡，组织人员、装备、粮草的运输。因此，兵出河东伐齐，确实是一条非常有利的进军路线。

第二，以北齐的防御部署来看，其军事、政治重心是在山西高原中部的陪都晋阳（今山西太原），军队的主力、马匹、装备多屯于此，北齐皇帝平时也驻跸在那里。选择并州地区屯集重兵，可以北防突厥，南御周师。首都邺城的兵力配置反而较弱，如齐武成帝所言：“邺城兵马抗并州，几许无智。”如果河北平原一旦有事，晋阳的齐军主力可以通过滏口、土门，穿越太行山脉迅速增援。对于主要对手北周的进攻路线，考虑到以往敌人多是沿黄河南岸而下，走崤函道攻击号称“天下之中”的洛阳地区，所以把控御黄河南北几条要道的重镇河阳当作防御的重点，派遣名将独孤永业率领甲士三万屯驻在当地。遇到强敌来袭，可以依靠天险黄河和坚固的河阳三城进行死守，坚持到晋阳的主力援兵到来。从高欢到齐后主高纬在位时期，东魏、北齐统治者奉行的都是这条战略方针，屡次挫败了宇文氏的东征。

关中的周军主力若是经过河东进攻北齐，其最终的战略目标一是陪都晋阳，二是首都邺城。如果从河东北攻晋阳，受山西高原特殊地形的局限，大军只能在吕梁、太岳山脉之间，沿汾水河谷北上。选择这条行军路线，晋州是其必经之地。由河东向东攻取邺城，则有两条途径：或由王屋道，即从邵州（治今山西垣曲古城镇）东出齐子岭（今河南济源市西），过轵关至河阳，沿途崇山峻岭，道路险阻，易受敌人阻击，多有不便，通达性不如以往常走的黄河南岸的崤函道。或北出运城盆地，至晋州向东，进入晋东南的长治盆地，穿越太行山脉诸陉，到达河北平原。这条道路较为近捷，战国时秦灭赵、燕，楚汉相争时韩信灭赵、燕，都是走的这条道路。由此可见，晋州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如《读史方舆纪要》卷41所称：“府东连上党，西略黄河，南通汴、洛，北阻晋阳。宰孔所云：景霍以为城，汾、河、涑、浍以为渊；而子犯所谓‘表里山河’者也。”晋州—平阳是兵家必争的枢纽冲要，自古以来备受瞩目。“秦、汉以降，河东多事，平阳尝为战地。曹魏置郡于此，襟带河、汾，翼蔽关、洛，推为雄胜。杜畿云：‘平阳披山带河，天下要地’是也。晋室之乱，刘渊窃据其地，纵横肆掠，毒被中原。迄于五部迭兴，索头继起，平阳居必争之会，未有免于锋镝者也。及周、齐相争，平阳如射的然。”

东魏初年，高欢曾想在晋州修筑大城，加强该地的防务，作为并州以南的防御重镇。这一意图被部下劝阻，事后他颇为后悔。北齐有识之士卢叔虎也曾向肃宗提出在晋州建立前方军事基地，以此遏制宇文氏的扩张，并伺机蚕食敌境。“宜立重镇于平阳，与彼蒲州相对，深沟高垒，运粮积甲，筑城戍以守之。彼若闭关不出，则取其黄河以东，长安穷蹙，自然困死。如彼出兵，非十万以上，不为我敌，所供粮食，皆出关内。……自长安以西，民疏城远，敌兵来往，实有艰难，与我相持，农作且废，不过三年，彼自破矣。”这项建议受到了肃宗的赞赏，“帝深纳之。又愿自居平阳，成此谋略。……未几帝崩，事遂寝’。”

有鉴于此，周武帝充分认识到晋州的战略价值，认为它是东征之役的首要进攻目标。他对群臣说：“出军河外，直为拊背，未扼其喉。然晋州本高欢所起之地，镇摄要重，今往攻之，彼必来援；吾严军以待，击之必克，然后乘破竹之势，鼓行而东，足以穷其窟穴，混同文轨。”所以北周兵出河东、围攻晋州的作战计划，是符合当时的军事、政治地理形势的。

第三，从北齐方面的防御战略和兵力部署来看，存在着很大的漏洞。首先，名帅段韶病逝，齐后主高纬又听信谗言杀害了能征善战的大将斛律光，朝内缺少具有远见卓识的军事统帅，无人意识到晋州的特殊重要性。尽管周武帝在当年驾临河东，举行军事演习，摆出了兵临晋州的进攻态势，但是仍未引起北齐君臣的高度警惕。他们还是判断周军主力会东趋河阳，和往常的主攻方向一样。而晋州距离重兵屯集的晋阳并不太远，一旦有急可以及时驰援，因此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在兵力的部署上，晋州的人马比起河阳要少得多，据记载，北齐在河阳有甲士三万。而晋州的守军只有八千人，在战斗力和人数上都明显不足，难以抵挡周军主力的围攻。另外，晋州所处临汾盆地的地形较为平坦开阔，也利于大军的攻城行动，如宇文㢸所言：“河阳冲要，精兵所聚，尽力围攻，恐难得志。如臣所见，彼汾之曲，戍小山平，攻之易拔，用武之地，莫过于此。”

再者，晋州原来的军政长官张延隽精明干练，很注意边防和民政，使当地的军备充足，社会局势亦比较稳定。但是由于和朝内的幸臣关系不好，被撤职调走，而新派遣的守将尉相贵才能平庸，使平阳一带的形势出现了动荡。《资治通鉴》卷172太建八年十月丙辰条载：

先是，晋州行台左丞张延隽公直勤敏，储偫有备，百姓安业，疆埸无虞。诸嬖倖恶而代之，由是公私烦扰。

周武帝于此时进军晋州，正是抓住了当地兵力薄弱、守将庸碌无能、社会局面不够安定的有利时机，确实是值得称道的一步妙棋。

（本文选自《两魏周齐战争中的河东》第九章《北周师出河东与平齐之役的胜利》，注释从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