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科幻联合征文大赛初审作品：53号 | 《星河静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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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八光分文化提供指导支持，博峰文化提供出版支持，高校科幻平台、四川大学科幻协会、武汉大学科幻协会主办，联合全国众多高校科幻社团举办的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联合征文大赛已正式启动，截稿时间为2024年5月15日。接下来将陆续推出经过初筛环节后进入初审的来稿作品，敬请关注！欢迎加入大赛官方QQ群：913029248

进入初审作品：53号

星河静悄悄

全文约9920字

预计阅读时间25分钟

零

2044年3月30日19点41分。

林清在坠落。

耳畔是呼啸的风，眼前城市的霓虹从未有如此闪耀——他笑了。

自由落体时，人只需4.5秒的时间便可从百米高的位置坠落到地面。

这一过程比想象中要快。

也因此，来不及发出什么特殊的感慨。

他死了。

一

2044年3月30日8点23分。

林清醒了。

睁开眼就是熟悉的天花板，松软的床垫让人感觉很好，半敞的窗帘外有阳光投射进来。向左翻身，床头是连接着充电线的手机。

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模样。

与先前的二十八次一模一样。

跳楼的感觉不错，刻意控制了脑袋先着地——死的干脆利落。仅仅是一瞬间的事，快到身体几乎反应不过来，更谈不上疼痛或是后悔。各种死亡方式中，其至少能排上前三，与枪击（命中要害）和高强度爆炸不分伯仲，远超过“溺水”“上吊”“割腕”等一系列坑人货。

8点24分16秒，倦意袭来，林清强忍住打哈欠的欲望，默默倒数，四秒后，手机推送来了当日的热点新闻。

【地球联邦就是否接受斯洛库人的和平会谈开展第十七次会议】

与记忆中一样，分毫不差。

脸上不知何时已攀上了嘲讽的笑容，林清抓起床头柜上的纸和笔，快速写下几个字。

【第二十九次尝试，失败】

他速度越来越慢，停顿想了许久，又续上一行。

【“死亡”已被实证为伪命题。还有什么。】

最后的句号并不是很圆。

神经已然失去对肌肉组织的控制，剧烈的颤抖之中，笔尖捅穿了纸张，又带着后者一同掉落在地。

二十九次了。

尽管已然模糊了对时间的概念，林清却依然记得这个数字。

从某个时间段起，他的生活出现了异常。

最初只是过往记忆片段的偶然闪回，尚且还能用特殊的大脑病变来解释；可很快，同样是不可预知的随机时间节点，闪回变为了预知，他能够清晰知道自己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的行动，以及行动过程中出现的一切。预知到自己将在十字路口左转，他甚至能够看清路上行走着的每一个人，一切的一切，都与现实中完全相同；再过了一段时间，一次“在十字路口右转”后，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他死了。

只是死亡并不意味着终结。

疼痛与昏迷只是一瞬间的事，再睁眼时，林清发现自己回到了那天早上。

像游戏一样，世界读档了。

之后二十九次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方式的死亡则是完美地证明了这点。

无论多么痛苦深刻亦或是决绝的感情，最终都会化作这松软大床上的一场美梦。

至于现在……

死不了，那就先活着吧。

二

“针对斯洛库人的和平协议，联邦高层发言人称，地球人类是一个爱好和平的种族，追求和平应是全体智慧生物共同的向往，在此基础上，地球人类愿与斯库洛人进行一系列有关于和平相处的会谈，但……”

“近日，恐怖组织毁灭联盟于H市发动恐怖袭击，共造成七百二十三人死亡，四千余人受伤。联邦决定开启代号‘清扫’的反恐行动……”

“……全球近百个城市集体发动游行示威……”

“关于斯洛库种族的纪录片已在全球上映，任何公民皆可免费观看。联邦发言人指出，此举能增进公民对斯洛库人的认识，促进两族间的友好交往。”

“游戏《斯库洛》大火，游戏以斯库洛人的历史为背景，带动了一系列衍生品的产生。一批有关于斯库洛人的文化产品持续爆火，专家指出……”

五花八门的新闻一个接一个地弹出，还全部被冠以“突发”“紧急”之名。过去的一百年中，媒体从未如此时这般忙碌。

“早啊，老王。”

放下背包，林清与临工位的同事老王打了声招呼。

“早，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老王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个头不高，体型发福，戴一个几年不换造型的黑框眼镜，谢顶，但还没到全秃的程度。

“早上起晚了。”林清叹气，同时环视一周，迟疑地问“又有几个没来？”

“何止啊。”老王故意拉长了音调“弗兰克，卡多桑，阿拉巴贾瓦，还有前几个月新来的那个小姑娘，嘶，名字挺难记那个……”

“大西凛花？”

“对对，就是那个西蓝花。唉，最近蔬菜价格越来越贵了，我老婆还和我商量要不要屯点粮食来着……”

林清没接话，目光在那几个空着的工位上刻意停留，他对于同事的离开其实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人数会这么多。

“你知道他们都去哪了吗？”

“去哪？我想想……”老王皱眉，伸出右手，一根一根摊开手指。

“卡多桑不知道。阿拉巴好像回老家了。弗兰克和我说过，他加入了一个叫什么原始协会的团体。咳，听着挺玄乎，其实就是一群男男女女不穿衣服，搞那种，集体活动，规模挺大的。还问我要不要去。”

“你怎么不去？”

“我？”老王长叹了一口气，指向自己“四十多的人了，闺女都上初中了。那种地方，年轻时候我肯定跑着去，打都打不回来。现在，干一天算一天，至少联邦政府还没停摆，多拿两天工资，屯点物资，比什么都强。”

“不过，”他有些迟疑“像你这种小年轻，还来上班的可不多见啊。”

“死又死不掉，无事可做喽。”

林清摊手。

老王被逗笑了，林清也一同跟着笑了起来。

待得笑声自然散尽后，老王凑了上来，神神秘秘地说“对了，过两天那个全民公投，你有什么想法没？”

“决定是否要抵抗的那个？”

不久前，人类收到了来自地外文明的信息——那是一道身影，如神一般，以科技碾压的姿态出现在了全体地球人之前。对方自称斯洛库文明的信使，离开母星是为了星际殖民，殖民船将在约八百个地球日后抵达，此番现身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向地球人告知殖民的政策。

首先，全体地球人都将成为斯库洛人的食物。

此外，本着高等文明智慧生物应有的善良，在对现如今地球人类的生活进行过充分调查后，斯库洛人承诺，所有地球人在被吃掉前都会安享长达一百年的美好时光。考虑到人类躯体的脆弱性，这一过程会在虚拟世界中进行。那里没有饥饿，没有疾病，没有战争，世外桃源一般，所有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从出生到死亡，享受自己美好的一生。

而后，在昏睡中，毫无痛苦地被送上外星人的餐桌。

这一过程将相当的快捷且舒适，比之人类的安乐死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呢？”林清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我……不骗你，如果外星人真能做到他们所承诺的话，我应该会同意。”

老王看起来像是已经思考了很久。

“被吃？被吃就被吃呗。你看看我，四十多岁，上有老下有小，每天压力大到想跳楼，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我都怕哪天猝死过去……说真的，在乌托邦里幸福一百年，我甚至感觉，外星人是来给咱们送福利的。”

“算了算了，不说了，今天还有工作要处理……诶你去哪啊！”

听着身后的呼唤，林清没有回头，扬了扬手中他刚从办公桌上找到的传单。

“没意思，我去加入反抗军了。”

“以及，赞同还是反对，你其实不用在意。哈，反正也没用，你随意喽~”

三

反抗。

谁在反抗？反抗谁？

过大的科技差距之前，任何行动都显得徒劳而可笑。

一只蚂蚁，无论再如何全副武装，都不可能与一艘弹药齐备的航空母舰抗衡。

人类联邦中不乏聪明人，在借由“信使”对双方科技进行评估后，很快便得出了一个结论。

地球文明，只是虫子。

“上车。”

一辆老式轿车停在林清身前，开门的是个戴鸭舌帽的年轻女人，声音很熟悉，就是先前电话中反抗军的“招新负责人”。

她五官说不上精致，却也属于耐看的类型，穿着一身黑衣黑裤，皮肤粗糙，握手时林清能察觉到厚厚的老茧。

车是普通的私家车，大众型号，也没经过改装，年头肯定是不小了。车上再没别人，林清自然而然地去了后座，女人眉毛一挑，很快便再次打火起步。

“先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以及，你为什么要加入反抗军？”

车速很慢，路况越来越差了。外星人即将降临的消息公布后一时间人心浮动，各种言论甚嚣尘上。从邪教到恐怖组织，从末日论到反人类，大多偏远地区的联邦政府甚至已经被推翻——其却无力管辖，唯有林清所在的首都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

“林清，原来是给联邦政府做基层文员的，父母双亡，没女朋友。无依无靠。加入反抗军，主要是为了……”

“预知”出现了。

林清一阵恍惚，眼前出现了一幅略微失真的场景——同样的正在行驶的小车，同样的布局，驾驶位上的女人衣襟溅着大块的血渍，腰间不掩饰地露着一把手枪。林清同样坐在后座，心跳很快，浑身都在颤抖，鼻腔内满是浓郁的血腥。

“情况紧急，先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

预知中的女人这样说。

下一秒，预知结束了。现实中，林清听到了女人略带好奇的追问。

“所以为什么你要加入我们？”

“停车吧，我们可能会有危……”

林清不紧不慢地接过女人的话，神色淡然，在后者一脚急刹的同时，他却忽然愣住了。

因惯性尚未完全稳定的车内，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预知中呈现的是未来即将出现的场景。

“怎么了！”女人的声音很急。

“不，不，我有个问题，很重要，你先回答我！你听清了我的自我介绍了吗？你，你有健忘症吗？”

“什么？”女人显得十分无语，却还是一板一眼地说着“听着，我记忆力很好。林清，原来是给联邦政府做基层文员的……”

她的话再一次被打断。

“你记得，对，所以你不会再问了？对吧？对不对！”

“我当然不……”

“所以你不会再问了，对，对，就是这样！所以你不会再问了……哈哈哈哈！没事，我没事，继续走吧，我好得很！”

预知与现实出现了偏差。

林清从未如此开心。

四

女人以精神病为林清的行为定了性。

后者没有反驳，甚至乐得于此。

但反抗军并未拒绝一个精神病。

被带回总部后，经过简单的登记，林清光荣地成为了一名反抗军外围成员。

直属领导就是那个先前带他来的女人。

反抗军似乎很闲，连林清这种新加入的外围成员都能享受到车接车送服务。女人又将他送回了家——过程中林清知道了她的名字，赵雅。

“所以，我们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像你这种外围成员……平时就听组织吩咐，传递点情报，干点杂活。不需要你冲锋陷阵，或者说，我们本来也没有什么需要冲锋陷阵的工作。”

“加入反抗军的人，应该不多吧？”

“干嘛？”赵雅白了他一眼，点了根烟，没有承认，却也没做反驳。

这个答案林清猜得到。

反抗军，无论如何，终究是要反抗外星人的。而现在的情况，联邦政府公开承认了人类文明与外星人之间的科技差距，就差把“谈和”两个字公开写了出来。民间机构的调查中，支持“不抵抗讲和”的占了超过九成，剩下的反对票中也有超过百分之九十九是担心外星人的承诺是否为真。全新的时代即将来临，这是不争的事实，有能力的都在为自己谋取一张“头等舱的船票”。反抗？那是只有疯子才会做的事。

“所以你们缺人，资金呢？应该也不会太多。”

“喂喂喂，你小子到底是来干嘛的？”

“我的意思是，如果这时候出现一个德才兼备，愿意为组织毁家纾难的有识之士。”林清说着，把银行卡递了过去“我的全部积蓄，捐给组织，密码是……”

又是一个急刹车。

此处来往车辆不多，赵雅整个人都从驾驶座上转了过来，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我建议你先去查查脑子。”她真诚地说。

“真的，哥们，林，林清是吧。相信我，你大概有病，真的。我没在骂你，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你更需要这些钱去治病，还有，希望下次再见面时能看到你的康复报告。”

“行，差不多了，你就在这下吧。”

五

当晚，林清又尝试了几次自杀。

无一例外，成功了，却也失败了。

最后，他完整地如上次一般地度过了整天，扭转精神病刻板印象的同时，以组织积极分子的身份接取到了新的任务。

半个月后有一场游行集会，反抗军要求他参与其中。

六

“所以我们要一直在这站着？”

“少说废话，听指挥。”

一身黑衣的赵雅扭过头，看林清懒散的样子，她不可觉察地皱了皱眉，继续低声叮嘱道。

“严肃点，上次游行集会差点就爆发了流血事件，这次只会更糟。待会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带着我们的人先离开，其他的交给我。”

“哦哦。”林清掏掏耳朵，表示自己听到了。

“喂喂，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忽然压低了身子，凑近赵雅。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我不会死。出于对你关心的感谢，我会争取记住你的死法，下一次不让你死的。”

赵雅没搭理他。

集会在市中心的广场上举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广场上的人也越聚越多。这是个集体活动，林清事先打听过，参加的组织也不只有反抗军一家，各种奇形怪状的团体——什么降临派、原始协会之流一同前来共襄盛举，据说后者还打算开一场露天派对。

所有人都很紧张。

原本巨大且宽敞的广场此时已被数以万计的人群所占据，争吵与咒骂融在空气中，搭配上远方的呻吟与那似有若无的血腥，共同谱写出了一首名为混乱的曲调。广场外围，更多的联邦警察与军队荷枪实弹，无数目光聚焦于这一点之上。

事到如今，无论实际情况如何，联邦政府须得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人类的秩序可以实亡，但必须名存。联邦宪法赋予了公民集会与游行的权利，除非明确有了反人类倾向，否则联邦政府也不好将其直接取缔。

至少是没法在光天化日之下把这几万人一起处理掉。

游行开始了。各路组织的代表纷纷站上台前诉说着自己的理念——反抗军的发言人是个精神烁立的老头。赵雅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提醒所有人小心，注意警惕。林清也按照计划来到了属于自己的管辖区。他们的工作很简单——安保。

老头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林清没听，打了个哈欠，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忽然发现了张熟悉的面孔。

老王。

他看起来神情憔悴，穿一件宽大的风衣，右手始终插在兜里，正在努力地穿过人群，似乎是被老头的演讲所吸引，想近距离观赏。

“老王！”

林清对他招了招手，后者木然地扭头，瞪着无神的双瞳，只有伸进衣兜的右手青筋暴起。

他即将挤到人群最前方了。

忽然，预知出现了。

恍惚中，林清听到了一声枪响，硝烟飘散的同一刻，血花飞溅。人群惊恐地四散跑开，演讲的老头也随之倒地。赵雅第一个飞身上前制住了凶手，那居然是——

一个黑人？

嘭！

又一声枪响将林清拉回了现实。

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汇集到一处，一个中年秃顶的亚裔男人双手持一把手枪，枪口还在微微冒着硝烟。

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脸上的麻木已然消失不见，剩下的唯有几乎化作实质的仇恨。

他还在瞄准，却被飞来的一脚踢走了枪，赵雅第一个赶到，将其按倒在地上，随后是林清。

预知再次与现实有了误差，狂喜之余，林清心中更多的却是震惊。

他看着那老实巴交的前同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七

集会现场在枪响之后便乱成了一锅粥，没人注意到混乱的始作俑者被带走了。

反抗军不相信联邦的警务系统。

林清没有参与具体的审讯流程，他只拿到了一份报告。

【对象极度盼望斯洛库人的降临，仇视反抗军……】

他申请与老王见一面。

了解理由后，赵雅同意了。

审讯室内，林清再度见到了老王，那个喜欢摸鱼喝茶的中年男人被拷在一张铁椅子上，昔日臃肿的身形竟有了几分瘦削，苍白邋遢的脸庞几乎是将两个字刻了上去。

颓废。

他认出林清后明显也有几分诧异，可那神色却又很快地化成了淡漠。

他不回答林清的任何问题，唯有提及家庭时，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浑身皮肤涨红，表情狰狞，眼睛仿佛要从眼窝中跳出来。

“反抗反抗！反你妈的抗啊！你们是不是傻逼！”

这是这个一辈子按部就班的男人所能想出的罪恶毒的言语。

“你们，事你们害了我的女儿，还说什么反抗外星人！我的女儿啊！她犯了什么错啊！”

宣泄完父亲的愤怒后，这个平凡到有些懦弱的男人只剩下了哭泣。

大滴泪珠滚落，泣不成声的他用单字与音节拼凑出了一句话。

“为什么……不能……等外星人来，反抗军，你们……只会把世界弄得更乱！没有用……没有……你们那些大道理，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她做错了什么啊！”

离开审讯室时，有人带来了老王的资料。

赵雅没有避讳林清，当面拆开查看。

老王的女儿死了。不久前的事。世道越来越乱了，治安状况也越来越糟，小姑娘只是去给同小区的爷爷奶奶送些食物，却在自家楼下被暴徒抓走。下班回家的老王目睹了这一幕，他连忙去追，最终却只在第二天找到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没人知道女孩遭受了什么。

就像是没人知道老王的心路历程，以及，为什么选择报复反抗军。

林清选择性沉默了，赵雅也是。

良久，后者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

她显得有些迷茫。

“没有我们，这个世界可能真的会变得更好吧。”

“这可不像是组织高层该说的话。”

“不像吗？”赵雅笑了“谁说中高层就一定要认同组织理念了？”

“嗯？”林清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那你是，为了贪污公款？”

“什么乱七八糟的。”赵雅笑了，旋即又点燃了一根烟“人人都各怀鬼胎，反抗军里也是一样。有人是真的崇尚所谓的理想和自由，有人是想借着反抗的名头干一点不正当的勾当，还有人，是单纯的精神有问题。就像组织超过百分之四十的成员都是有病例的被害妄想症。”

“所以，你呢？第一种？”

“喂喂喂，问这么深入干嘛，查户口啊。我还没好奇你呢，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真不怕死啊。”

“我和你说过，我不会死。”

“好好好。看来你是最后一种。”

“不。”林清罕见地正经起来“我是为了寻找……生命的意义。”

“对你来说，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虚假的，甚至大概率由别人操控的世界里，你会怎么做？”

“噗。”赵雅就像是听到了有趣的笑话“没事的，那种世界很快就会来的。只要斯洛库人一到。哈，反抗，我也觉得没什么用，可是又能做什么呢？”

看到林清似乎还有开口的欲望，她摆摆手。

“时间紧张，不说那些了，另外。”

“你随时可以退出组织，我不会阻拦。但如果想继续待下去的话，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有别的任务。”

八

“这次的任务是潜入，记住，不要恋战，拿到东西后立刻离开。”

赵雅整理着战斗装备，转头叮嘱道。

“还有……林清，你的状态不太对。”

“我没事。”

两句话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说出的，赵雅诧异地挑挑眉，却也对这种提前量感到熟悉。

“重复一遍……这次行动很危险，做好心理准备，我们都有可能会死。”

她的声音远去了，林清眨了眨疲惫的眼睛。

这是反抗军最后的任务了。

行动前，林清就已通过预知获得了完整的脚本。

上次大型集会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联邦彻底实行了军事管制，定下了接受外星人协议的主政策——为了人类的存续，他们确实没有第二条路。包括反抗军在内的众多组织被打上了非法的名号，林清本人也上了通缉的榜单。

不过无所谓，他不会死。

但其他人会。

过去的几个月中，借用着“预知”与“回溯”两种能力，林清完成了许多高难度任务，无数次令旁人震惊的同时，现实世界也与预知中的一切越来越远。

那仿佛是另一条时间线上发生的事。

反抗军的首领于广场上被刺杀后，整个组织乱成了一锅粥。人心思变，本就不稳定的组织进一步分裂为无数派系，甚至开始了内斗……愈发危急的形式之下，赵雅决定带着大家殊死一搏。

最终行动成功了。

结果是超过六成的人员死亡——连带着她一起。

“在想什么？”

赵雅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

“一路上心神不宁的，害怕了？”

“我没事。”林清的声音很闷。

沉默不久，他又继续说道。

“我们为什么非得参加这个任务？那些资料……风险太高了，我们现在人员和资金都很充足，完全可以慢慢来。”

赵雅没有回话。

良久，她轻笑一声。

“你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通讯被挂断，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她忽视了林清的问题。

是的，就是这样，任务是必定执行的，没有原因。无论林清多少次指出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广场集会上老王并没像预知中的黑人一样成功击杀首领，反抗军尚存着大部分的有生力量。形式还远没糟糕到必须孤注一掷的地步。

但反抗军还是这么做了，甚至于从上到下，无一人反对。

林清无法改变这一切。

仿佛冥冥中的某种力量，早已将结局注定。

车辆最终停在了一幢大庄园前。时间正值午夜，从前尚有几分人气的郊外此刻安静黑暗如鬼域。林清为武器上了膛，按照计划，他们要趁夜突袭，取走其中的机密文件，以此为筹码来要挟其主人——联邦政府的某位要员。

时间紧迫，轰隆一声巨响，烟尘四散。炸药引爆，一同倒塌的是庄园的大门。反抗军为这次行动出动了超过五百人，他们架起枪械，迎着警报与探照灯冲了进去，

“呵。”

光与影的交界处，林清眨了眨眼。

“干嘛呢，快走！”

赵雅在前方叫他。

其他人只是诱饵，目的是吸引火力，真正的潜入唯有林赵二人。

“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赵雅已经习惯了他的跳跃性。

“死的时候不要说遗言。”

“你的下一句话是，你已经听过了。”

“没错。”林清顿了顿，通讯器里的声音闷闷的“也包括你的上一句。”

不远处一个队友被流弹爆了头。

“知道吗，这条路我已经走了五百多次，我总是在尝试救人，救你们所有人，但没成功过一次。”

一个庄园保安被赵雅射杀，血没溅到她的身上。

“你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

“……甚至，上一次，我在大部队行动之前先到了这，杀光了所有守卫，取得了资料，又直接把这炸成了平地。”

他提前做出反应，规避子弹，在埋伏的枪手反应过来前，一刀捅入了其心脏。

“但是，你猜怎么着？当我带着文件回去的时候，哈哈，你们像没看到一样，还要按计划行事。我跟你们来了，哈，结果看到那一整片焦土恢复了原状！”

交火中，赵雅被射中左臂，最后一个转弯，她用身体挡在了林清与追兵之间。

“走啊！”

“这该死的庄园又他妈的出现了！”

输入密码，打开资料室的大门，林清神乎其技地解决掉所有敌人，将赵雅拖了进去。

她浑身是伤，嘴里向外喷着血沫，眼神中的光芒已近乎暗淡。

“别说话。”

林清捂住了她的嘴，又缓缓合上了她的眼睛。

“你会说，告诉我个秘密，你曾经是个军人，但人类不会抵抗斯库洛人，你无处可去了，只能加入反抗军。”

“真是……老套的故事。”

“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如果早知道一切都已注定，假使任何努力终将化作虚无……你还会选择反抗吗？”

冰冷的尸体给不出任何答案。

林清站起身，周围的世界正在迅速褪去颜色，他昂起头，视线仿佛能透过厚重的穹顶，直达璀璨的星河。

“妈的，自杀重启已经够了，我现在只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认知教育完毕，反抗者，你即将回到现实】

【永远不要屈服】

九

林清睁开了眼睛。

寂静、黑暗、寒冷……是他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

他试着活动身子，有些迟钝，但大体无碍。

有灯光接连亮起，他缓缓起身，带起一片水声。

“反抗者56号，你醒了。”

机械的电子音自他身后响起。

林清迅速转身，视线中出现了一块人高的屏幕，正中央闪着一个表情灵动的人类形象。

“你是谁？”

“我是您的助手，火种号的舰载ai，您可以随意称呼我。”

ai？

林清转头，目光扫视周围，将这个巨大、宽敞、简洁的房间完全刻印在了心里，末了，他再度发问。

“我的脑袋里……多出了很多记忆？”

“是的，当前舰船出现故障，无法继续对您进行认知教育，只能将信息传输给您，请注意理解。”

“这里……就是现实？”

“是的，反抗者。这里就是人类认知之下的现实世界。”

“很抱歉，反抗者，火种号已启航4372个地球年，大部分资源已被耗尽，认知教育系统同样出现故障。无法修复。对于您教育过程中出现的问题，请谅解。”

林清深吸了一口气。

“反抗军已经离开地球，4372年了？”

“是的，反抗者56号，这是所有反抗者苏醒后都会询问的问题，在此为您说明。”

“反抗军的行动失败了，斯库洛人最终降临在了地球上。他们兑现了一切承诺，将全体地球人转移到了虚拟的乌托邦之中。并未少部分的抗拒者，例如初代反抗者，提供了技术与资源，帮助他们建造了飞船，离开地球。流浪宇宙。”

“他们称此举是符合《宇宙公约》331条的。被殖民种族有权选择自己是否被殖民，但必须离开原本生活的星球，去宇宙中寻找生存地。过程中，殖民者必须给予援助。”

林清只觉得胸口闷闷的，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了赵雅，老王，以及反抗军中无数为“反抗”而死的人们。

“最终极小一部分人类登上了飞船，流浪宇宙。绝大部分的地球人，在体验过斯库洛乌托邦的美好后，都甘愿留在地球。”

“在幻境中度过一生，成为斯库洛人的食物。”

AI播放了一段影像资料，湛蓝的天空下，青草地上，俊男美女们载歌载舞，每张脸上都洋溢着欢乐与幸福。

“飞船本身的承载量有限，携带的资源有限。985个地球年后，舰船内部出现了叛乱。大量船员无法忍耐孤寂的宇宙与高压的生活环境，以“希望”为名，要求舰船返回地球。接受斯库洛人的殖民。”

“当时的舰长雷武平定了叛乱。为此，他启用了大量ai。同时，考虑到人性易变，他开启了认知教育。”

“人类的寿命太过短暂，新一代无法理解老一辈的行为，只因他们没有经历过。所以，他强制要求所有船员，包括他自己，全部进入焚化炉。将舰船上几乎所有事物交付予ai托管。用胚胎技术制造新生儿，一切的基因参数都与初代反抗者严格相同，再让新生儿进入虚拟世界，体验初代反抗者经历过的一切。”

“这样，他们就会与初代反抗者一样，有坚实的，对于反抗的信念。”

这句话是林清说的。

“没错。”

“考虑到资源有限，同一时刻，舰船上只存在一位人类，以便在紧要关头做出决定。也就是您。反抗者56号。”

“预知是因为系统出现了错误，把“剧本”提前发给了我，回溯则是因为我是主角，我不能死。同时因为故障，系统甚至没办法修改我的记忆……”

“没错。”

林清叹了口气。

“ai，汇报，资源储存状况与舰船情况。”

“资源已基本消耗殆尽，舰船大量位置发生破损，无法维修。预估寿命，三十年。您会是星空间最后的反抗者。”

反抗……

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林清笑了。

窗外，广阔无垠的宇宙寂寥无比，目之所及之处唯有黑暗凝聚。

“集中现有物资，抛弃已损坏无法修补的舰船，尽最大努力……至少，我们还有三十年。”

恍惚间，玻璃上映出了赵雅的影子。

那是一个星光璀璨的晚上，她坐在草地上，笑着，指向天空。

“星空，真美啊。你看，星河静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