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他是黑帮杀手，他杀人，抢劫，甚至参与灭门重案。
他被捕入狱，却有无数人请愿免他一死。
有人说他英勇，有人说他忠义，有人说他是一代豪侠，视他为精神领袖。
一
凌晨5点09分，台北看守所，这里即将执行一场枪决。
幽深的室外走廊灯光昏暗，戴着镣铐的男人被戒护人员押解着前行。这是一条通往死亡的路，但男人却面色淡然、步伐稳健，仿佛无惧生死。
看守所正对面的民宅 5 层露台上，很多人守候着。伴随着一阵「哗啦」声，不知是谁眼尖地看见了男人被押解走来的身影。
紧接着，阵阵声浪涌现。
“刘哥！我们来看你了！”
“刘哥！走好！”
记者手中的闪光灯将黑夜都映得短暂亮了片刻。
男人的脚步顿住，他遥遥地看着人头攒动的方向。然后，他举起了戴着镣铐的手，用力挥了挥。
“谢谢大家，对不起你们的厚爱！”
然后，他不再留恋，大步离开了。
行刑室内阴森森的，带着入骨的寒意。赤裸的圆形灯泡直直地吊在方桌上，昏黄的光线只能照亮这方寸之地。
男人坐在方桌前，戒护人员端上了饭菜，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餐，也就是所谓的“断头饭”。
男人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咂着嘴笑了笑。
“如果能有一支烟，就更好了。”
男人笑眯眯地念叨着，戒护人员叹了口气，拿出了烟。
男人叼着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间，他的脸显得有些模糊。
“很多人说我是英雄，但我不是，黑道没有英雄。”
男人的目光变得悠远。
“为了救人而牺牲的林靖娟老师才是英雄。如果外界问起我有没有遗言，这就是。”
不久后，行刑室内的灯熄灭了。紧接着，一声枪响，夜再次陷入寂静。男人死了，守在看守所外的人们意识到了枪决结束，他们燃起香，祈愿着。希望男人的灵魂能够早日归家，不要被困在这冷冰冰的刑场，走不出来。
男人名叫刘焕荣，是个黑帮杀手。
一个又一个黑帮老大死在了他的手中，他是凶名在外的疯子刘。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凶人，逃亡路上，遇见一个破败的孤儿院，就毫不犹豫地，单枪匹马洗劫了一间赌场，把抢来的钱，全都捐给了孤儿院。
还是这个凶人，听说海山发生了矿难，就马上掏出了自己所有的逃命钱，用来资助矿难家属。
还是这个凶人，在监狱中义卖自己的画作，捐给妇女基金会救济雏妓。
他是罪恶的，但同时也是善良的。他是那个灰色年代里，随波逐流被碾碎的一粒灰尘，他的身上充斥着矛盾与复杂。
在他被枪决的那一天，有无数人去参加他的追悼会，为他燃上一炷香。
他们说，“刘焕荣本质上是个善良的人，他只是走错了路。”
二
刘焕荣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他出生的时候刘家已经在台湾省生活了十多年。
刘父刘母靠着经营水果摊供一大家子勉强度日，生活过得紧巴巴。
刘焕荣小时候是眷村的孩子王，时常和一帮小伙伴上山下河的玩儿，一天到晚泥猴子一样。
年纪大些后，刘焕荣开始一边读书，一边帮父母经营摊子。
那是天真的少年第一次见识到世界的另一面。
“他们会不由分说地动起手，打、砸、抢，勒索财物，言语辱骂。
不要试图讲道理，这会激怒他们。也不要试图阻拦，这会迎来更沉重的拳头。”
“我见到过妈妈苦苦哀求，不停道歉的样子。我很疑惑，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后来我明白了，我们没有错。错的是他们，错的是这让人窒息的世道。”
求饶无用，求救无门。如果试图反抗，将会招致更毒的毒打。因为走在街头的本省人背后，大多都有着黑社会背景。
而一个人，又如何能与组织对抗呢？
伴随着本省人越发猖狂霸凌，越来越多的外省人意识到，他们必须要反抗，要成立自己的组织。
只要人够多，拳头够硬，就能改变现状。尤其是眷村里的少年，他们本身有军队背景，同村的父辈又大多相识，孩子们自幼便抱团玩在一起。
于是，台湾的眷村中首先萌生出了属于外省人的黑帮。
当然，刚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创建的组织是黑帮，他们将组织定位为外省人保护组织。
刘焕荣，就是这样走上黑帮道路的。他曾多次试图反抗，但因为势单力薄，总是被更狠地打还回来。
18岁那一年，正在读高二的刘焕荣为了保护家人，加入了当地眷村子弟创办的小梅花帮。
在进入小梅花帮后，刘焕荣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帮老大在赌场收保护费。
他很老实，每每收到钱，从来都是如数上交。他很仗义，同伴被欺凌，从不会袖手旁观。
但是，在一次帮同村人解决麻烦的时候，刘焕荣闯下了大祸。他不仅把对方打成了重伤，还意外打伤了一名警察。
不久后，刘焕荣被警方通缉，无奈之下逃离了生活多年的眷村。
离开眷村的刘焕荣开始了一段躲躲藏藏的逃亡生涯。
他住过大街，睡过桥洞。直到找到了一个安身之处，才托朋友给家里报了平安。
没想到，帮忙带信的朋友为刘焕荣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刘父说，他已经打点好，刘焕荣可以安全回家了。
听闻这个消息，刘焕荣久违地高兴了起来。这是他离家最久的一次，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看看父母。
回到家，餐桌上摆着母亲做好的饭菜，父子二人对饮，一切都如往常一样。
酒过三巡，刘焕荣微醺地倒在了沙发上，他很久没有睡上一个安稳觉了。回到家，多日来的疲惫似乎齐齐涌了上来。
但在半梦半醒之间，刘焕荣听到了父亲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他迷迷糊糊起身，走向房门外。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几个身穿警服的人按倒在了地上。
刘焕荣呆愣愣地撑着头，死死地看着父亲母亲，眼神从疑惑到不知所措，最后变成了滔天的恨意。
直到刘焕荣被警方铐走，刘父都还低垂着脑袋，不敢看向儿子。
而刘母几次想要上前阻拦，最后却还是啜泣着停下了脚步。
刘焕荣被关进了看守所，刑期10个月。
躺在看守所内狭窄的床上，刘焕荣难以入睡。
他想不通父亲为什么要把自己送进监狱。
每每回想起被捕的那一天，刘焕荣的心中都充满了恨。他拒绝了父亲的探视。
他发誓永远不会原谅父亲。
三
几个月后，刘焕荣正在监狱中劳动，刘父再次来到了看守所。
这一次，他们隔着窗户看见了彼此。
刘焕荣痛骂父亲，让对方滚开，永远不要再来，各种恶毒的话脱口而出。
父亲愣愣地看着儿子，许久之后才转身离开。
而就在刘父转身的刹那，刘焕荣的眼神落在父亲的身上。
他突然发现，印象中，父亲永远挺得笔直的背脊，已经变得佝偻。
刘焕荣第一次意识到父亲老了。
那个坚守了一辈子正义的老军人，在面对自己加入黑帮的儿子时，究竟该有多么无力。
“我有什么资格去恨他？错的明明是我，父亲只是做了正确的事情。刘焕荣，你还是人吗？”
接下来的每一个深夜，刘焕荣都在质问自己。
他开始学着母亲的样子向上帝祷告，祈求主的谅解。
“我是一个不孝的混蛋，我伤害了我的家人。明明最一开始，不论我做什么，目的都是要保护他们。”
10个月后，刘焕荣走出了监狱。看着久违的太阳和站在不远处拘谨的父亲，刘焕荣直直地跪了下来。
他痛哭着对父亲说着对不起，祈求着父亲的原谅。
他发誓自己会走正道，做一个让父亲骄傲的儿子。
刘焕荣重新回到学校，捡起了书本。
但人生总是一步错步步错。
因为基础太差，不论刘焕荣怎么努力，都没考上大学。
接下来想考公务员，想当兵，都因为有前科，被拒之门外。
尽管刘焕荣几次三番恳求，甚至提出了去做义务兵，也终究没能获得一个机会。
没多久，他又开始了被霸凌的生活。
这些霸凌他的人中，不仅仅有本省人，因为坐过牢，连普通的外省人也会对他避之不及。
走在路上，无数人对他投去异样的眼光，有的甚至会朝他吐口水。
有一天，刘焕荣刚刚回到家，便接到了里长的消息。
“焕荣啊，快逃吧！”
因为刘焕荣曾经加入过黑帮，所以常有警察为了绩效，决定逮捕他这个有前科的黑道分子，提报为流氓进行管训。
1949 年—1987 年的台湾采用的是《检肃流氓条例》。
简单的说就是，只要警察认为你有流氓行为，就可以在不经审判的情况下直接抓捕，哪怕你根本没有犯罪。
这一刻，刘焕荣眼里的光变得无比黯淡，
“一个有前科的人，已不被社会谅解。白布染上黑点，一辈子洗不清。我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做错了什么？我想做个好人，可是这个该死的世道…… ”
为了生存，刘焕荣重回黑帮。
他不敢告诉父母，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冷漠。
1979年11月，刘焕荣所在的小梅花帮因与丰原的军刀帮抢地盘而发生冲突。
军刀帮人多势众，个个拎着武器追砍刘焕荣，无路可逃的刘焕荣被激起了凶性。
他从路边的西瓜摊前抢了一把西瓜刀，反手劈砍时恰巧砍在了冲在最前面的军刀帮帮主的喉咙上，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刘焕荣一脸。
他看着对方缓缓倒下，看着军刀帮众作鸟兽散，表情冷得像一个杀神。
这是刘焕荣第一次杀人，没有恐惧，没有悔恨，他的内心无比平静。
刘焕荣有了一丝明悟，这个世界就是要让自己做一个坏人，永远无法达成父亲的期望。
军刀帮帮主死后，刘焕荣原以为自己会被警察盯上。但事实却正与之相反。
因为见识到了刘焕荣狠辣的一面，军刀帮中无人敢报警。
“哈哈，这就是他妈的世道，你够狠，你就是对的。
刘焕荣你没得选，你越狠，别人越是不敢招惹你。你越狠，你就越能过上好日子。”
此后，刘焕荣下手越来越狠，周遭的黑帮分子都对他避之不及。
而在此时，刘父刘母也得知了他重回黑帮的事情。刘焕荣不敢回家，他夜夜宿在外面，逃避着家人。
直到从兄姐口中得知父亲病逝的消息，外表冷硬的男人终于被击垮。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成了刘焕荣永远的遗憾。
四
父亲去世后，刘焕荣沉寂了许久。除了偶尔帮兄弟们解决麻烦，他几乎闭门不出。
但他的名声却是越来越响。
这引起了当时台湾外省人第一大帮——竹联帮的看重。
对他进行招揽。
刘焕荣十分珍惜这次机会。
在他看来，既已走了黑道，那便要混出个名堂来！
在黑帮中，晋升最快的途径就是帮大佬坐牢背锅或者帮大佬杀人，清扫障碍。
刘焕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杀人！杀黑帮中人！
对此，刘焕荣心中毫无障碍与负担，黑帮中人皆是该杀之人。
“杀这些该杀之人有什么不对，我就是要踩着这些有头有脸的大佬上位！”
很快，他接到了第一个任务——杀死“九命怪猫”廖龙辉。
这家伙出身台中地区，是大湖帮老大。人称地下秘书长。
他之所以被称为“九命怪猫”，是因为他所在的大湖帮仇家林立，以至于他本人极为谨慎小心，不仅日常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一个文化人，以掩盖自己的黑社会身份。
还找了多个替身，跟他穿着一样的衣服混淆视听。
刘焕荣是个极为沉得住气的人。在接到任务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出手。
为了观察对方的习惯，刘焕荣足足跟了廖龙辉三个月。
1983年10月23日，廖龙辉到台中市一家酒店和情人相会。刘焕荣才决定今晚动手，于是在酒店门口等了一整夜。
凌晨时分，跟随刘焕荣的小弟被他派去买酒肉。两人正吃着，目标现身了。
出于对廖龙辉的熟悉，只一眼，刘焕荣便认出了这不是替身。
紧接着，刘焕荣若无其事地走下车，从掏枪到一枪爆头，动作无比流畅。
看着廖龙辉倒地身亡，刘焕荣不紧不慢地回到了车里。
他无视小弟惧怕的眼神，慢条斯理地将剩下的酒喝完，开车扬长而去。
刘焕荣一战成名，成了竹联帮忠堂执事。
不久后，凭借着刚刚打响的名号，有人找到了刘焕荣，要请他杀人。
也正是这次事件，让刘焕荣真正成为了让人闻之色变的“大佬杀手”“神经刘”。
买凶者名叫游国麟，是刘焕荣相识多年的朋友。
游国麟出身桃园市，是八德区的大佬之一。
而他要杀的人，正是他的死对头，桃园市大树林帮老大杨柏峰。
两人是朋友，外加游国麟愿意支付40万的佣金，刘焕荣接下了这一单。
“刘焕荣，你是在替天行道！杀该死的人，就是在做对的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