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丨绿皮火车上的远行客

晚上9点，熙熙攘攘的站台，一个人，两个行李箱。K1073的火车汽笛声越来越近，心跟着紧张起来。家乡小城是个小站，却要担负周边几个县的旅客集散，而火车在此只停留两分钟。

这是十五年前的一个夏天，我拿着好不容易买上的火车站票，独自踏上去往武汉的旅途。人生中第一次独自坐火车，心里有兴奋也有忐忑。

车厢门开启，我随着人群往前挤。因为行李沉重，行动不便，我被左右两侧的人挤出了队伍。眼看离车厢门又远了两步，心里焦急起来。而此时站台上工作人员用喇叭喊出的一句话似火上浇油：“别挤别挤，马上发车了，上不去车的旅客，给你们退票。”我的双臂顿时像被这话注入能量，同时提起两个大行李，终于挤上了车。

车厢里，有几秒钟的时间，我被周围旅客拥着，整个身体几乎悬空，脚无法着地。午夜时分，我倚靠着行李箱时睡时醒，迷迷瞪瞪间听着“啤酒瓜子方便面，收收腿”的声音，还有火车与轨道发出的铛铛铛的摩擦声。

13个小时后，我迎着武汉清晨的空气下车，晃晃悠悠，感觉好像还在前进的火车上。又转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到学校，旅程结束。

十几个小时，晚间，绿皮车，站票……这几个关键词加在一起，如今看比特种兵还特种兵。可当时稀松平常，出远门坐火车就是这样。火车虽慢，可大学生只要掏50元钱，火车便载我由北到南，从黄河边来到长江畔，开启新学期的诗和远方，值得！

回家的旅程往往能从容很多。武汉是大站，加之学生回家时间不一，大家总能顺利买上坐票。

我们经常是四五个老乡相约，一起踏上归程。一个通宵10多个小时的时间，聊天成为了主旋律，有时候一对一，一对多，再然后是多对多，百公里仅消耗一瓶矿泉水。车轮滚滚向前，老乡之间也越来越了解，连陌生的同行者也熟络起来。

曾经看到过一句话：高铁很快，快到你都记不清邻座人的样子；火车很慢，慢到你可以听一个人讲完他的一生。在这慢悠悠的火车上，我听到过很多打工人的故事，也见证过一个老乡因火车缘分开启的爱情之旅。

时代的列车呼啸前行，绿皮火车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十几个小时的绿皮车旅程，也离我的生活渐行渐远。火车变成了动车，动车变成了高铁，再远的旅程就换成了飞机，快了不知道多少倍，但坐在绿皮车上那种感觉，始终还是亲切温暖的。

去年暑假，我和姐姐计划带孩子们去重庆游玩。外甥女在做攻略的时候，发现有一趟从济南直达重庆的火车，还经过老家小车站。“我们可以不坐飞机，买软卧啊，应该很好玩！”三个孩子一拍即合。于是，我又一次踏上了绿皮火车的旅行。

虽然还是绿皮车，可在干干净净的软卧包厢里，坐卧皆可。一家人热热闹闹，体验感并不差。孩子们第一次开启两千公里的长途旅行，都很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数着隧道，看着云彩，吃吃喝喝间消磨掉了白天。晚上躺在床铺上，听着车轮和车轨碰撞的单调声响，催眠曲一样把大家带入各自的梦乡。我们全然把自己交给了绿皮火车，火车则把自己交给了广袤的大地和无边的夜……

第二天一早，窗外的风景从华北大平原，切换到川渝地区的褶皱山区，2000多公里跨越了八个省市。26个小时后，我们结束了各自人生中最长的一次旅程。下火车后，我看到硬座车厢下来很多人，他们提着桶，背着编织袋，步履匆匆，恰是十几年前火车上的“他们”。对于很多人来说，价格低廉的绿皮火车依然承载着生计。

“高铁是朝九晚五的奔波，而火车是人间烟火的相逢。”希望不管高铁多么飞驰，依然可以有同绿皮火车同行的画面。慢速的绿皮车，同样承载着万家灯火、诗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