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阿依的面容

文/ 李立

法国伦理哲学家列维纳斯从人与人相遇的具体生活处境中发现了面容的意义。面容是独特的存在，独特的面容具备着爱的力量。当每个人真正注意到自己独特的面容时，当人与人之间抬望眼、面对面交流之时，面容就在目光的交汇中绽放出力量，那一刻你不仅认识了你自己，还觉察了他人。那一刻是温暖和善良的一刻，是能够去关爱他人、理解他人、共情他人的一刻。那一刻，我与世界温柔相抱。面容显现着人物的表情，诉说着心灵的密码，敞开着“我为他人负责”的主体性。面容在不经意之间打开了身体内心的密码，在同一性的社会中捍卫着异质性的存在。

因此，从面容出发一个有趣的问题就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出来。如果把阿莫阿依的面容放置在当代中国新主流电影中视角变迁中，放置在观者与图像面对面遭遇的那一刻，放置在“中国式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阿莫阿依》说出了什么，没有说出什么，又期待着什么？

《阿莫阿依》海报 图据片方

《阿莫阿依》是脱贫攻坚主题电影的一次创新，它跳脱出了脱贫攻坚必要的产业支撑和资金帮扶，而是从教育扶贫的角度别具一格讲述着脱贫攻坚的故事。《阿莫阿依》关注到了中国西部少数民族地区（四川省乐山市马边彝族自治县）“大龄低年级”学生辍学的这一现实问题，以阿莫阿依的读书之路切入了马边扶贫的“桐华班”。放置在脱贫攻坚主题的电影中不难发现，《十八洞村》完成了脱贫攻坚的标志性言说，“拯救者”的范式使得后继同类题材几乎无法超越；《我本是高山》本身就具有重要的社会话题性，张桂梅的现实意义与女性主义的立场使得《我本是高山》不可复制；《秀美人生》更是将“第一书记”这个具有重要时代特征与青春成长叙事经历紧密结合起来，黄文秀的青春在田野中闪闪发光。还有一点值得指出的是，无论是《十八洞村》《我本是高山》还是《秀美人生》，三者选题的重要性、时代的契合度与所得到的社会关注度远远高于《阿莫阿依》，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阿莫阿依》多少有着生不逢时的遗憾。

难能可贵的是，《阿莫阿依》用面容为新时代脱贫攻坚主题电影贡献了一个独特的影像存在。阿莫阿依的面容就是影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影像，正是在面容中，阿莫阿依透露出阳光、健康、自信以及对未来的憧憬。自信是阿莫阿依独立勇敢的表达，憧憬是阿莫阿依职业理想的确定。阳光不紧不慢，正打在阿莫阿依的脸上。阿莫阿依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一刻阿莫阿依意识到自己身上所肩负的责任和使命。阿莫阿依的面容证明了脱贫攻坚不仅是数据、产业和指标的汇报材料，更是阻断贫困的机制性变革——那就是更为根本的教育扶贫。从扶贫到扶智，这是《阿莫阿依》具有独特性的重要标志。

如果将阿莫阿依面容放置在与观者目光遭遇的刹那，我们就有着如同列维纳斯般的同情眼光。那些“来自高处，未被遇见”的面容通过与观者的目光交汇从而推动了意义奔涌而出。阿莫阿依的面容正是如此，它所蕴含着难以穷尽的当代意义。那是新时代女性的独立、勇敢、刚强与坚定。民族地区的彝族女孩再也不用过早承担曾经命定的社会角色，身处这样一个时代，她们有着改变自己命运权利的可能，那就是通过读书来获取人生命运的选择权。也正是在这里，我们似乎看见了《阿莫阿依》留下的伏笔，那是未能说出的期待：读书之后的阿莫阿依们命运如何？她们的人生理想是否得以实现？说到底，从脱贫攻坚到乡村振兴，重要的不是验收的数据成果，而是每一个人有尊严地生活，对于民族地区的女性成长而言，“勇敢做自己”的观念变革是最根本的精神力量。

如果把阿莫阿依的面容放置在“中国式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我们更能够体悟到文艺创作与时代精神的关系。那便是知识改变命运，面容影响中国。1991年，中国青年报摄影师解海龙拍摄了一张“我要读书”的照片。在大别山深处的安徽省金寨县桃岭乡张湾村小学，解海龙注意到了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那双眼睛干净、纯粹，充满着“能够直击心灵的穿透力！”。从此，大眼睛女孩苏明娟的面容成为了“希望工程”的经典影像，现在的苏明娟是共青团安徽省委副书记，党的二十大代表。1999年魏敏芝本色出演张艺谋电影《一个都不能少》，魏敏芝的面容被称为“最土的谋女郎”，如今的魏敏芝是新时代中国女青年的励志教科书，它言说着一个根本的道理，对于大多数普通中国人来说，读书不仅可以增加你的知识与阅历，还可以让你走得更远、飞得更高。与之相关的还有教育战线上张桂梅的面容，满脸沧桑却满怀希望，教书育人就是要让孩子们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时代精神需要文艺精品，文艺精品与时代精神相伴相随。

因此，我想再一次仔细凝视阿莫阿依的面容，在这面容中我强烈感受到阿莫阿依所透露出来的自信、阳光与骄傲。这不仅是阿莫阿依的个人图像，也是脱贫攻坚主题电影的经典影像。在中国电影从大国迈向强国的历史征程中，《阿莫阿依》实证着“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实践，教育强国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性特征。更重要的是《阿莫阿依》的面容富含着文艺工作者的深情，鼓舞着同一片天空下拥有着梦想并努力拼搏的少年，不管他们在哪里，不管他们是谁，只要有梦想就值得灿烂开放。它是那么的激动人心，就像桃红柳绿、杏花春雨的江南，因为毕竟是春天，花儿就是少年。

（作者系浙江传媒学院浙江省影视与戏剧研究中心 副研究员、硕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