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村医刘德

作者：扬晴

刘德是个医生，八九十年代里他是我们这里十里八村唯一的医生。他的诊所就在村子的公路边。他很忙，每天都奔波在看病的路途上。大人小孩老人不管大病小病他都看。

刘德通常挎个医箱，匆匆行走在看病的山路上，夜晚时他会拎个收音机，收音机里放在戏曲儿，刘德跟着收音机里的戏曲咿咿呀呀的唱。声音很大，在空旷的山间老远就能听到。医箱和收音机就是刘德的标配。

刘德除了给人看病，各家各户的鸡鸭牲口他也看。每年都会到村里的学校给娃娃们打防疫针，当然他也会到每家每户给鸡们打预防针，给鸡打预防针他会提前给乡亲们说好第二天早上鸡笼不要早开。

刘德一家一户挨着来，轮到我们家了，妈妈把鸡笼门拉开个缝，伸手拽出一只探头探脑的公鸡，交给刘德。刘德一手拎着鸡翅膀，一手拿着针对着鸡翅膀快速扎一下，一扔，然后再去拎另一只鸡。刘德给鸡打预防针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十来只鸡就给打完了，然后就转战下一户。

大人们称呼刘德都是直呼其名，我们小孩子也跟着直呼其名。“刘德”这两个字在我小时候的认知里它就是“医生”的名词，只要是看病都叫“刘德”——我们小孩子都这么认为。直到有一年，妈妈带着我去走亲戚，在亲戚家的公路边的一间房子里有一个医生在给人看病，我非常惊奇（因为我除了看到刘德会给人看病外，从来没有看到另一个人也会看病）我兴奋叫：“妈，妈，他们这儿也有个刘德。”

妈妈一脸茫然：“啥？刘德？刘德在哪儿？”

我指那个医生说：“那个不是吗？”

妈妈噗嗤一声笑了：“你是不是看见个医生就叫刘德呀？刘德是医生，不是所有的医生都叫刘德。”

我尴尬挠挠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所有的医生都叫刘德啊！刘德只是他的名字啊！

刘德长得凶神恶煞，四方大脸，络腮胡子，铜铃般的眼睛，他一眼瞪，牙一咬，小孩子都怕他。只要有小孩不听话，大人都会说，“把刘德叫来，打一针。”此话一出，保证再调皮的也服服帖帖。

小时候每到秋季，生瓜梨枣吃多了的我，都会闹肚子，肚子疼，像鼓一样敲着彭彭响。妈妈就叫来刘德，给我揉肚子。

我被妈妈横抱在怀里，撩开衣服，露出肚皮。刘德伸出大手，手指在我肚皮上按了按，然后他叉开双腿，蹲成马步，一只手放在自己膝盖上，一只手伸向我肚子。那架势好似他面前摆了一个大面盆要准备揉面，我猛地一下收紧了身体，手紧攥住妈妈的衣领，头埋进妈妈怀里。

刘德安慰道：“娃，别怕，不疼！”接着就感觉一个宽大的手掌贴着我肚皮，力度轻柔打着圆地按揉着我的肚子。

刘德动作轻柔，我顿时放松了绷着的神经。

渐渐地，刘德动作由轻到重，由柔到强，由揉到抓，刘德面部表情也由平和到狰狞，有点咬牙切齿。

刘德似乎要把我的五脏六腑给抓出来，我放声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和身体在不住的抗争，“我不揉了……”

妈妈死死地抓住我身体，不让我掉落在地，额头上已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不停地安慰我：“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

刘德给小孩揉肚子，我见过有的小孩，边哭提名道姓骂刘德，除了揉肚子有小孩骂刘德，打针时也有小孩骂。对于在看病时骂他的孩子，刘德从来不放在心上。

刘德给我揉完肚子已是满头大汗，他抹了一把汗，看看还缩在妈妈怀里抽泣的我，咧嘴一笑：“好了吧，不疼了吧！”

走时还不忘吓唬我一下，“以后再乱吃东西，肚子疼，我还来捏你肚肚！”

被刘德揉过的肚子不再硬梆梆，已经软绵绵了，真真的舒服极了，我顿时也回复了精气神，刘德走后，马上跳出妈妈的怀抱，疯跑开了。

我清楚的记得我被刘德揉过两次肚子，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至今不能忘怀。

妈妈被刘德救过命。

有年，我在家院子里玩，妈妈摇摇晃晃地从外面回来，有气无力地对我说：“跟你奶奶说，我……肚子疼……”说着扶着腰，朝屋里挪去……

我愣了一秒，马上跟进了屋，只看见妈妈斜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妈妈，一下子慌了神，跑出了屋去找奶奶。许是奶奶刚才在厨房了看到了妈妈的状况，已经出了厨房。

“奶奶，我妈……我妈肚子疼……”我带着哭腔说。

奶奶迈着小脚赶忙跑进里屋，拍着床上的妈妈喊，妈妈一动不动。奶奶脸上大变，慌忙扭着小脚跑出了屋。我木然地跟着奶奶跑出了屋。

出了院子，一眼就看见对面的公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背药箱，急匆匆地大步走着。

奶奶急忙大喊：“刘德，快来，快来呀！”

刘德听到了喊声，马上迈上了通向我们家的小路。刘德来到我家，奶奶领着急急忙忙地进了屋。

我站在院子里，脑子空白，手脚冰凉……

过了好一会儿，奶奶和刘德从屋里出来了，刘德说：“得亏及时，再晚一点……我准备去李家庄看个病人的，我今天就先不去，等孩子妈稳定了再走。”

奶奶忙招呼刘德坐着歇息，两人唠着嗑，我跑进了里屋，妈妈虚弱地躺在床上，看我进来，妈妈抬起无力的胳膊，让我过去。我走过去，妈妈揽过我，说：“得亏刘德，不是你就没妈妈了……”我扑在妈妈的身上颤抖着身子抽噎起来。

多年后，每每谈起此事，妈妈都感叹道，那次得亏刘德路过……

刘德的诊所我也是经常光顾的，没有病有时也会和小伙伴去玩。刘德诊所吸引我们的地方是他的厅堂摆有不断流着水的盆景假山，我们农村孩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新奇的东西，每次去观察很久，为什么那水就流不完呢？

刘德对他的假山宝贝紧，他看到我们围着他的假山，就会轰我们出去，生怕我们弄坏了。他通常是没时间轰我们的，他很忙，病人接着一个一个的，无暇顾及这些小孩子。

后来长大了，离开家乡，有一年回了家乡一趟，路过刘德的诊所，看到一位二三十岁青年人在坐诊，仔细一看，是刘德的儿子！

听乡亲们说，刘德的诊所已经交给他儿子了，但很多人还是找刘德看病，人们认他，他看病人们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