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科幻联合征文大赛初审作品：28号 | 《成蝶》

点击海报了解“星火杯”大赛详情

由八光分文化提供指导支持，博峰文化提供出版支持，高校科幻平台、四川大学科幻协会、武汉大学科幻协会主办，联合全国众多高校科幻社团举办的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联合征文大赛已正式启动，截稿时间为2024年5月15日。接下来将陆续推出经过初筛环节后进入初审的来稿作品，敬请关注！欢迎加入大赛官方QQ群：913029248

进入初审作品：28号

成蝶

全文约9901字

预计阅读时间25分钟

一 进化

森林古猿花了五千五百万年从动物进化成人，而从人进化成为具有一切高尚品德的“神明”，又需要多少年呢？

默多克·斯奈德

“斯奈德教授，‘蛹’已经准备好了。”

默多克·斯奈德朝他的助手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暂时可以离开了。

这里是理工大学生物资源研究所的最顶层。不远处，一个机器人正在擦拭着朝西的落地窗。默多克背着手，缓步走到那仿佛可以将世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的巨型落地窗前。远方的夕阳正在缓缓下沉，而它同时也将带走行将就木的幼虫时代。

公元二零七四年三月二十四日，人类终于在进化的道路上，再度走出了一小步。回想往昔，捡起工具、点燃火焰，播撒种子、修建房屋——成千上万年的演变让人类从茹毛饮血的野兽，逐步进化成了一个具有文明的种群。基因里的兽性被掩埋，美好的人性在发展中大放异彩：进化会消解一切丑陋的不稳定因素。

默多克低头看向不远处楼顶站着的两个人形。他们似乎是一对情侣，此刻正在夕阳下说着那些让人感动的誓词；而在他们不远处，一个小男孩正在不断操练着滑板；相爱、热爱，它们都是人类身体中蕴含的最为真挚的情感。可这些真挚的情感有时却难免为自私和贪婪所撕裂，当人被可悲的欲望支配之时，留在那具身体里的只不过是一头茹毛饮血的野兽。

手机铃声响起，妻子的来电打断了默多克的遐想。默多克刚接起电话，妻子便如同小鸟一般叽叽喳喳起来：

“亲爱的，还在忙吗？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

“‘蛹’已经准备好了。按照计划，那位伟大的先生明天就要蜕变成‘蝶’了。他将成为神明的模板与标杆，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完全进化的人。”

“我真为你高兴，亲爱的，愿上帝——”

“不，不，亲爱的。”默多克突然打断了妻子玛丽的祝福。

“从明天起，我们就是上帝。”

陈宇

陈宇的二十九岁，是在实验室的寂静中结束的。

现在是是公元二零七四年三月二十四日晚二十三点，距离陈宇成为“蝶”还有九个小时。而这位即将被刻写在每一本生物学课本中的男人，此刻正躺在中央实验室休息间的一张白色小床上，用手垫着头，仰望着星空。

很可惜，今晚的星星大多都被云层挡住，就算是闪着银辉的月亮，在此刻也尚未升起。今晚的月亮是个下弦月，陈宇因这滑稽的事实而发笑：在他人类生命的最后一刻，就连月亮也不愿意与他见面。

脑袋空空，但却不愿沉睡。似乎在很小的时候自己也曾这样仰望星空，但似乎那也只不过是一个挑灯夜战少年苦苦的幻想——思绪繁杂，眼皮也打起了架。陈宇就在这寂静的夜中，陷入了他的最后一次睡眠。

艾尔·格林

艾尔·格林，这个名字在理工大学中，几乎已经和“优秀”捆绑在一起。

“格林先生非常可靠，在他的眼中你能看见人类希望的烛火。”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位年纪轻轻就获得斯奈德教授肯定的天才，一定会在他的课题组大放异彩。而艾尔也不负众望，在博士毕业后选择留在生物资源实验室，担任斯奈德教授的助手。

“艾尔，请你留步。”

二零七零年五月，一个阴雨连绵的傍晚，艾尔·格林刚刚检查完实验室的设备，正要乘电梯离开时，斯奈德教授却叫住了他。

“教授？”艾尔扭头望向满面愁容的教授，“我下班回去便会整理最近的研究成果，预计明天发您邮箱。”

“不，不，艾尔，和那些数据没关系。”默多克·斯奈德摇了摇头，按下了电梯按键，“是关于新的研究方向，人类进化，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一个课题组发现了人类基因和性格的部分对应关系，”艾尔与默多克四目相对，他感受到了导师眼中的狂热，“可那多少存在伦理问题。”

“你说得没错，艾尔，但没有人能拒绝成为神明的可能。”默多克的语速突然加快，这种急切在这位德高望重的斯奈德教授身上十分罕见，“森林古猿花了五千五百万年从动物进化成人，而人类的进化自从我们进入文明社会就一直停滞不前。而如今，我们有了技术：将被编辑后的基因导入前几年研究中获得的程序胚胎中，我们便获得了一个崭新的‘人类’。它拥有可替换的零部件，能够长生不老；最重要的是，他将不再被人的阴暗面左右。”

“教授，可我们不能违背伦理道德，我们都会因此蒙受牢狱之灾！”

“牢狱之灾？不不不，那算得了什么？我们会创造一个破茧成蝶的新时代，在那个时代里，没有人会因为他人的恶意而受伤。我们可以用技术改造那些坏种，直至他们变成彻彻底底的好人——艾尔，这是个很好的研究机会，我不希望你因为那些蠢材的短浅目光而放弃它。”

艾尔沉默了。如果他生于世纪初，一定会坚定地拒绝这个疯狂的提案。

可是现在已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后期，科学技术的发展几乎停滞，人们虽然拥有极为丰富的物质生活，但最终还是因为病症和衰老与这个世界诀别。而最重要的是，停滞的科技带来了停滞的经济，犯罪率也在节节攀升。

“在封建社会，人人平等也是一种违法。”默多克像是看透了艾尔的心思，“科研者是人类的先驱，如果连我们都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那整个人类的出路又在哪里？”

“想想那些恣意伤害他人的恶徒，我们能从基因方面改造他们；想想那些躺在病床上呻吟的可怜人，我们能给予他们崭新的躯壳——这是人类进化的必经之路。”默多克骤然压低声音，直至打扫卫生的机器人离开。

电梯恰好到达本层，默多克整理了一番衣领，走入了电梯厢。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艾尔。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艾尔目送着电梯门关上，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中。

他必须承认，教授描绘的前景确实打动了他——如果每个人的恶都被剔除，那么她的妹妹是否也不会在七年前被三个未成年恶魔虐杀致死呢？

“哥哥……”艾尔痛恨那个为实验发了狂的自己，如果当时自己去接妹妹放学，迎接自己的也不会是一具冰冷的、破布娃娃一样的尸体。

“请问您是布兰奇·格林的家属吗？我们对此感到很遗憾。”艾尔接过护士递来的死亡证明，怎么也不能将记忆中那个有着翠绿色眸子、身段像小鸟一般轻盈的布兰奇和照片里那具头骨变形、皮肤溃烂、下体撕裂的残缺尸体对应起来。

“他们在哪里？”据周围人描述，艾尔当时几乎已经说不清楚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几个无意义的字词。

几乎已经脱力的艾尔最终还是见到了被告席上吹着口哨的几个小混混。

“你是在说那只小野兔吗？她没什么意思。”为首的混混不忘吹了一声口哨，“不过她一直在喊你的名字耶。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才让我勉强有几分感觉。”

新律法规定，未满十二岁的未成年人，就算杀了人也无法被判处死刑。而三个身强力壮的罪犯，最大的也不过十一岁。

“可布兰奇才九岁，她才九岁啊！”而这些站在被告庭上的东西，他们还能算是人类吗？他们只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艾尔在陪审席上几乎泣不成声，可那柄公正的法槌还是一如既往地敲下。

“全场肃静，休庭。”

“我们会创造一个破茧成蝶的新时代，在那个时代里，没有人会因为他人的恶意而受伤……”

从实验室离开后，斯奈德教授的话一直在艾尔耳边回响。作为一名未来的科研新星，艾尔没有任何理由和一群只能在烂泥里苟且的罪犯同归于尽。但每个不眠的深夜，艾尔总会回想起布兰奇残破的身躯和破碎的呼喊。

“想想那些恣意伤害他人的恶徒，我们能从基因方面改造他们……”

如果那些恶魔从出生起就丧失了作恶的能力，是否布兰奇也能赶得上她的十岁生日？那时的她一定会捧着她最爱的巧克力蛋糕，然后甜甜地笑着吹灭上面的十根蜡烛……

父母都因为此事变得沉默寡言。而艾尔，也只能用无尽的实验麻痹自己的心灵，只要再忙一点……

不知不觉，艾尔已经走出了研究所。五月份的北半球已然进入夏天，就算在黄昏之时，地面上也还是十分燥热。艾尔抬头看向夕阳，整个世界都沉浸在暖黄色的滤镜中，城市中的霓虹灯陆陆续续亮起，夜晚就要来临了。

夕阳下，一幕幕剪影在艾尔面前重现。一对情侣因为金钱纠纷而放下了拥抱对方的手，滑着滑板的小孩因为他人的指责和否定而放下了他的梦想；骑着飞车的蒙面人扯下一位女士耳朵上的黄金耳环，愤怒的弱者对着他的家人举起了拳头和皮鞭……这些天生的恶意如同迷雾一样遮挡了人类未来的方向，而破解它们，似乎也只有从基因上解决问题……

“斯奈德教授，很抱歉现在打扰你。”艾尔还是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他仿佛看见迷雾中通向不同未来的两条道路。

“孩子，想好了吗？”

“如果我们能做到的话，是否天下的恶徒都会被社会选择淘汰？”

“当然，我的孩子。飞出蛹的蝴蝶拥有着整个天空，而那些龟缩在绿叶上的幼虫只会因为自己的贪婪而死。”

陈宇

二零七三年九月。

“陈？你看上去很憔悴。”艾尔·格林在街边的长椅处停下，而他昔日意气风发的同窗正坐在长椅上，抽着一根便宜烟。

“格林先生？我只是在这里歇一会儿。”陈宇抬起头来，这才让艾尔看清楚他脸上深陷的眼窝、没刮干净的胡茬，以及几乎脱相的面容。

“不忙的话，去附近喝杯咖啡？哦，我记得你更喜欢喝茶。”艾尔用自以为最友善的语气发出邀约，但还是引来了周围人一些嘲弄的目光。

“我知道周围有家酒吧。”

艾尔不常来酒吧，也不擅长喝酒。他只是单纯地靠着墙边，然后看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一杯一杯地往自己的肚子里灌啤酒。

“你以前可不喜欢喝酒，陈。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不算喜欢喝酒，只是习惯了这种感觉。”陈宇把杯子放下，捂着自己的肝，“肝癌晚期，还有半年时间。”

“市面上有最新的靶向药，我可以——”看着陈宇摇着头微微地笑，艾尔把后半句话吞进了肚子，叹了口气，“至少你还能四处散散心。”

“公司把我辞了，父母老了，女朋友说我太物质，也走了。”陈宇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现在，就连一副健康的身体，都没有了。”

“你可是我们中最意气风发的，就连斯奈德教授也……”

“我不适合干研究，”陈宇笑着将酒杯放在桌上，站了起来，“那些事情，也没必要提了。谢谢你请我喝酒，艾尔·格林先生，是时候说再见了，你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我们需要一个无药可救的病人，他足够正直和善良，具有成为‘蝶’的资质。”

“等等，陈，我手里恰好有一个项目，正在招募受试者……”

“什么项目？”陈宇用左手撑着头，眼中依然暗淡。

“‘成蝶’。”

默多克·斯奈德

二零七四年二月二十八日。

“艾尔，基因编辑的数据如何了？”默多克快速走到坐在电脑前的艾尔旁边，带来一阵风，吹起正在聚精会神演算艾尔穿着的白大褂。

“基本都准备妥当，我们已经对陈宇先生的基因库做了多次扫描，”艾尔抬头看向这位满怀期待的老师，“只不过，编辑技术并不是完全没有风险……”

“创造的路上总是充满艰辛。”默多克拍了拍艾尔的肩膀，“辛苦你了，艾尔。我们一定能把它做出来，对吗？”

眼前的教授已然陷入狂热，艾尔则不慌不忙地打开另一个界面，“教授，我们的目的是去除人类基因中的兽性，对吧？”

“当然了，艾尔。”

“我明白了，教授。”

在默多克离开之后，艾尔才把那份修饰得十分完善的数据表关掉。一遍又一遍的失败实验，早已让艾尔明白过来，只有神才能恣意决定人的善恶。

关闭电脑，艾尔走向办公室的玻璃窗前。

而他能做的，可能也只有——

一轮圆月正在升起。

艾尔·格林

二零七四年三月二十五日早八点。

陈宇已经忘记了为何当初要一口答应下来受试者的事情，也许是当时的灯光和酒精让人迷醉吧。

破罐子破摔？干脆放手一搏？或许只是单纯的累了。

斯奈德教授比记忆中的老了很多，但他还是那样兴奋，像个在海边的沙滩上捡到贝壳的小孩子；一旁的艾尔再次为自己讲解了一番注意事项；直至走进那个名为“蛹”的装置，艾尔才停止了他悼念般的讲解。

陈宇在蛋形的装置内躺好，几只机械臂很快为他戴上束缚环。冰凉的机械触手将针状的东西插进他的太阳穴。周围传来电流通过的滋滋声，陈宇则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在麻药的作用下，他的意识已然随着那管带有丰富基因的脑髓液被剥离出体外。

“立即收集、离心取清液、加入核酸内切酶、保温……”

当然，陈宇已然听不见电子音的播报，此刻的他仿佛漂浮在一片巨大的水域中，周围暗得可怕，而且寂静无声。自己的四肢似乎被这片黑暗的海洋所融化。

“准备打入细胞，使用激素促使增殖……”

在寂静中，那些困扰自己的悲伤、愤怒都被无边的黑暗所溶解。新的四肢逐渐长出，它们十分有力，而且十分年轻。

“记忆导入，胚胎正在发育中——”

像是经历了无边的长夜，在极度的绝望中看见了升起的朝阳一般，陈宇醒来了。他从“蛹”中走出，接过艾尔递来的衣服，随意地将它套在身上。

“陈先生，你觉得怎么样？”斯奈德教授激动地从控制室中跑来，仔细的欣赏着他的作品。

“我感觉好极了。”陈宇露出一个标准的露齿笑，“只不过你们，为何如此慌乱呢？”

“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艾尔一边操作着平板电脑一边问，“新的身体可能有些排异反应……”

“我只感觉好极了，”陈宇保持着他的笑容，向默多克伸出右手，“感谢您，斯奈德先生，虽然这场进化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必然，但还是感谢您促成了这种必然。”

艾尔抬头看向陈宇，身体不觉打了个寒战：那位重获新生的先生，眼中并没有任何喜悦和感激，相反，那是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和冷淡。

而此刻的斯奈德教授则为自己的作品感到无比满意，他能想到，如果社会上充满了这样得体的绅士，该是多么美好的一番光景啊！

二 结交

“你说你是蝴蝶，我只是毛毛虫，但我们都是人类啊！”

艾尔·格林

二零七零年四月一日。

默多克·斯奈德的研究很快引起了轰动。每个学界良知都在指责他随意捏造生命的傲慢与无礼；每个热心的记者都堵在理工大学生物实验室的门口，把他们的话筒伸向每一个从这所学校出来的人类。

“斯奈德教授，明天早上十点有一场发布会。”艾尔挂掉不知打来的第几个电话，给默多克·斯奈德发了一条消息。

“不用紧张，艾尔。我相信只要陈宇先生出席，那些谣言和质疑自然会不攻自破。”默多克很快给予了回复，“我们的实验很成功，那些给出质疑的、所谓的学术大拿，只不过是些不懂得变通的老学究罢了。”

艾尔在陈宇的房间前站定，轻轻地敲了敲门。

“请进。”

推开房门，只见陈宇端坐在房间的椅子上，无聊地看着天空。

“格林先生，艾尔·格林先生，你可曾真正观察过天空？观察每一颗行星的运动规律，然后在脑海中把它演算出来？”

“打扰了，陈先生。我是来和您确认明天上午十点发布会的相关事宜。”

“好的，您请说。”

不出所料，陈宇对发布会中记者可能会问到的问题对答如流，在回答完艾尔的模拟问题后，他又额外添加了一些可能问到的问题。两人愉快地结束了交谈，正当艾尔打算离开时，陈宇突然叫住了他。

“格林先生，您真的认为我们已经创造出了类似神明的生物吗？”

艾尔没有回答，而当他转过头来看向陈宇的时候，却发现陈宇只是笑笑，仍然是那个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

陈宇

二零七零年四月二日十点。

“那么斯奈德教授，请问您所说的这一‘破茧计划’，是否只是一种对人的剥夺呢？您剥夺了受试者的自由意志，将他变成一个带有之前记忆的机器人……”

“记者小姐，感谢您的提问。”默多克瞟了一眼旁边的艾尔，“不过这个问题，想必由受试者本人——陈先生回答比较合理。”

陈宇由艾尔领着从侧门走来，在一阵阵的闪光灯中登上了发布会舞台的中央。

“我们不能保证陈先生没有受到——”

“记者小姐，请问您认为的自由意志是怎样的？”陈宇缓缓开口，他的眼中是深邃的平静。

“自由意志是人类基本的权力，它意味着一个人可以在规则内行使自己的合法权利……”

“那么一个被蒙着眼睛而认为自己目盲的人，他的自由意志是否就只是在黑暗中体验生活呢？”

“斯奈德教授只是将我面前的那块黑布摘下了，与其说他剥夺了我的自由意志，不如说他让我进化到更高的层面，拥有更多的自由。”

“人类的贪婪与暴怒、色欲与懒惰，这些不过是限制我们真正自由意志的枷锁，而正是斯奈德教授首先打破了这一枷锁。请问让我们规避罪孽，也算是一种剥削吗？”

陈宇在发布会中的表现同样掀起了轩然大波。有的学者认为，这不过是一种形式另类的人工智能，有的学者则认为这仍然触犯了伦理问题，但也有更多支持的声音。

五十年过去了，本应该死去的陈宇依然以“蝶”的身份健在，衰老的人们的信念开始动摇——第二个、第三个，最终，将近三分之一的人选择了羽化成“蝶”。就算偶然有一些不和谐的因素产生，“蝶”们也只是将它归结为计算机的程序漏洞。

“蝶”们拥立默多克·斯奈德为“羽化纪元之父”，将公元二零七五年称为羽化元年。他们无法理解旧人类为何要坚守自己带着罪恶的躯壳，于是为了与旧人类区分，他们将旧人类称为“虫”。

“蝶”有无限的生命，有绝对的理性和智慧，他们是更高级的人类，是“虫”所不能企及之物。一个世纪之后，蝶的总数达到了人类总数的二分之一，而两个种族在时间的长河里，也结下了人为的生殖隔离。他们的领地互不干涉，必要的交界处也有重兵看守。

除了一处荒凉的海滩。

吴柒

二一七零年四月十七日。

吴柒是家里第七个孩子，她的名字也就由此而生。家里并不富裕，但父母还是怀揣着养老的想法迎来了他们第七个孩子的出生。也许在很久以前这份毅力可以得到嘉奖，可在二十二世纪，作为旧人类一族的底层，留给他们的资源已经不多了。

孩子们要学会操作机械在田间劳作、在工厂打工，每天的时间似乎都不够用。但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吴柒还是能在繁杂的劳动中找到一些欢乐，比如在田野中漫无目的地奔跑，比如在废弃已久的海滩里寻找贝壳。

今天天气很不错，吴柒起了个大早。趁着家中的其他人还在酣睡，她朝着那片荒凉的海滩跑去。

潮汐是大海的呼吸。吴柒赤着脚，在白色的沙滩上跑来跑去，时不时捡起一片有着美丽花纹的贝壳细细端详。海洋十分平静，白色的浪花不时拍打着岸边，此时的海洋，仿佛一只收拢爪牙的小兽。

不远处的礁石上，坐着一个与吴柒一般大的少年。海浪没过他的脚掌，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单纯地呆坐在礁石上。

“你遇到了什么问题吗？”吴柒小跑着走近少年，“那里离海太近了。”

少年转过身来，眼中是如同死海一般的平静，“你是‘虫’，对吧？”

“别管这些了，那里太危险了，要是浪大一点，你就被冲走了！”

“谢谢你，不过我会合理评估风险的。”少年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可下一秒，骤然出现的海浪就将他卷入了海浪中。

少年的身躯像一块在海中上下波动的浮木，面对这种情况，他只是感到茫然。理性告诫他，应该呼救并且求生，但作为一名进行人文研究的学者，脑中输入的知识又让他不由得开始思考这样做的意义。

“抓住我的手！”吴柒只是犹豫一瞬，立马跳入了海中。在如此庞大的水域中，她就像一只弱小的蝼蚁。只不过这只蝼蚁，出于善心想要搭救磷粉被海水冲走的蝴蝶。

两人在海中漂浮着，逐渐靠近，最终吴柒还是抓住了对方的手。但看着对方毫无表情的脸以及死一样平静的双眸，一种莫名的愤怒顿时充满了吴柒的胸膛。

“你……不想……活吗？”断断续续的喊声多少激起了少年的求生欲，他终于还是扑腾了两下，翻滚着与吴柒一起躺在了岸上。

“谢谢你的救助。”少年的眼中并无感激，这番话倒像是某种计算机编写的程式，“但我们也许不会再会，我可能没法报答你。”

“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说的话吗？”吴柒咳嗽了两声，“你们‘蝶’的进化程度就是把礼貌也进化掉了？”

“我已经表达了感谢，至于表达感激，那是不理性的生物才能做出的举动。”少年说完便要告辞。

“你——喂，别走，我是吴柒，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就当是答谢吧。”

“碧落。”少年头也不回，但他很确定自己的这句话能够被吴柒清楚地听见。

“这真是你的名字？”吴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么再会了，碧落。”

“不，那只是刚才随便取的。”少年回头看向正在招手的吴柒，“我们种族不通，你知道如何称呼我，那就够了。”

“真傲慢。”吴柒翻了个白眼，“那么碧落，你还会再来吗？”

“也许。”自称碧落的少年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是吴柒和碧落的第一次见面。

碧落

“去了海边吗？下次尽量小心些，一身湿容易感冒。”

“谢谢，我会注意的。”

在母亲的建议下，碧落去冲了个澡，将自己全身全部擦干后，他拿出一个U盘插进自己的脑机接口里。无数信息流进入碧落的大脑。

碧落，真名郑闲，是一名研究人类进化的学者。作为前几批进化成为“蝶”的人类，他本应对此感受最深，但不知为何，他无法调动自己内在的一些模块。

就像是在一条长长的走廊，有几处房门永远无法打开。几度尝试无法，郑闲只能给它们冠上“无用”的名号，将这些功能永远封存。

但他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头一回犯了难。他却一直没能明白，“蝶”和“虫”的关系。那些未完成进化的人类，为什么还是乐在其中呢？明明他们的文明贫穷而落后，远不如“蝶”的生活方便快捷；他们的娱乐方式只不过是为了产生多巴胺和内啡肽的一些刺激，远没有直接调控生理状态那样自由；他们就像是山顶洞人或者原始人一般的存在，可他们为何看上去如此快乐？

“还在思考你关于人类进化的课题吗？”父亲敲了敲门，“需要查阅资料的话，我就把更高级图书馆的权限给你，里面有‘羽化时代之父’默多克·斯奈德教授的一些资料。”

“谢谢你，父亲，但我想先暂时休息一下。”

父亲识趣地关上了门，郑闲则回到床上闭上了双眼。先前在海滩处的一幕幕让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尽管他知道这绝对是不明智的选择。

出于某种他不知道的原因，碧落，这个一向理智的成年人开始习惯于去沙滩处旅行。他似乎是在看风景，但更多的，似乎是在等待。

偶尔，吴柒和碧落会一齐坐在礁石上看日出日落，但更多时间，他们只是单纯地在沙滩上捡贝壳。

“它真好看。”

“从颜色上分析，它确实有美学特质。”

“碧落，你有时真的很像机器人，有人和你提过这一点吗？”

“我只是进化后的‘蝶’，不会被‘虫’的情感所限制。”

“这样更像个机器人了。”

看着吴柒欢笑着的脸庞，碧落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微笑，似乎不能保持完美的弧度了。

今天是个阳光很好的日子，温度和湿度都很适宜。研究进度放缓的郑闲和老师余歌正在他们所居住的城邦——坦丁诺尔城的边缘行走，这里靠近海边，容易获得一些额外的思考。

坦丁诺尔是一座科研为重的城市，在那里，人工智能和人的边界逐渐模糊。摩肩接踵的大楼直达天际，多轨巡航的飞车在城市之间平稳地穿行，未来在这里产生，科技在这里变革。

“郑闲，你最近是怎么了？”看着自己的导师关切的模样，郑闲却头一回感到茫然——

为何这位导师的眼睛，只有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观察？

“谢谢老师的关心，我会加快进度。”郑闲微微点头表示决心，他与导师继续漫步在城市边缘，但在这里，他却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吴柒

这天吴柒还是跟往常一般在海滩上行走，只是这次的她太过于忘神，不自觉间，路线已经偏离了太多。

看着眼前全是“蝶”的城市，吴柒头一回感受到了陌生与慌张，正当她想要原路返回时，一个哨兵发现了她，并且铐住了她的双手。

“碧落——”

好巧不巧，郑闲此时正和导师经过此处，而他听到“碧落”这个名字时微微的失神，也让导师觉察到了不对劲。

“郑闲，你是在恐惧吗？”郑闲头一回感受到了来自“蝶”的、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他的身体开始发抖，眼中也有了逃跑的欲望。

但不知为何，此刻的碧落头一回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只没有神经、没有感情的蝴蝶。

更多的“蝶”被发现与“虫”有过交流，于是他们全都被绑上了绞刑架。

火焰净化了他们那些不该有的恐惧和仇恨，也点燃了人们的意识：

只有肃清“虫”，才能实现完全的净化。

三 镜面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一回感受到了无比的憎恨。”

默多克·斯奈德

战争打响了，“虫”很快节节败退，最后竟然到了灭绝的边缘。

而每一个“蝶”，都发现他们的绝对理智和悲悯只不过是一种笑谈——他们早已成了先前自己最讨厌的傲慢者。

“别，别杀我，我是‘蝶’！”

“在进化的过程中，我们到底保留了什么？”

被自己所厌弃之物缠住的滋味并不好受，人们很快找到了默多克·斯奈德的住址，手里举着刀剑和猎枪。

“你承诺着我们会成为无悲无喜的‘神’，但我们只不过是一具拥有人类意识的机器人！”

“默多克·斯奈德，给我们一个解释！”

默多克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推开了房门。暴怒的群众聚集在院墙内，眼中闪着赤色的火焰。正当默多克打算开始发布一篇动人的演讲时，大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那是陈宇，第一位新人类！众人将目光投向这位受试者，而他也微笑着向众人致意。

“等等，你们看他的耳朵！”人群中传来一声叫喊，“他的耳朵旁有电路的痕迹，他是个纯粹的机器人！”

“什么？”

“天呐！”

“机器人？”

一旁的艾尔则低垂着头。

“教授，其实当初的基因编辑实验并没有成功。我修改了程序，让人工智能模拟出了一位继承了陈宇先生记忆的机器人。而之后的成蝶实验，只不过是一种单纯的记忆移植和催眠……”

“你为什么要骗我，艾尔·格林？你毁了我们所有人！”

“但是实验成功了，不是吗，教授。”艾尔抬起头来，脸上是疯狂的笑容，“‘蝶’的犯罪率确实相比旧人类显著降低，人们被催眠着做出正确的决定，又和被基因编辑做出正确的决定，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他们之前声称的程序错误只不过是……”

“我没搞错吧，我们只是旧人类？”

“默多克·斯奈德，你害了整个人类！”

人群涌了上来，几乎把默多克和艾尔淹没。

但不远处的“陈宇”还是微微笑着，露出他洁白的八颗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