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喝酒

文/汪伟来

01.

吴科长的吉普车还没停稳，高主任听到刹车声从办公室迎出来，老远伸出胳膊喊：“哎哟，老同学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那年我在供销社生资组任业务组长，高主任是我的顶头上司。

吴科长每月都要来，有时一连来几次。高主任每次都是这样迎进送出，从不怠慢。

吴科长官虽不大，但有实权。

和高主任是县商贸学校的同班同学，谈工作就长话短说，减少不必要的客套。

宴席上他也很随便，甚至反客为主亲自点酒点菜。他喝酒是海量，人称无底洞，几个副主任陪酒单个儿都不是他的对手，有时不得不采取车轮战术。

但高主任的意思是不把他灌醉，要让他“活着”回去，再说，灌醉他他就划不成批条了。

几杯酒下肚，高主任就当着老同学诉苦，摆一大堆基层供销社的困难，要老同学急农民之所急，需农民之所需，粮食棉花要高产稳产，没化肥不行，希望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拉他一把。

吴科长正处在亢奋之中，手里有权，说话硬气，当即表态说：老同学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我责无旁贷，竭尽全力！高主任连叫几声好，吆喝道：上文房四宝。

这时有人恰到好处递来纸和笔，吴科长在众目睽睽之下，趁着酒兴，挽起袖子，挥笔写：××仓库，请供应平价尿素×吨，吴××。

高主任接过批条如得圣旨感激涕零，在座的人一阵欢呼，竖起大拇指啧啧赞叹：“干脆！”“豪爽！”“够意思！”接着杯盏交错声浪迭起，喝酒进入高潮。

走时少不了打发一些鸡呀鱼呀花生呀等土特产，吴科长晕晕倒倒脚步不稳，责怪高主任说：“我的老、老同学，哪个叫你搞、搞这么复杂哟！”

02.

可好景不长，第二年吴科长换了个不写批条的差事，来时人矮了半截，说话口气也蔫了，全没了先前的派头。

高主任从办公室出来，伸出胳膊握手，嘴里仍然喊：“哎哟，老同学怎不事先打个电话，突然袭击我毫无准备，怠慢老同学了啊，对不起，对不起了呀！”

吴科长失权之后难耐寂寞，念念不忘老同学，吉普车照常开来，酒照常喝，有了几分醉意就骂他的上司是狗娘养的。

喝着喝着，高主任猛然想起了什么，刚要开口说拿文房四宝，一下醒悟过来，苦苦一笑没了话，宴席上没有了往日的热闹，缺少一个推波助澜的环节，酒就喝不出高潮来。

离别之时，吴科长没忘记要同学打发鸡呀鱼呀花生呀等土特产。

没过多日，吴科长又来了，要吃要喝还要打发。高主任见到他的吉普车开进院子脑壳就疼，暗示几个副手，把老同学灌醉，不要让他“活着”回去。

03.

吴科长酒量不减先前，一口一杯蛮洒脱，喝到七八成，他就开口骂他的上司是狗娘养的，高主任劝：“别往心里去啊老同学，骂有么用？你的上司又听不见，还是喝、喝酒！”

吴科长很是伤感，一肚子委屈要跟老同学倾诉，酒逢知己千杯少呀，人间沧桑世态炎凉陈芝麻烂谷子啥话都谈，两个老同学嘴里滔滔不绝，如江河水奔腾不息......

菜上了一道又一道，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渐渐地，吴科长舌头伸不直了，嘴里仿佛含了个烧芋头，呜里哇啦如说外语，谁也没听明白。

高主任站起来拍拍吴科长的肩，说：“老同学啊今天我俩喝个痛快，来，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吴科长站立不稳，手抖抖地端不起杯，高主任擒着他的后颈脖子往下灌，见他还会吞，又连灌几杯，问：“老同学，还能喝么？”

吴科长眼白上翻，喉头一阵痉挛，脑壳一歪，软软地倒在高主任怀里。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吴科长抬上吉普车，高主任吩咐司机：回去让吴科长好好休息，给他醒醒酒。

总算送走了吴科长，高主任指着几个副手，嗔怪道：“你们给他喝酒，给我喝水，这回可把我的老同学害惨啦！”

打这起，吴科长就没来了，听说回去住了个把月医院，差点儿见了阎王。

后来吴科长出院了，打电话邀请高主任去叙旧，高主任回话说很忙，直到今天也没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