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片“烈火重燃”

文｜77‍‍‍‍‍‍‍‍‍‍‍‍‍‍‍‍‍

武侠片的式微和振兴喊了几年，如果说在剧集市场的起势，大概要看去年。《少年歌行》《莲花楼》《鹊刀门传奇》豆瓣评分均过8。但它们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武侠。骨朵此前在一文中写道，2023年的武侠剧流行的是“武侠+”模式，武侠+二次元、武侠+探案、武侠+喜剧……试图以叙事模式的创新赋予武侠片新的魅力。

而给人以纯正武侠片重回视野既视感的，应是今年开年上线的三部网络电影《目中无人2》《陌路狂刀》《挡马夺刀》，和现代犯罪动作题材影片《缉恶》。它们组成了爱奇艺“动作高手季”的类型片单。不仅动作设计硬桥硬马且兼具观赏性，同时也不乏武侠片中为国为民的侠义精神与真挚动人的细腻情感。

这四部作品也在各自的受众群体中收获了不少好评。豆瓣网友表示，《目中无人2》“全面超越第一部，是近年武侠动作电影巅峰”；《陌路狂刀》“动作戏相当惊艳，‘陌刀斩三千，锋刃诛死神’的咒语刀法演绎得极有味道”；《缉恶》中“谢苗与安志杰的打戏可圈可点”；《挡马夺刀》中“杨家姐妹的银枪使法、结尾对于‘挡马夺刀’的场面阐释称得一流”。

都说作品只该以质量见真章，但作为观众，我们很难不对现阶段的武侠片多一些“宽容”。作为中国电影中一个曾经闪耀世界的影片类型，它的鼎盛是以严苛的训练过程、搏命的拍摄方式和绵延的伤病疼痛换来的。而它的辉煌不再，带来的却可能是相关从业者职业生涯的黯淡。在武侠片艰难“重生”的当下，我们看到了动作高手季以及背后“武者”们拙朴的真诚，哪怕这些真诚并不完美，我们仍希望它收到足够热烈的回馈。

武侠片式微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拯救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这一次，骨朵不想谈方法，我们通过和《目中无人2》导演&编剧杨秉佳、主演谢苗、动作导演秦鹏飞，《陌路狂刀》导演李伟，《挡马夺刀》监制吴樾的交流，构建出一个影片之外的场域。那是武侠精神在现实世界中的真实体现，是具象化的热爱、坚持、互助和责任。武侠片的回暖依赖持续的、庞大的投入，却也诞生于这些微小却耀眼的闪光。

是谁在需要武侠片

往早前追溯，武侠片在各个时代都有其代表作品。

上世纪二十年代，《火烧红莲寺》引发万人空巷；六十年代，胡金铨所代表的文人武侠和张彻所代表的暴力武侠风靡一时，《大醉侠》《独臂刀》等都是非常卖座的影片；进入八十年代，徐克开始崭露头角，成龙、洪金宝等人的作品也在不断发生变化，包括《五福星系列》《警察故事》《A计划》在内的现代题材功夫片，除了武打设计上有所创新，还加入了一定的喜剧元素。

而进入九十年代后，古装武侠片则开始重回观众视野，《笑傲江湖》《黄飞鸿》《仙鹤神针》《新龙门客栈》等皆是这一时期的代表，天马行空的武打设计和视觉想象成为特点。但也是从这时起，创作者纷纷跟风拍摄古装武侠片，模仿之作频出。

《目中无人2》总制片人魏君子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表示，武侠片的没落始于一窝蜂地重复创作。加之“港台电影市场被好莱坞大片打败，另一大票仓东南亚又被盗版击穿”。而且，“大片式制作还推高了武侠片的成本”。

进入新世纪后，内地电影也开始了类型化、商业化之路。从《卧虎藏龙》到《英雄》《无极》《夜宴》，含武侠元素的古装大片相继出现，取代了纯正的武侠片。倚赖特效的视效大片又在此后大行其道。一个不再受观众追捧的类型兼有高成本和高风险，自然也就乏人问津。

但在另一个层面上，包含武侠片、功夫片、警匪片、战争片等在内的动作片，仍是一部分观众的刚需。体现在大银幕上，《战狼2》《红海行动》分别取得2017年、2018年电影票房总榜冠军，2021年上映的《怒火·重案》登顶中国影史港片票房冠军。优质的动作片仍能调动起对应受众的观影欲望。

体现在网播上，近三年网络电影分账榜前十中，含动作元素的《奇门遁甲2》《黑白潜行》《张三丰》《狙击之王：暗杀》《恶到必除》都在其中。

爱奇艺高级副总裁杨海涛曾表示，动作类型影片在电影频道上线30天的会员播放时长前二十中，占比达到了40%，在2023年云影院中的用户订购数更是占到所有影片的91%。从2022年高票房高口碑双收的《目中无人》，到2023年点播期票房破千万的《零号追杀》《东北警察故事2》等，动作类型片在网络电影中的突围早已有迹可循。

在青睐动作片的线上用户当中，以男性用户居多。爱奇艺推出动作高手季，也是基于对男性用户的洞察。杨海涛表示，“男性用户在线上的观影需求是比较大的，他们贡献了整个电影业务超过60%的播放时长，是整个电影频道非常主流的用户群。”

但随着网络电影内容制作水准的提升，更偏向院线电影的女性观众未必不会被吸纳。根据想看用户画像，《红海行动》《怒火·重案》两部动作片的女性观众占比均高于男性。《陌路狂刀》导演李伟告诉骨朵，在影片剪辑时，他请了多位女性来看，也意外地收到了很多喜欢。影片中聂灵儿和秦姑这两个女性角色，尤其令她们共情。《目中无人2》导演&编剧杨秉佳也说，据他所知，第二部女性观众的比例相比第一部是有所提升的。

如果说冰冷的数据指向的是内容的必要性和“正确性”，那总有什么是数据无法量化的，它承载着理想和决心的温度。对创作者来说，也许是平台的大力帮扶。在与骨朵的对话中，《挡马夺刀》监制吴樾多次提到爱奇艺，“这次非常感谢他们，因为爱奇艺主导电影的团队，从上到下都是真心给新人机会的，不是空谈。”

某种程度上说，这与武侠片中弘扬的责任感与侠义精神一脉相承。就像爱奇艺副总裁宋佳说的那样，过往经典的动作片都出自香港，让大陆新武侠重现江湖，是他们“一直想去做，和正在努力做的事情。”

新世代的武侠片，看什么

不可否认的是，《目中无人2》《缉恶》《陌路狂刀》《挡马夺刀》四部影片，在动作设计上各有特色。

《目中无人2》贯彻了第一部中“一双错骨手，一把听风刀，一招楼兰斩”的动作风格，且动作场面更为宏大，单场戏的设计也更加丰富；《陌路狂刀》根据历史文献，复原了传说中的唐朝陌刀，并设计了一套新的刀法；《缉恶》是四部影片中唯一一部现代戏，拳拳到肉的硬核打斗、真枪实弹的博弈追击给人以最直观的视觉冲击；《挡马夺刀》则将动作元素与戏曲相融合，在客栈这一封闭空间里呈现一招一式的紧实和轻盈。

不同于现如今的仙侠古偶多是通过剪辑、特效营造打斗场面和氛围感，动作高手季的硬派武打，是让观众相信这一品类将会复苏的根基。

但在网络电影从野蛮生长走向精品化、在观众对内容质量要求越发严格的当下，仅有视觉上的刺激远远不够。魏君子曾表示，做《目中无人》系列电影有三个原则，第一是做非凡的武功、用真正的动作演员；第二是塑造非传统的英雄；第三就是表达当下的情绪。

他曾在接受骨朵采访时说，以武侠片的外衣包装复杂叙事，呈现人性和权谋、讲究算计和反转的古装大片，整体来看恩仇多、快意少，与观众最早钟爱的能够直抒胸臆且具有娱乐性的武侠片大不相同。比如《英雄》，套用《罗生门》的故事结构阐释几位主角的命运选择；《夜宴》改编自《哈姆雷特》；即使是近年来最接近武侠片的《绣春刀》，也充斥着对明朝腐败官场的批判。它们的内核其实都极为复杂。

也因此，《目中无人》系列更多呈现的是一种直接和极简。第一部讲述盲眼捉刀人成瞎子为惨遭灭门和凌辱的酒家女复仇；第二部中加入了孤女张小渔一角，为单枪匹马的成瞎子延展了一组细腻的人物关系，但故事底色仍是弱者对强者的反击。

一个有缺陷又有牵挂的小人物，在失序的时代中仍能锄强扶弱、伸张正义，是当前武侠片能够引起观众共鸣的关键。

《目中无人》的主创也不约而同提到了“情绪”在动作片中的重要性。在动作导演秦鹏飞看来，动作戏好看与否，除了演员自身的功底外，更重要的是演员在这场戏中的情绪。“比如这场戏他是想报仇，还是内疚、不想打，其实是要考验演员表演的。要根据故事的发展、带着情绪去打。”

谢苗也表示，人物塑造跟情感构建才是动作片中最重要的东西。“有一些观众会觉得这部戏打得真好看，动作很漂亮，但他看到的其实是动作片的结果，真正吸引他的反而可能是人物塑造跟情感构建。如果你打开电视，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不知道人物是什么样子，两个人就在那打，要打到你拍手叫好，我觉得那太难了。观众看到的动作上的精彩，其实是这个人物情感的一种延伸。”

具体到《目中无人2》中，成瞎子和张小渔这对人物关系，就收获了非常多观众，尤其是女性观众的正向反馈。第一部中的成瞎子毒舌且厌世，有了张小渔的陪伴后，才生出了一点温柔的触角。他甚至会趁张小渔睡着后，想去触摸一下她的脸庞，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这种在情感处的刻画，让成瞎子这个人物的面貌更加立体完整。

精彩的动作设计和更真挚、符合当代观众需求的情绪内核，也成就了《目中无人》系列票房口碑再次双丰收——影片点播期（2月10日-3月15日），票房收入为1545万元，豆瓣评分稳定在7.2。3月16日，影片转入会员免费观看模式，与更广泛的观众群体见面，评分进一步上涨为7.3。截至3月24日，《目中无人2》总票房已超2020万元，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

至此，轻刀快马团队已成功打造出“东北警察故事”和“目中无人”两大广受欢迎的系列动作电影，也印证了能够将动作片的爽感与精良叙事相融合的主创团队，才有能力带领中国动作片持续突围，将惩恶扬善、行侠仗义的英雄精神底色融入当代观众生活之中。

《陌路狂刀》中也有同样细腻的人物塑造。比如让很多观众眼前一亮的侠女秦姑，除了杀人不见血的干练以外，也有偶尔展露出的柔情和脆弱。用导演李伟的话说，这是一个“没有爱也不懂爱”的人，她并不能理解和田安邺之间产生的微妙的关系，能做到的只有把自己挡脸的黑色面纱蘸了蘸水递给对方。这种微小却能凸显变化的细节处理，不仅体现在他二人之间，在田安邺和聂灵儿、聂灵儿和秦姑之间，也有据可考。

无论是武侠片还是武侠小说，中国的观众早已看过太多。在这个注意力被五花八门的题材和短视频瓜分的当下，传统的、纯正的武侠片要靠什么留住他们？或许正是其中最直白的分正邪、明善恶、锄奸佞、扶弱小；又或许只是生而为人朴素的情感需求：在向下的世界里，和另一个人相互取暖，共享人生。

还有人能拍武侠片吗

武侠片的武打动作、故事内核等如何推陈出新，目前已有创作经验可以借鉴，也不乏勇于试错的从业者。但仍有一个众所周知的问题横亘其中，那就是人才的断层。

这种断层并非简单的动作演员的稀缺，相反，动作新人数量其实不少，但是他们缺少可行的、规律的上升路径。

《挡马夺刀》中杨八姐和杨九妹的饰演者张新童和刘欣蕾，前者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表演系古典舞本科班，有舞蹈功底，在吴樾制作的戏中和他有过两次合作；后者同样经由吴樾的朋友推荐，第二次和吴樾见面时，她自发写了一千多字的人物小传，最终争取来了九妹这一角色。再加上出身戏曲世家、在《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第二季中崭露头角的松天硕，三位新人演员构成了《挡马夺刀》最核心的演员阵容。在动作高手季的四部影片中，“含新量”最高。

但并非所有的武侠片都能如此信任新人演员。吴樾告诉骨朵，自己做《挡马夺刀》的初衷，也只是“拿着有限的资金给年轻人更多的机会”。是爱奇艺选择了它，作为云影院动作高手季的首发之一。“大家说动作演员断层了，其实不是断层，是没有动作戏，有动作戏也不是非找动作演员不可。”吴樾说，“需要投资人和平台多给这样的机会。”

而爱奇艺之所以扶持《挡马夺刀》这样没有大咖的动作戏，也是持同样的愿景。正如宋佳所说，“能拍动作片的人太少了，编剧少、导演少、动作指导少、演员少，请得起的演员大家可能都不认识。我们希望能够跟大家一起，一步一步去做，让更多有能力的、新一代的动作演员家喻户晓。”

魏君子曾对媒体表示，新一代动作演员包括动作团队的缺失，主要是因为机会太少。“内地大量武校出来的武行，没赶上动作片盛行的时代，缺乏实战机会，英雄无用武之地。”秦鹏飞也直言，近几年“并没有感觉影视行业对动作指导越来越重视，所以我们才会自己去做动作片，也是希望这种现象能够有所改变。”

和动作相关的院线电影及长剧集大多只是含有动作元素，且数量有限，网络电影成了目前最能容纳这批人才的窗口。最典型如谢苗，就是通过《东北警察故事》和《目中无人》系列，再一次让观众看到了他。

“要让观众认可你是一个动作演员，这个门槛怎么能迈上去？”谢苗说，“我觉得之所以现在观众对我的认知是一个动作演员，大部分要归功于我小时候拍的那些片子。在那个香港动作片的黄金时代，我参与了那样的几部戏，让大家认为这个小孩从小就是一个纯正的动作演员。这个门槛其实是我小时候迈进去的。但现在的演员很难迈过这个坎儿，要交出一个怎样好的作品才能让观众认可？有可能一部不够，需要两部、三部。”

好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平台的发力，从业者们也在积极展开“自救”。2023年6月，吴京创办动作表演特训营“影武堂”，与刘天池表演工坊携手打造“动作与表演体系化实战训练营”。中央戏剧学院也将于明年新增动作表演班，这是中戏自创办以来首次将“动作表演”纳为正式学科。

吴樾同样组建了一个名叫“藏武者”的动作团队，意思是“藏功名，武乾坤”。一切能为中国动作电影添砖加瓦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我也希望能和心怀梦想的年轻人互通有无、互相帮助，或者合作一些好的动作电影项目。”

而培养新的创作和制作梯队，也是武侠厂牌轻刀快马一直在做的工作。

2024年对武侠片来说，也许真的会是更上一层楼的一年。久未出山的徐克执导并编剧的《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将于今年上映，对武侠片来说堪称划时代人物的徐克携手知名年轻演员肖战，不知能否为武侠片带来新的面貌和更多年轻观众。同时，吴京的武侠新作《刀》和袁和平的真人电影《镖人：风起大漠》也都在筹备当中。种种新作都是催动武侠片重燃的火种。

但中国动作电影要想真正重现昔日光辉、重回主流市场，还需多方共同努力。首季“动作高手季”的成功，印证了无论武侠还是现代题材影片，要获得市场认可，既需要创作者勇于创新，也需要平台严格把关。只有坚持良性竞争、鼓励精品多元化发展，才有可能让中国动作电影走得更稳、更长远。

希望这个品类能像所有热爱它的人期待的那样，再次打出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