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5个人，救1个人，就一定是“错”的吗？

观点 / 刘润 主笔 / 景九

编辑 / 二蔓 版面 / 黄静

这是刘润公众号的第2197篇原创文章

“争对错”这件事，从来都没消停过。

随便一件小事，都有无数种看法；有了矛盾，双方都觉得自己特别委屈；无数人因为观点不同，不欢而散。

人们各持己见，相争不下。

是因为懂得太少，了解的太少吗？

不一定。读书越多，经历越多，好像越很难界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你会觉得，这个人说的有理，那个人的经历也没错。同样的标准，不同场景下，结果就是不一样。

想分个对错，真的好难。

数学问题，有严格的逻辑，算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

但现实生活中更多的问题，不再是数学意义上的对错，而是哲学意义上的对错，是道德的对错。

道德的对错，就更难判断了。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德观，都有自己的对错观。

怎么理解呢？

我们先从一个经典的思想实验，开始聊起。

请问，你听过“电车难题”吗？

人性只有利弊，道德才有对错

假设，你是一位电车司机。电车行驶的前方，是被杀人狂绑在铁轨上的5人。

刹车失灵。你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办？

这时，你发现旁边有一条侧轨。你大喜过望。快，开到这条侧轨上，这5个人就得救了。

但随即，你又发现，侧轨上居然也绑着1个人。

打方向盘，开到侧轨上，压死那1个人，5个人得救。

什么也不做，压死5个人，而侧轨上的1个人，就没有了性命之忧。

你，会怎么选？这，就是著名的，电车难题。

如果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选择，那么，请允许我再描述一种情况。

现在，你不再是司机，而是被绑住的5个人之一。

你的手中，有一个扳手。拉下扳手，电车自动转向侧轨。绑在侧轨上的那个人会被压死，但你会活下来。

你拉不拉？

又或者，你是绑在侧轨上的那个人呢？

你有个按钮，可以让司机的方向盘失灵，只能笔直开过去。那5个人会死，但你，会活下来。

你按不按？

一个场景，不同身份。选择可能就会发生变化。

如果你是司机，可能会在权衡一番之后，做出这样或那样的选择。

但如果，你是受害者时，答案可能完全不同。我不能死，虽然我觉得我不该这么做，但我要活下去。

所以，当我们讨论对错的时候，我们到底在讨论什么？

我们讨论的，是道德，而不是个人利益。因为道德，是保证群体利益的行为准则。

而当一个人面临生死的时候，群体的利益，也就是道德，可能就会被抛到脑后。

所以，当你发现争论的这件事，和对方的利益有关联的时候，你或许应该放弃争论对错。

因为，人性只看利弊，道德才有对错。

功利主义：一切向最大利益看齐

现在，让我们重新回到“道德困境”中，回到电车难题中。

所有讨论，都基于“你是司机”这个前提。无论怎么选择，你的生死，不会受到影响。

你怎么选？

可能有人会说：现实生活，哪有这种无聊的问题？我刹车就好了，我报警，把人救出来就好了。

但真实的世界，太复杂了。你怎么就知道，没有像电车难题这种二选一的极端情况，出现的可能呢？

比如，投放核弹，可以结束一场战争，但会造成无辜民众的死亡，你投不投？

又比如，严刑逼供，可能让恐怖分子，透露2小时后即将爆炸的炸弹位置，你赞不赞成？

怎么选，都会反映你的对错观、价值观。

怎么样，是打方向盘，还是开过去，选好没有？

根据调研情况，大部分人，可能会选择打方向盘，压死那一个人。

怎么解释这种对错观呢？边沁，提出了“功利主义”。

什么是功利主义？

功利主义，就是计算总利益。总利益，就是所有个体的痛苦快乐之和。

这怎么算？边沁规定，个体之间互相平等，一份快乐，等于一份“负的痛苦”。

回到电车问题。开过去，杀5救1，是5个人的痛苦+1个人的快乐，4份痛苦；打方向盘，杀1救5，是1个人的痛苦+5个人的快乐，4份快乐。

后者的总利益大，选后者。你同意这个结论吗？

有的人会说，我不同意。我觉得打方向盘，就是主动杀人，就是不对的。我宁愿选择直接开过去。

这种对错观，又怎么解释？康德，提出了“义务主义”。

义务主义：有些事，绝对不能做

什么是义务主义？

义务主义，就是每个人，都有义务遵守“绝对指令”，做“对的事”。每个行为，都有对错之分。

怎么分？有一个简单的判断标准：看全世界都做这件事，带来的结果，是好是坏。

从这个角度看，打方向盘，选择主动杀人，肯定就是不对的。

因为，如果全世界都开始谋杀，那么世界就毁灭了。

那么，诚信，是不是对的呢？还是那个方法。如果全世界都开始骗人，世界就又要毁灭了。所以，诚信是对的。

坚持做“对的事”的义务主义。利益最大化的功利主义。

你觉得，哪个是对的，哪个又是错的呢？

实际上，在真实世界的各种决策中，应用功利主义的频率，确实要高一些。

比如，提高烟草税，提高香烟售价。

这虽然这会让烟民的经济压力增大，但的确可能会导致“吸烟率降低、公共卫生成本降低”的结果。

可是，应用的多，就代表这种对错观绝对正确吗？

不一定。比如，福特的平托车案。

福特汽车公司，在1970年代生产的平托车型，存在设计缺陷，可能导致车祸中油箱爆炸。

要不要处理一下，安装防护装置？经过计算，福特公司发现，支付可能的事故赔偿金，比安装防护装置成本要低。

因此，福特公司选择：不处理。

此事一出，举世皆惊——人命怎么能比较呢？

对啊，人命怎么能计算得清呢？哪怕你花再多钱，挽回一条生命，不是应该的吗？

这，也是功利主义最大的一个BUG：算不清。

它解释不了所有情况下，人们的道德直觉。

什么意思？

对错观，不能和道德直觉冲突

比如说，电车难题的衍生版本：胖子版本。

选择依然是两难的。只不过，选项发生了变化。

在这个变种问题里，一个选项，依然是电车前方被绑住的5个人。只不过另一个选项，是一位胖子。

铁轨上方，有一道桥，你和他，都在桥上。

如果你能在电车通过之前，把他推下去，电车就会停下，那5个人会得救。因为他的体重很大。

但同时，他也会死。你会把他推下去吗？

这……根据直觉来选，这肯定不行吧。不论那5个人怎么样，这不就是在谋杀吗？

无论怎么样，谋杀，总是不对吧。

根据学者的调研，大部分人在面临这个选择的时候，选择了不推胖子下去。

这很有意思，因为在经典电车问题中，大部分人会选择杀1人，救5人。

而在胖子版本中，大部分人会选择杀5人，救1人。

坏了。功利主义，彻底解释不通了。

哲学家在探究道德对错的时候，有个基本的评价原则。

对错观，在道德困境中得到的结论，不能和人们的道德直觉冲突。

冲突，就不及格。

照这么看，功利主义，说不通了。怎么办？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正确

到了今天，在对与错的哲学领域内，这两个经典的对错观，依然还在不断地修正。

无数的哲学家都来讨论这个问题。但没有任何一个理论，能完美解释所有情况。

比如，菲利帕·福特的行为区分说。

什么意思？判断对错的标准，是你的行为，是制造死亡（Kill），还是放任死亡（Let Die）。

死亡，当然是不好的。但造成死亡的方式，在道德上是有对错的。

用这个方法，看原始的电车问题。

无论走哪条路，对司机来说，都是做出了选择，都是“制造死亡”，因为方向盘在他手里。

那么，既然都是制造死亡，Kill 5 vs Kill 1，那就看哪边的损失少一点。选Kill 1，应该拐弯。

用这个方法，看胖子的问题呢？结果却反过来了。

因为，你把胖子推下去，是Kill 1。但如果你放任电车开过，是Let die 5，放任那5人的死亡。

放任死亡的优先级，大于制造死亡，所以，宁愿放任5人死亡，也不能制造1人的死亡。

选Let die 5，放任电车开过。

有道理，电车难题和胖子难题，都解释清楚了。完美。

你以为，到这里结束了？

新的场景，又来了：如果在经典电车难题里，你的身份不是司机，而是一个旁观者，拉下扳手，电车可以改道。

你拉不拉呢？

按照行为区分说，拉下扳手，是Kill 1，但不拉扳手，是Let die 5。因为你是旁观者。宁愿放任5人死亡，也不能制造1人的死亡。

不能按。

但这里，又和不少人的直觉相违背了：根据调研，大多数人会选择拉下扳手。

天哪。这么厉害的一个学说，好像还是解释不了所有情况。很多人不会推胖子下去，但会拉下扳手。

这时候，彼得·辛格出手了。这有什么难的？看我的功效主义。

一件事该不该做，要看造成的结果如何。

杀死一个人，当然比杀死五个人要好。但是，为什么大多数人不会推胖子下去呢？

彼得·辛格回答：因为人有情绪。如果要亲手杀死同伴，场景血腥无比的时候，自然就情绪上头，害怕了。

所以，当决策的时候，你应该忘掉情绪。或者，让没有情绪的人来做决定。

有意思。菲利帕·福特和彼得·辛格的区别，让我想起了《三体》中的程心和罗辑。

但马上，又有人说了另外一个场景：如果你有个扳手，可以控制胖子脚下的地板呢？

按照彼得·辛格的理论，人因为情绪上头，所以害怕亲手杀人，但拉下扳手，就不算亲手杀人。所以，大家应该能欣然接受才对。

但学者们又做了调研：大部分人，反而又不会拉下扳手。

彼得·辛格的理论，又没办法解释所有情况了。

还有很多很多假说，我们就不一一解释了。

但无论假说有多少，我相信，大概率又会有人提出一个新的场景，证明这个假说，不符合大多数人的道德直觉。

很难有一个对错观，能解释所有场景。

世界上，也可能根本没有绝对的正确。

你说呢？

所以，为什么电车难题，有这么多理论，这么多选择？

因为无数的理论，本质上，就是提出者的道德观。到今天为止，依然没有一个绝对标准。

那么，今天为什么要讨论这个话题呢？

因为你会发现，每个人对错的标准，都是捉摸不定的。

所以，不要轻易的在任何一个场合，给出一个你认为绝对正确的结论。

包括我这句话，也不一定是完全正确的。

20世纪美国著名作家，菲茨杰拉德有句名言。

同时保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观念，还能正常行事，是一流智慧的标志。

所以，保持谦卑，保持对不同观点的接纳，不要陷入一维价值观中。

这，对你看清世界，理解世界，可能是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祝你，保持谦卑，保持开放。

祝你，看清世界，理解世界。

但也祝你，在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这个世界。

*个人观点，仅供参考。

参考资料

2、《西方现代思想主义》，刘擎，新星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