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不知诗中意，读懂已是白发人

每天读一首好诗

01.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新闻报道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70多岁的老人独自去一家餐馆吃饭，他点了四个菜一瓶酒，还跟服务员要了四套餐具，摆得整整齐齐。

菜上齐以后，老人把四个酒杯都倒满了酒，然后就坐在那里一直等。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

太阳偏西的时候，服务员走过来问，大爷，您等的人是不是不来了？要不您打电话问问？你看这饭菜都凉了，我们还要接待其他客人……

老人独自举起酒杯，对着其他三个空位说，老哥几个，我敬你们。

老人一饮而尽，然后掏出200块钱放到桌子上，对服务员说，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们做生意了，如果这200还有剩，你们就不用找了。

说完，老人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出了餐厅，服务员去送时，老人回头说，我等的人他们永远也来不了了……

那天的晚霞很美很绚烂，老人抬头仰着天空时，眼圈都被霞光映红了，叹息一声后，一行热泪就顺着脸庞滚了下来。

02.

公元744年，李白出翰林，他在洛阳遇见了杜甫，诗仙和诗圣有了古典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一次见面。

随后，李、杜又在商丘梁园偶遇了高适，三个人把酒言欢，阔论天下，乘风吟月，挥剑劈空。

当时李白44岁，已入不惑之年，高适也已经41岁，还没有取得任何成就，而杜甫只有33岁，正值英年。

他们都是诗人，都喜欢诗，对于诗歌甚至有一种近似于偏执的狂热。

人在生活中遇见了另一个自己，总是会有惊喜感，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梁宋一别之后，李白和高适就未曾再见。

他们的人生走向了不同的分岔口。

一年后，杜甫又在东鲁遇见了李白，两人相约一起去兖州拜访隐士高人，数日后再次别离。

此后，李、杜二人也未曾再见过面，尽管后来杜甫给李白写了很多书信和诗篇。

人生往往如此，你永远也不知道哪一次转身，就成了人生的永远。

03.

临别之际，杜甫有诗相赠，写下了《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

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余亦东蒙客，怜君如弟兄。

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更想幽期处，还寻北郭生。

入门高兴发，侍立小童清。落景闻寒杵，屯云对古城。

向来吟橘颂，谁与讨莼羹？不愿论簪笏，悠悠沧海情。

杜甫这首诗写得情真意切，喝醉了盖同一床被子，白天一起携手游玩，就像亲兄弟一般。面对这江山风月，彼此都不会去想未来的事，只是享受这温情的时光。

此时的李白，在杜甫眼中是榜样、是兄长，更是知己。

要远行的李白同样有诗回酬，写下了《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

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

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当时的李、杜，心中都还藏有未竟之志，天高地广，他们都要去闯荡一番。未来何日再相见，虽有祈盼，但也都知道江湖路远，所以只能说着彼此珍重。

然后，10年就过去了……

04.

公元755年冬，安禄山反，“安史之乱”爆发，紧接着长安沦陷，玄宗避蜀。

刚刚得官不久的杜甫被叛军所俘，听说太子李亨在灵武登基后，杜甫连夜出逃，穿越两军对峙的凤翔火线，以至于见到唐肃宗时：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

此时的李白受永王李璘之邀，入其幕府，在他看来这是自己一展宏图的最好时机，未曾想却招来了灭顶之灾。

就在李亨登基后不久，永王璘带兵东巡，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所以李白也背上了“附逆之罪”。因此高适临危受命，任淮南节度使，负责讨伐永王璘。

昔日好友，如今成了死对头，命运总是爱捉弄人。

永王兵败后，李白锒铛入狱，成为了阶下囚，而高适因功成为肱股之臣，后来又封渤海侯。

在狱中，李白曾有诗寄高适，委婉地寻求搭救，但是高适并没有施以援手，新皇登基，正在立威，斩杀了一大批人。

杜甫在听说李白身陷囹圄后，有多封书信问询，也写下了很多诗追忆往日与李白相聚的情景。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这就是杜甫和李白的情谊，虽然东鲁一别后，余生都未能再见一面，可那份感情却始终炽热。

所谓知己者，与子同袍，岂曰无衣？

05.

公元759年，李白被流放夜郎，此时的他已经要入耳顺之年，一生就要走到了尽头。

遇大赦后，李白激动万分，写下了那首著名的《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然而他心中的万丈豪情，终究抵不过似水流年，面对斑白的两鬓，他知道自己的故事就要结束了。

而此时的杜甫同样不好过，颠沛流离后，他辞官来到了成都，当时高适任蜀州刺史，所以在他和严武的帮助下，杜甫建了“浣花草堂”。

高适有诗《人日寄杜二拾遗》相赠：

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

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

这是高适晚年最动情的一首诗，以至于杜甫读到时，竟至“泪洒行间，读终篇末”。

次年，李白于当涂长逝，终年61岁：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两年后，高适病逝，终年62岁：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昔日老友相继而去，这让杜甫悲痛万分，然而他的晚景同样凄凉，严武死后，杜甫又一次失去了依靠，不得不携家眷前往夔州，投靠都督柏茂林。

在途中，杜甫迎风长叹：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公元770年，59岁的杜甫病逝在归乡的客舟中，临终前他曾翻阅旧时诗稿，再读了高适写给自己的诗，老泪纵横。

许多年前，曾醉酒当歌的场景历历在目，正如后来他在给高适的诗中所写：行色秋将晚，交情老更亲。

59岁的杜甫捧着高适写给自己的诗，默默吟诵，默默悲伤，随后也写了一首《追酬高蜀州人日见寄并序》：叹我凄凄求友篇，感时郁郁匡君略；长笛谁能乱愁思，昭州词翰与招魂。

岁月惊鸿，一晃1000多年就过去了，历史化作烟尘，可是每次读到这些诗篇，内心总是会有一种悲凉和无力感。

我们都在马不停蹄，我们都在行色匆匆，许多人与我们说着告别，我们与许多人说着再见。

也许真的要等垂垂老矣时，我们才能知道这些诗句中，到底蕴含了怎样一种感情，可以让人泪洒长空，掩面捶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