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
我们生活里会遇上很多骗局，这当中有种情况很有意思：很多人谎话说多了，最后自己也信了。
我看过一个新闻，有个男人假扮领导骗钱好几年，警察抓他的时候，他拍桌子大吼：“我是领导，你们谁敢对领导动手？”警察都差点被他唬住。
还有骗子假冒警察上瘾，时间一长都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到处免费给人帮忙。
初入骗局时，多数人可能没有察觉，也有的人可能揣着自己的小心思越陷越深。骗局对每个人其实都是一场考验。
今天的故事里几乎聚齐了常见的各种受骗者和施害者：
一个不择手段、一心想骗人；
一个想骗人，却反被骗；
还有一个被骗了却不愿意接受现实，最后连自己都骗......
这回，他们都陷进了同一个骗局。
再次见到富家女梁安安的时候，是在派出所，她成了杀人嫌犯。
办案警察告诉我，被害人肖建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辆车径直撞了过去。好在肖建命大。
警察接到了报警电话，赶到现场只看到梁安安静静坐在车里，脸色苍白。
因为是梁安安自己报的案，一开始，警察并没有怀疑她，认为只是雨天路滑引发的交通事故。警察录口供时看她脸色不好，还好心安慰了几句。
没想到，梁安安在旁边恨恨地开了口：“我就是奔着人去的，他现在不敢回来，他回来我还撞他！”
半年前，作为律师助理的我，第一次见到梁安安。
她穿着剪掉了金属装饰的卫衣与马甲，一条夸张的破洞牛仔裤，屁股的口袋上一边印着一只手。她的眉骨与耳骨穿着洞，外加一条大花臂和一头鲜艳的红发。
那时的我，根本想不到一身“叛逆少女”打扮的她，都快40岁了。更无法想象之后的凶案。
梁安安那天推门进来。我告知她已经是下班了，她没吭声，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环顾四周后，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她开了口，一连问了我三个问题，丝毫不在乎我刚才说的话。
“还接受咨询吗？”
“会被录音录像吗？”
“收费吗？”
我一一回答了。我告诉她，只是咨询，不收费。
说实话，律师事务所咨询会不会收费没有规定，一般依据所咨询的问题而定。我之所以那么说，更多是梁安安的举动与问题，让我非常好奇。
她眼睛亮了一下，指着书柜里的工具书问我是不是都读过，我笑了笑说，“基础入门必备。”显然梁安安安心了，她应该是觉得，看完那些书，我就是专业的。
梁安安点燃了一根烟，叼在嘴里，托着腮看我，又径直甩来三个问题——
“你谈过恋爱吗？为男人打过胎吗？想过和他一起死吗？”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梁安安家境非常富裕，虽然她学历不高，但家里为她开了一间棋牌室，保证日常开销。更重要的是，梁安安还有一个当地集团老总的舅舅，十分宠爱她，供她吃喝玩乐。
事后看，富家背景是凶案的一个起点，但情感纠葛则是真正的助燃剂。
之前，梁安安迫于父母的压力，考上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认识了同校的一个男生，两人迅速住在了一起。
梁安安对男友处处迁就，每天不去上课，在租住的房子里与男友腻在一起。
只是当男友劝她一起考研时，梁安安抵抗了：“我受够了上学的苦，太枯燥了，出来还不是一样给人打工？人活着靠命，不靠拼，那么累干嘛？”
梁安安说自己一心想结婚生子，不愿意离开父母以及“避风港”——富豪舅舅。男友却一心想回老家闯出一片天地。
相处四年，一次激烈争吵后，男友毅然与梁安安分了手。
那时，梁安安已经怀了孕。但她没告诉男友，而是自己找了个小诊所打了胎。“那次差点死在手术台上。”
这件事对梁安安打击很大，她似乎悟出了一个道理：女人不能陪着一个男人长大，等不起。
从那时起，她就默默给自己立了两条爱情原则：一、这辈子再也不为任何人付出真情；二、要谈，就谈那种没结果的恋爱，最好找有经济实力的成熟男人，“上床容易，轰走不难”的那种。
最重要的是第三点——只能她甩人，不能被人甩。不过梁安安果真能如愿吗？
想开了的梁安安像变了一个人，开始频繁地更换男友。毕业后她直接来到舅舅集团做了舅舅的秘书。向往她的男人多得是。
梁安安混乱的私生活让父母也有所察觉，他们开始托人给梁安安相亲。迫于无奈，梁安安“老实”了一段时间。
直到遇见肖建。
梁安安第一次遇到肖建，是在集团办公楼的走道里。他不像其他老板，只围着梁安安的舅舅转，反而双手递给梁安安一张名片，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肖健，是XX建筑装饰公司的法人代表。”
那段时间，梁安安的舅舅正好有个大项目竞标。
作为秘书兼外甥女，竞标客户总能接触到她，为此，舅舅曾专门告诫梁安安，说这些“土包子”少不了攀着梁安安，谁的饭都能吃，谁的礼物都能收，但实话——“标底”——谁也不能说。
“要说，也要压个2成的报价，让他们心甘情愿的降价。”
不过梁安安的“警惕”很快就被肖建融化了。
肖健不仅事业有成，而且非常绅士——他会专门走在梁安安的前面，替她开门；他会微微弓着背，和梁安安说话；他会有意无意地递上侧颜杀，话都藏在笑容后面，分寸感十足。
“有的男人就是很受用。”梁安安像是回忆了之前所有男友后说：“我的初恋如果能成功，大概就是肖健的样子吧！”
事业有成、中年、不油腻，这就是梁安安心里的肖健。
一来二去，梁安安与肖健约会了，然后迅速打得火热。
很快，为了方便，肖建在海边为梁安安买了一套房子。虽然离城区有点远，也不大，但却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梁安安更“受用”了。搬进那间房子，她开始和肖健过起小日子。
为了“小日子”，梁安安还向父母撒了谎。她说有一个闺蜜和男友分手，她得陪着，防止对方自杀。父母也相信了。于是，一切都很完美。
肖健给了梁安安一张金卡，让她添置生活用品。眼瞅着房间越来越温馨，梁安安觉得肖建满足了自己所有的幻想。
她后来告诉我，在给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浇水的时候，仿佛回到大学里那间狭小潮湿的出租屋。
虽然梁安安不断告诫自己，这是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不能陷进去，但她却无法阻止自己的“受用”与期待。
为了逗梁安安开心，肖建带梁安安去了日本旅游。白天，他俩去迪士尼，晚上就住在安缦酒店，肖建搂着她，俯瞰东京。
“那段时间美好、又很疯狂。”除了吃喝玩乐，他们俩几乎谁的电话都不接。
那条夸张的花臂，就是这个时候纹的。梁安安觉得，肖建用心满足了自己的少女心。
梁安安也曾怀疑过肖建对自己有几分真心，直到有一天看着夜景时，肖建搂着梁安安，下巴支在她的肩膀上，动了情——
肖建提到了自己的太太，说她人很好，好得有点拘谨生分，对什么都能原谅，对任何人都容忍。
“她曾经中过风，这几年身体很不好，甚至求仙拜佛，家里都是香灰味，桌子上都是素食，快成仙了。”
他说，自己这辈子如果没遇到梁安安，该是白活一场。
梁安安当时就哭了。这句话，大学那个男友也说过。哭完了，她就把舅舅集团那个大项目的标底告诉了肖健。
只不过，梁安安没忘了舅舅告诫她的话，故意把标底压了2成半。
从日本玩回来不久，肖建的公司就中标了。
肖建在拿到了标底、顺利签了合同之后，越来越意气风发，但梁安安却渐渐等不到他了。
曾经，梁安安发的微信肖建总是秒回，现在一整天都没一句回复。
梁安安忍无可忍，跑去肖健公司找他，秘书总推脱说他不在。梁安安又去地下停车场堵他，他搪塞着说，让她回去等。
那天，梁安安回家时淋了雨，发起烧。住的地方太过偏僻，周围没有医院，梁安安哭着给肖建打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是另一个女人——
“谁？”女人声音温柔，很轻。
梁安安没说话就把电话挂了。一定是他太太。
曾经这个女人的存在让她心安，“有老婆，不用我负责。”
但那一刻，这个声音像一记鞭子，抽醒了梁安安。她想了很久，自己究竟是谁？
梁安安突然明白过来，她又被甩了。这次比大学时更惨，是被榨干价值之后甩的。
但很快，更惨的来了——梁安安的金卡被停了。回到肖健给她买的房子里后，她发现，门锁也被人换了。她就站在楼道里，给肖健打电话，对方冷冷地回答：都过去了，别纠缠了。
大楼的管理员上来轰她，撂下一句：“个个如此”，鄙视地离开了。
从小娇生惯养的梁安安，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更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梁安安就被舅舅叫到办公室，狠狠骂了一顿。
梁安安明白了，舅舅是听了恶人先告状，觉得自己外甥女勾搭客户还牟利。梁安安心里恨透了肖建，却不敢回嘴。
梁安安没脸再去舅舅的公司上班。梁安安爸爸也知道了这件事，梁安安回家后，恼羞成怒的爸爸打了她一个耳光。梁安安也不敢再回家，这次是真的住进了闺蜜家。
这段感情不仅让自己再一次被甩，还到了如此走投无路的境地。
梁安安心里憋着一口气，闺蜜给她出主意，让她去律所问问相关的法律事宜，看看走法律途径能不能给自己出出气。
于是，梁安安找到了我。
我还记得梁安安出现在街对面的时候，花臂，红发，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注意。
她走路时还一摇一晃，像长不大的孩子。
梁安安将她和肖建的经过事无巨细地讲给了我。
提到她和肖建刚在一起的时候，她说得很动情。说到纹身，梁安安她撩起衣服给我看了她的花臂，还问我漂亮吗。
我有点搞不懂，这个男人显然是给梁安安设了一个套，她在说起这些经历的时候，却丝毫不见后悔，依然很“受用”。
我还注意到，梁安安除了胳膊，胸前也纹了身，只是那刺青歪歪扭扭，极不清晰，与漂亮的花臂有天壤之别，犹豫了几次，我还是没有开口问。
讲完情感纠葛之后，梁安安问出了憋在心里最关键的问题——
“泄露标底会判几年？”
“不一定触犯刑法，要具体情节具体分析……”我开始给她讲招标法，告诉她，什么是造成实际损失，和什么是犯罪构成要件。当然，梁安安的所谓情感纠结背后也是很有可能触及刑法的。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听到可能需要负责任的时候，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抹后悔的神色。
听我说完，梁安安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只说了谢谢，要了我的微信。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我猜，她还会再来。
后来我才知道，第一次见完我之后，没消气的梁安安把从我这听来的一知半解的法律知识，混合了骂人的话，一股脑都发给了肖建。
肖建显然早有准备。他完全没有像梁安安想象的那样害怕或道歉，反而出其不意，向梁安安丢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肖健发来几张照片，居然是梁安安的裸照！每张都清楚地呈现出了她的面部和隐私部位。
梁安安傻了！那些照片应该都是肖建在日本酒店偷拍的。
随着裸照而来的，是肖建几段不堪入耳的语音。
“我给你发到网站上，配上你的电话，会有好多男人花钱来满足你。也许，你会成为网红，说不定也会有人叫你‘安老师’。”
“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告诉我的标底压过价，我没让你赔偿损失就不错了。”
原想找个不用负责的“冤大头”，没想到自己成了那个被人从头耍到尾的笑话。
梁安安被彻底激怒了。
第二天一早，梁安安就直接跑到了肖建的公司楼下，准备面对面与肖建对质。
这一次，她顾不上那么多，直接走了正门。
到了门口，操着外地口音的保安死活就是不让梁安安进去。梁安安一急，对着保安室破口大骂，很快就聚集起一堆看热闹的人。
保安气得脖子红了，正在双方对峙的时候，一辆电力故障车开到肖健公司的门口，保安只好打开电动栅栏。梁安安看准时机，把心一横，突然矮身躺在了电动栅栏的轨道上，谁来拉，她就放声嚎叫。
两个保安没想到梁安安会来这么一套，急得俯身拉她，拉扯之间，一个保安扯开了梁安安的上衣。梁安安就这样暴露在围观的众人之下。
就在路人纷纷掏出手机准备拍照的时候，一件衣服搭在梁安安的身上。一个体态微胖的中年女人喊退了保安。
中年女人没斥责梁安安，也没有报警，她的话很平静却特别惊人，“我是肖健的太太，他今天不在。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说完，她将梁安安带到经理办公室。
梁安安想，找不到肖建，找他太太更好，反正都是一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面对面，梁安安没啥犹豫，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说完挑衅一样地看着那个斯文的中年女人。
肖建太太听着这些话，脸上越来越苍白，嘴唇越来越颤抖，手捂着胸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有什么病一样。
她们都不知道，彼此的命运从此往后会被紧紧地连在一起。
不管梁安安怎么闹，肖建就是油盐不进。
梁安安则一边着急生气，一边害怕肖建真的把那些裸照发给自己的舅舅、家人。
就是那时起，梁安安开始每天给我发各种消息，最绵密的时候，一天发来几十条语言，无论早晚也不分时间段，东拉西扯很久。
她问我：“律师哇，现在法律有通奸罪吗？”
我说没有，她又问我：“那我的一个朋友是干洗头的，插足别人怎么就被判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