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中世纪欧洲的整体发展：引入与变迁

所谓整体发展,是指各地区各民族由相互闭塞到逐步开放,由彼此分散到逐步联系密切,终于发展成为整体这一历史进程而言的。中世纪早期,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自然经济占统治地位,欧洲各民族地区基本上处于彼此分散、相互隔绝的状态。

10、11世纪以后,随着城市的兴起、工商业的发展,人们开始打破彼此之间的闭塞状态,各地区各民族之间的交换和往来日益增多,整个欧洲在政治、经济、文化上逐步发展成为一个矛盾而统一的整体。这一发展趋势,对后来近现代欧洲历史发展进程影响深远。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当今方兴未艾的欧洲一体化进程即发轫于此。

从自然经济转向自由贸易

从根本上说,推动各地各民族由彼此分散向相互交往、由自给自足向相互依赖发展的动力是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所说:“各民族之间的相互关系取决于每一个民族的生产力、分工和内部交往的发展程度。”

中世纪早期,自然经济支配欧洲大部分地区。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手工业劳动逐渐从农业中分离出来,成为独立的生产部门。广大手工业者定居城市或领主城堡、寺院附近及交通要道,从事工商业生产,使长期陷于萧条的古老城市重现生机,新的城市不断出现。这样,到11世纪,在经济相对发达的西欧就涌现了大批手工业行会城市。

城市的兴起及发展,对推动欧洲历史整体发展影响深远。城市以发达的商品经济关系,不断侵蚀和瓦解着中世纪的封建农本经济,催生出新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从而逐步打破了过去那种自给自足和闭关相守的状态,促进了欧洲各民族各地区之间相互往来和彼此依赖。城市基于自身利益,要求自由贸易,反对封建割据,支持王权强化和国家统一,从而推动欧洲政治逐步由分散走向统一。

基督教是驱动中世纪欧洲整体发展的另一强大动力。恩格斯指出:“中世纪是从粗野的原始状态发展而来的。它把古代文明、古代哲学、政治和法律一扫而光,以便一切都从头做起。它从没落的古代世界承受下来的唯一事物就是基督教和一些残破不全且失掉文明的城市。”刚刚迈进中世纪门槛的欧洲,由于长期战乱,社会经济遭到严重破坏,西罗马帝国原来的政权系统土崩瓦解,而刚刚登上欧洲舞台的日耳曼人又没有治理社会的经验，基督教是当时欧洲唯一能压倒异教并具信仰征服力的宗教。

基督教在教义、组织和制度等方面业已成熟,并熟谙社会秩序和文明的重建,因而担当了重建欧洲社会秩序和文明的重任。从一开始基督教会就积极介入中世纪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成为推动欧洲社会整合和文明重建的精神动力和物质动力。教会通过倡导上帝的和平、上帝的休战运动,设立禁日和禁季,制止暴力,维持社会秩序;教会不仅参与了封建秩序的重建,还利用宗教维护该秩序,为其披上一层合法的外衣;教会通过改变日耳曼人等蛮族的信仰,塑造了一个拥有共同宗教信仰、宗教感情和文化的新的欧洲民族,从而推动了中世纪欧洲的整体发展。

十字军运动既是中世纪欧洲整体发展的产物,又是推动中世纪欧洲向更高层次、更大范围内整体发展的巨大动力。十字军运动以前,欧洲从未被同一情感所激动,或为同一事业而行动。十字军运动是欧洲历史上第一次在较大规模上打破各地区各民族间相互隔绝状况,在全欧范围内建立广泛联系的尝试。

十字军运动是一次全欧性的事件,整个欧洲都参加了,它展示了基督教国家的团结。同时，十字军运动削弱了拜占庭和阿拉伯的竞争力量,加速了11世纪以来欧洲商业的复兴,扩大了东西贸易。通过贸易这一纽带,整个欧洲在经济上愈来愈结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十字军运动推动了大采邑和大的封建实体的形成和扩大,社会开始由分散走向集中。由十字军运动所促进的欧洲社会经济的发展,城市和市民阶级实力的增强,对于欧洲各国的政治统一,同样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总之,到十字军运动结束时,以前欧洲那种各据一隅、各自为政的“普遍的地方性”的趋势已经中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集中化的趋势。

集中化的中世纪欧洲商业

伴随着城市的兴起、十字军运动的开展以及国内外贸易的扩大,到中世纪中后期,欧洲经济整体发展趋势已十分明显。一是以地中海贸易区、北海—波罗的海贸易区为支柱的欧洲国际市场的初步形成。

地中海贸易区肇始于意大利商业城市的崛起。意大利正当地中海东西交通之要冲,三面环海,北方城市又当出入阿尔卑斯山之重镇,因此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大收欧洲与拜占庭、巴勒斯坦和伊斯兰国家贸易之利。

早在10世纪，意大利北部城市威尼斯就已从事地中海贸易。十字军东征助长了威尼斯在东方的贸易优势。1378年,威尼斯战胜它的商业劲敌热那亚以后,俨然以霸主身份控制着海上贸易的商路。威尼斯广泛进行东西方中介贸易,它的商船向北到达法国、英国、尼德兰,同时还驶入黑海,同俄罗斯、波兰贸易。热那亚则从东方港口撤退,转到西欧的法国和佛兰德斯发展了自己的商业。它还开始了与布鲁日、伦敦之间的航运业务,成为西地中海商业帝国。

随着航运业向法国南部和埃及北部的发展,地中海沿岸的里昂、尼罗河流域、马赛、蒙纳利埃、纳尔滂等港口和整个普罗旺斯、巴塞罗那、卡塔罗尼亚的贸易都发展起来。从11世纪开始,商路穿越阿尔卑斯山隘向北发展。从威尼斯经过勃伦纳河、梭恩河到达德意志地区,又经塞普第麦、圣伯纳德与莱茵河流域相通。这样,在欧洲南部形成了以地中海为中心的贸易区。

与此同时,北海—波罗的海贸易区也在孕育之中。北欧人在北海沿岸的莱茵河、马斯河、些耳德河交汇处建立了市场,并把科伦、美因兹联系进这个商业网,提尔则成为当时商人经常往来之处。马斯河把马斯特里赫特、列日、惠伊、迪囊、凡尔赛联系起来。而些耳德河则把康布雷、瓦郎西、图尔内、根特、安特卫普等城市的商业联系在一起。海峡以北各国与欧洲大陆之间的贸易联系也加强了。英格兰海岸地区通过卢昂、塞纳河口,逆流而上与巴黎、香槟、勃艮第等开展贸易。

两大贸易区由两条重要的贸易通道连接起来:一条经波河、阿尔卑斯山和多瑙河,把热那亚、威尼斯同维也纳、奥格斯堡、纽伦堡、康斯坦茨连接起来;另一条取道龙河、梭恩河,通过香槟、弗朗斯岛和佛兰德斯的商业中心把地中海和欧洲西部连接起来,甚至经由默兹河和摩泽尔河而与莱茵各地连接起来。这样就初步形成了以地中海贸易区和北海—波罗的海贸易区为支柱、辐射全欧洲的国际市场体系,控制着中世纪的欧洲。尽管13世纪交通落后,商务交往颇费时日,但这种经济联系网络的初步形成,打破了欧洲各民族各地区彼此孤立、相互隔绝的状态。

二是国际大都市的崛起。随着欧洲各地区间贸易的发展,特别是与外部商业联系的加强,在欧洲各地崛起了一批国际大都市,诸如意大利的大工商业城市、佛兰德斯的毛织城市、德国的汉萨城市、尼德兰港口商业城市以及国际性的集市城市等。意大利城市的兴起和繁荣,是发展利凡特贸易的产物。

14世纪以后,汉萨城市的逐步繁荣则是发展波罗的海贸易的结果。而香槟集市、德国南部与瑞士集市区以及里昂集市是外部输入商品重新在欧洲内部进行分配的集散地。至于米兰、佛罗伦萨以及佛兰德斯的手工业城市,其兴起和繁荣的根源则是国际市场初步形成条件下地区分工规律作用的结果。这些城市即使按照现代国际大都市的标准来衡量,其国际性也十分明显。

地中海城市的东方贸易商品越过阿尔卑斯山,一路向西运往香槟集市,一路往北向中欧内陆运送。那些国际性手工业城市产品销售市场也是远程的,如佛罗伦萨呢绒主要销往东方,也有部分在西欧的布鲁日、安特卫普、巴黎、伦敦等地出售。从原材料和生活资料的来源上,国际大都市主要依赖远程供给,如佛兰德斯诸城市的毛织业依靠英国的羊毛和地中海东部的染料。在热那亚商人从事的地中海东部粮食贸易中,在汉萨商人从事的波罗的海谷物贸易中,都有一部分供应本城居民消费。

其次,人员流动国际化。13世纪末以前,香槟集市在佛兰德斯的对外贸易中占有重要地位,它由一系列集市组成,来自欧洲各地的商人云集于此。香槟集市的衰落促成了布鲁日的兴起,到13、14世纪布鲁日发展成为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一些意大利商人在城内定居,意大利人的店铺、摊棚陆续建造起来。佛罗伦萨人的街道从1292年起就开始存在。威尼斯人的街道在1333年出现。

三是国际分工的初步实现。意大利城市很早就从地中海、黑海各地进口粮食,而北部西欧则从波罗的海进口粮食。到15世纪中期,东欧已逐步成为西欧的粮食、肉类、原料产地,这就明显地造成了东欧经济上的依附性。按照瓦勒斯坦的说法:“从15世纪起,从东欧流入西欧的产品首先是大宗商品，而从西欧流入东欧的是纺织品、盐、酒、丝绸。到15世纪末荷兰已离不开波罗的海粮食。”

此时西欧经济已在悄悄地开始向外扩张,其扩张对象首先是历史关系密切的东欧、中东、北非。到地理大发现前夕,通过国际分工已初步形成以西欧为中心,囊括东欧、中东、北非的国际经济体系。

四是国际贸易规则的出现。在欧洲经济逐步走向整体发展,商业竞争压力越来越大的情况下,各国开始制订和编纂商业法。第一部海商法汇编《海上领事法》约13世纪诞生于加泰罗尼亚。威尼斯人于1255年率先采用这套法典。以后,比萨人、热那亚人和欧洲其他以海上事业为生的民族都竞相效仿,《海上领事法》成为地中海各港口通行的基本法。

总的来讲,5~15世纪的欧洲历史,从其联系性和整体性发展来看,可以分为二个阶段:第一阶段从西罗马帝国灭亡到11世纪,是欧洲社会分散孤立的时期。第二阶段从11世纪到15世纪是欧洲社会打破相互闭塞状态,从缺乏联系到建立联系,直到形成一个整体的时期。中世纪欧洲整体的形成和发展,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增强了欧洲各国各民族之间的政治、经济、文化联系,从而最终促进了作为整体的现代欧洲文明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