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阴村的“百姓石匠”

兴县石阴村的山跟别处不同，山底是泥沙碎石积聚，再往上就是崖壁陡似削、山石横如断，山头覆盖着黄土，坦诚而傲娇地展示着自己青色的皮肤和“钢筋铁骨”。兴县地名志曰：地处山阴面，石阶上，原名孙家圪台，后白、王等姓增多，改名石阴村。
石阴村最多的是石山、石沟、石窟、石岩、石壁，它们历经千年风雨侵蚀，依然坚强，以石头的倔强证明着自己存在的价值。你要是来过这里，一定会叹服当地的窑洞建筑。
石阴村南北走向，越往南越狭窄，窑洞也由横亘东西的十几眼到南边的二三眼，最窄处是只容得下两个人并排行走的一座石桥，这是东西两座石山连接最近的地方。这里所有的窑洞都倚山而建，年代最久的在最高处，顺着地势你就会看到如此奇观：窑洞呈自上而下的梯形状，一层窑洞、一层石阶；再一层窑洞、一层石阶。居住在山顶的回家之路悬空在半山腰，那一层层石板或一圈圈石头像是要随时落下，仿佛危险高悬在头上。但山腰的人家不会担心这些，山底的人家也从不怀疑那些碎石泥沙会自由落体，因为聪明的石匠早就做了有效的防御，不会影响到生活，更不会危及到生命。
在这里，最下一层的居民要建房，首先要在与南川河水抗击了几千年的天然岩上开凿奠基，其复杂与艰难最考验石匠手艺，既要考虑窑洞的结实、耐用、美观，还要依据山石纹路和走向，确保屋顶上的碎石不会砸下来。设计和建造这种窑洞的石匠就是石阴村的。村里87户，有15人都是石匠，他们有父子相承的，有亲友互助的，还有耳濡目染自学成才的。不管以何种方式成为石匠，既没有拜师礼仪，也不存在保留一手。
要是你穿越到上世纪80年代的石阴村，一眼就可以识别出迎面走来的两个人，哪位是石匠，哪位是农夫？那眉毛和睫毛灰白蓬松的一定是石匠，他们大都皮肤黝黑、满面石尘、丹田气定嗓门高。石匠在每天“嘿嘿嘿”的号子声中，会与撬棍、锤子、錾子等工具构成和谐而铿锵有力抡锤曲，并回旋在山谷中，石阴村的小孩从小听着这样的声音长大，从不同的叮叮当当声中，还能辨别出正在进行哪一道工序……
石匠是最苦、最累、最危险的谋生手段。其中，打石头更是个高危活。
开山炸石的工程一个人是完成不了的，一般会有三位石匠共同开山。石阴村的后沟了、火燎塔、无量山都是采集石材的天选之地。石匠们会首先在山上选一块表面平整、质地坚硬的大青石，用小锤子凿好洞眼，填上炸药。开山炸石的头天夜里，三人挨家挨户地嘱咐村里人，第二天关好窗门，不要走动，等炮声过去再出家门。正式点火的这一天，需要两个人分别守在石山底下的两个路口，摇着小红旗提醒过往行人：前方危险、请勿通行！
最危险的工序是点燃炸药，需要点火石匠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好藏身之处。这就需要他提前找好逃生之道、藏身之所，并计算好火药点燃到爆炸的时间，精确到秒。为了确保安全，点火石匠每次都会演练几次再点。
等巨石被炸开，得先清理周围松散的石块，确保没有松动滚落的可能，才能用铁棍把巨石撬起，让它落到山底平坦处，再用墨斗在大石头上崩线，接着拿小铁锤子和手锤钻子抠缝，这是个细致活。为了降低摩擦产生的热量引起的工具发热，减少石尘飞扬，有经验的石匠会在石头上倒上水，再把小錾子间隔几厘米插入石缝，用大锤敲击，使石头分裂成厚薄一致的长石条，然后根据需要，凿成大小均等的小石块。对于那些用于做窑面子的石块，还需雕出斜纹或别的图案，这就要考验石匠的手艺了，这时家用石匠就像一位艺术家——专注而骄傲。
大部分的户主为了降低成本，会自己开山炸石，准备好巨石后再请石匠凿成小石块。石阴村的石匠各有所长，王师作为全村石匠的师傅，箍窑洞打顶、做石拱桥，没有比他完成得更漂亮的；孙侯超是抠牛槽、打磨盘的一把好手，十里八乡远近闻名；孙厚了会在石面子上凿出寓意吉祥的文字，这个技术也让他打的窑面子石头供不应求；孙丑明开山炸石的技术安全又精准，可谓是炉火纯青……石阴村每一户人家在箍窑洞、筑围墙时，不管请不请主师，全村石匠都会义务分工合作，以求达到最佳。
石匠是个古老的职业，石阴村的大多是百姓之匠，跟国之工匠相差甚远，他们平凡到只会建造窑洞、垒砌围墙、筑堤打坝、修桥铺路、垒猪圈、圈鸡窝、造厕所等，但这些都是与百姓息息相关的。在他们的世界里，抠牛槽、打磨盘、凿碾子就是技术含量最高的工艺，能在石头面上凿出幅抽象画——锥形叶的兰花，或者寓意吉祥的“福禄寿喜”，那就是“顶流”。兴县县城、乡镇、村庄，都有石阴村石匠的足迹。上世纪80年代，兴县石匠一天的工资三元，包吃包住，后来是三十元。
现在几乎没有人用石头做建筑材料，所以像石阴村这样的家用石匠，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然尘封在历史的记忆中，但传统石匠那诚实本分的品质，敬业、精益、专注、创新的精神，在潜移默化中增强了石阴村人的自信心和自豪感，这种精神代代相传，深入骨髓……□孙玉香

来源：山西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