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参加了一次民俗活动，我被土到感动

元宵节那天，北京798园区拥挤不堪。下了出租车绕了很多圈才抵达同心广场。不大的广场上伫立着几个很难去形容是否具有传统美的大型充气人像。

外圈的人踮着脚探着头使劲往里面看，沉闷阴郁的冬日，黑色的羽绒服，乌压压一片笼罩着广场。

跟着人流挤进去，先印入眼帘的是粉色的发廊集装箱，“乱七八糟”地贴了很多元素，集装箱上写了大大的“玛仕特乐园”五个大字，两边的龙对着中间的杀马特发型彩灯。集装箱周边立着几个礼花彩灯，左边的彩灯下有一辆改装过的靓丽三轮花车。

三轮花车

里圈的人顶着一簇一簇五彩斑斓的杀马特假发，随着《Miss You》点头、摇摆、相互捧场、尖叫鼓励。

劲歌热舞们

我一瞬间脑袋发麻，不仅是面对劲歌热舞的无措，更像是被瞬间送回县城童年的不适。

我跟这个小孩一样不愿看

在这么一个杂乱无章的开放空间里，我站在外圈的最里层，木讷地看着里面的人开始狂欢。

叶甫纳与杀马特

以上描述的场景就是798电子广场开启的民俗文化主体活动。“玛仕特乐园”是艺术家叶甫纳的作品，她来自云南，她的很多作品关注杀马特文化和少数民族的本土文化。

她第一次被杀马特震撼到还是初中，放学后学校边上的网吧站着很多头发冲天，穿着小脚裤的瘦小男士。那时候的叶甫纳觉得这群人看起来凶狠无情又酷炫，夸张又忧郁，想融入其中，但又暗自提醒自己是个好学生而胆怯地退去。

直到 2019 年，一次心血来潮的石排镇之行，叶甫纳终于参加了一次杀马特聚会，真正实现了小时候的愿望。 在那里，她认识了罗福兴，也就是杀马特教父。 她在现场做了一个杀马特头，还认识了一群来东莞打工的杀马特们，里面有她的云南老乡，和她操着一样的口音。 有的人在小厂里工作，有的则是在发廊，还有的干脆混日子，不干活或者在溜冰场兼职，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所有人都像家人一样，一起唱歌跳舞特别开心。

罗福兴在现场给客人做发型，感觉上相互满意

那个晚上，叶甫纳回住处的路上，脚步变得特别愉悦轻盈，路人都注视着她，还纷纷与她合影，“我居然是杀马特，我可以这么酷，我根本不想洗头，我根本不想离开这个身份，我是杀马特，我永远都不用睡觉了！”。

那之后，叶甫纳开始创作与杀马特的一切，她拍摄了金丰溜冰场的故事，在上海和北京举行了几次杀马特聚会活动。

现场播放的杀马特纪录片

在上海，TA们误入了人民公园的相亲角，遭到了在场替子女相亲的大爷大妈的对抗与攻击。他们对杀马特聚会表示愤怒：“怎么会有这么一群人不工作、不听父母的话，在大街上丢人显眼。”经过安福路，又吸引了一批“老法师”们的注意，他们疯狂贴近，用镜头表达对这幅情景的渴望。很意外，那次活动上了热搜，大致意思是说这群人支援了被网暴后自杀的粉发女孩。

这些经验最后都成了纪录片《与杀马特同行》，放置在叶甫纳的作品「玛仕特乐园」的集装箱里。邀请观众走进来美发美甲、劲歌热舞。

张晓与怪力乱神

刚退出杀马特的地盘，一些巨大花灯神像又围住了我。

瑜伽菩萨（充气版）

这些神像来自张晓，他从来没留过杀马特发型，因为他是个光头。他关注城乡审美得从几年前回到老家看到表姐的相册说起。

表姐家有一本相册，里面的照片全是表姐的同一张脸，身体却换成了各种明星和时尚模特。他问了表姐拍摄的照相馆，并与照相馆师傅合作了起来，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为当地人制作和翻新照片，这也是他创作关于城乡审美差异的作品的起源。

2018年的时候，张晓在微信上看到一组图片，那些图片拍摄的都是我们日常生活中见不到的神像，有语文菩萨、英语菩萨、体育菩萨等神像，他通过网络找到这些神像的所在地，是在宁波的乡下。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她用了毕生精力去做了这些塑像，放入寺庙，她说这些塑像都来自现代人的新需求，所以她就根据这些需求排行，一个一个地将这些神像做了出来，让现代信众们实现有求必应。

这给了张晓新的灵感，《怪力乱神》就这么诞生了。这个词其实出自《论语》，“子不语怪力乱力乱神”。这句话有很多解释，但是张晓给出的定义就是字面意思——关于怪异、勇力、叛乱、鬼神之事。

《怪力乱神》在现场，摇身一变成了花灯

张晓在四川找了一个木匠师傅，一起合作。他们制定了一个列表，根据身边人的需求开始创造新的神像。这个木匠师傅从前是在雕塑厂打工，做的都是一些常规神像，符合民间审美。他们反复修改草图，但在成品呈现方面，还是运用了传统民间方式与色彩，山楂木为底，再刷漆。前前后后一共制作了一百多个神像：整容菩萨，瘦身菩萨，瑜伽菩萨，外卖菩萨，锦鲤菩萨，点赞菩萨，考试菩萨……

这些在大多数人看起来古怪艳丽的神像在当地收到了热烈欢迎，但就像财神顺应时代摇身一变成了瑜伽菩萨，这次艺术节里木质材料也顺应此刻换成了花灯。

接下来，他想造一间寺庙，把这些神像都搬进去。像一个常规寺庙一样，欢迎所有人的到来，无论这些人是虔诚的还是戏谑的。

城乡审美与互联网

叶甫纳曾在快手上联系过一位杀马特，脸很尖很白，他曾在金丰溜冰场打工，溜冰场倒闭后他在快手上贩卖溜冰鞋。后来他整整消失了两年，是因为进去了。不久前终于见面，他不再是快手上的模样，变成了工地上搬砖的农民工，沧桑疲惫。

这是大部分杀马特的走向。年轻的女杀马特们早早怀孕生子，男杀马特们因为生计慢慢与现实妥协。也有特别爱跳托马斯回旋的杀马特，腿断了也不停止回旋，直至溜冰场关闭。工厂的招工标准越来越严格，不允许染发，不允许奇装异服，不允许纹身，杀马特们不愿意放弃自己外貌特征，倒也开始寻找新的出路，比如快手。

杀马特一直与互联网紧紧绑定在一起。早年互联网开始在大陆普及，城乡结合部、乡下都慢慢有了网吧。留守在农村的农二代们无所事事，为了探索更多的外界信息开始在互联网上学习、模仿，并试着表达。外界单纯的认为杀马特只是在模仿视觉系，但实际上他们也会加入很多民间文化元素，比如出现在中国西南部的苗马特，上身杀马特发型下身苗族服饰。

杀马特有旺盛的创造力，他们也不需要那些解构杀马特的电影或是报道，那些东西对于群体本身来说这是件特别幻灭的事儿，“杀马特贵族是最酷炫的，如果说我是农二代、打工人，等于打回原形的，杀马特是不愿意承认的。”叶甫纳说。

这些东西是给别人看的而不是杀马特自己。

城乡审美之间并不会殊途同归，对比杀马特，怪力乱神却不需要在互联网上证明什么，相反人们会闻风而至。因为是神像，没有人会开口指责土或是俗，倒是开始诚心祈祷。 张晓甚至打算把这些神像放到元宇宙的NFT里去，付费请神再送神。

叶甫纳与张晓

「玛仕特乐园」与我的乐园

回到广场，这个被安置在北京的缩小版“县城市政广场”，人越来越多，有来唱卡拉OK的、跳广场舞的老人、嗑瓜子的闲人、吵得要命的小孩、背着手的保安，还有亮起来的大型充气装置和霓虹灯。

项目负责人告诉我，这场活动的初衷就是为了扔掉那些精英化的艺术形式，更想把那些被遗忘的“民间艺术”放在公共空间中，人们可以参与进来，多元而不受限制，再 融合亚文化和流行的视觉元素，便是“新民间艺术”。

路人爷爷加入广场舞

听着许嵩的歌走在「玛仕特乐园」里，我像是回到了童年的温热傍晚。

那时候我总是背着书包羡慕地看着身边的小孩儿在广场玩着充气城堡和蹦蹦床，闪着灯的摇摇车，还有沙画、气球打靶的摊位。我没有零花钱，通常父母也拒绝我参与这些游戏，不安全、不卫生是他们的口头禅。

马路边上还有馋人的小摊，牌子上写着铁板大鱿鱼、臭豆腐、瘦肉丸，一看就是路口打印店设计输出的，混子们在摊子边上吸烟，改装过的摩托车放着难听的歌呼啸而过。直到初中，我都买不起摊子上的任何一样吃食，总是让朋友分我一口。我会趁着尝一口的时候，偷偷瞥一眼身边的混混们，他们用发蜡打得硬邦邦的头发有时候会戳到摊子上的招牌，“嘭”的一声。

小区里的楼道会有粘湿的牛皮癣，我慢悠悠蹭到家门口，防盗门打开也没有人，回南天会把黄色木头家具和瓷砖地弄的湿答答。我把我所有的幻想都寄托在 QQ 空间，里面有亮丽的裙子和色彩斑斓的家，还有我的宠物对我说 byebye。

每到周末，我会去乡下外婆家，要早早的替外婆写好经文叠好元宝，都是些大红大橘色的经文，在上面要写上家里人的法名。 再跟在外婆身后去河边的寺庙。

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搞清楚这是什么派系的寺庙，里面有真人、菩萨、还有外婆捐了一大笔钱给我们一家三口画的壁画。菩萨们的嘴巴总是在刷漆后的一个月里艳红耀眼，我总是看着那一张张嘴出神，手总是会被掉落的香灰烫到。

过年的时候，外婆家隔壁的村子上会有庙会，五姨会把我放在自行车前兜里骑车前往，我通常会穿滑溜溜的白衣服，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只肥又大的番鸭，一个劲儿地夸我五姨买的好。庙会有让人害怕的人头蛇身女，巨大的杂技团帐篷里那些看着赤身裸体的人……我总不爱去，那里的热闹让人畏惧。

但这些东西都随着我的成长和迁移而消失了。

天渐渐黑下来，三蹦子开始出发游街，人群紧随其后。我也漫无目的地跟在后面，试图找回过往的一切。

这不是噱头，也不是哗众取宠，这是属于我们的，从经济飞速发展中城乡变化演绎出来的民俗风景。

798广场艺术节由北京七九八文化科技有限公司主办，将在798艺术区三大地标广场内推出三大主题艺术活动，陆续演绎公共艺术的多样形态，打造“属于每个人的艺术节”。此次活动将从2023年12月持续至2024年3月。798联合艺术家、艺术机构共生发展，用「艺术」激发公众对生活的热爱，从不同的切入点探讨当代艺术的公共性、交互性、在地性与多样性。

//作者：雌雌大盗

//编辑：冬甩

//设计：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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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提供：798广场艺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