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汪怀旧记】外家行

徐州市贾汪区网络文化协会会长单位

资料来源：冯诗元

贾汪怀旧记：外家行

冯诗元

大年初三，我们姊妹七人到青山泉镇四清村老表家做客。

时隔多年，四清村已旧貌换新颜，难以辨认过去进村的路了。村里村外绿树环绕。花园、广场、河道、池塘精巧布局；到处高楼耸立、亭台迤逦；庭院清洁、整齐；宽阔的街道铺上柏油，道道路牙石砌成一个个方形的花圃，灯柱沿街林立，延伸到各家各院。昔日的穷巷陋室已被扫进了时光记忆里，再不是旧模样。我老眼昏花，难以找到通向外婆家的道路。转来转去、犹豫迟疑，一时没有了主意。

忽听阵阵鼓乐声，循声来到村内的广场。这里正在上演春节联欢会。人山人海，锣鼓喧天，莺歌燕舞、笙乐悠扬。我便靠近观看节目。

独唱，大合唱，舞蹈，好戏连台。忽又看到两条红色长龙在广场上舞来舞去，伴着锣鼓、尽显雄姿。最后又是拔河比赛，双方势力相当，不分上下，时而拉向东时而拉向西：加油、加油的欢呼声震撼天际。胜负难分……

我观看了一个多小时，忽然想起我来此目的。光看演出了，表兄表爷们在哪里？我拿起手机，拨通了二表弟的电话，传来二表弟的声音。我说：“老表，我早已来到广场了，但却找不到你们的家了。”

“你们在哪里啊？”

“广场东边，我正在看节目呢？”

不多一会，只见几个老表从广场人群中挤出来，多年不见，我们都激动得泪流出来了。

于是，我们随着他们到各家转了转。

大表哥住在村西，二表弟住在村东：家家都耸立着二三座楼房，门前停着小轿车。

来到三表弟门口，一看见那棵老槐树，我便立马认出来了，这里就是外家的老宅。如今，老宅已分成前后两进院落。后院新建的两栋楼房，是三表弟两个儿子居住的，前院的老土屋不见了，已在原地基上也耸起楼房。这是三表弟老两口子的住地。

那棵老槐仍然挺立着，粗大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但仍雄姿勃发，看到它触发了我许多儿时的记忆。

我曾在树荫下捉吊绿虫、爬树摸过鸟。

大槐树下的碓窝子仍在，我依稀看到姥娘正在踹碓的身影。

那年我刚放假，便来到姥娘家。姥娘正在踹碓。她看到我便笑着说：“怪不得一早起就直打喷嚏，原来外孙来啦。你娘怎么没来？”我说：“姥娘，我娘在家哄弟弟妹妹不得闲，等我爸做生意回家就一起来。”

大槐树西边那块大石台子，仍然卧在那里，就像当年一样稳如泰山。这里曾是我爱情萌发的地方。月光下我和姨姐坐在石台上，姨姐拉着我的手说着悄悄话，那时我正在上初中，姨姐闪着媚眼望着我，说些似懂非懂的情话。

早先，是姥娘作的媒。当着我娘和姨母的面说："我作媒，你们两家作个姨娘亲吧！“虽然在文革中，姨姐变了心，婚事未成，但每当想把这件往事、心里仍甜丝丝的，因为这是我的动恋。如今记忆犹新。

进了过道门：依稀看到妗母正在给猪喂食。见我来了，她说：“孩子，你来的正好，你的表哥、表弟表妹，天天盼你来 一起玩呢？”进了堂屋，那是三间土墙草顶的低矮房子，看到舅舅坐在桌子前，与他侄子赵龙军谈论书法。我喊了声"舅舅" ，便倚在他身旁。舅说：“你上什么学！”我说读初二。他笑道：“了不起，我外甥上了中学啦，将来必定有前程。”

舅舅问我：“你练毛笔字吗？”我说：“练呀！“他把毛笔蘸了点墨汁，递给我：“你写几个字我瞧瞧！”我不假思 索在纸上写了"舅舅好"三个字。舅舅拿起我写的字，仔细看了几 遍说：“写得还可以，但是不入体。你要按字贴练，才能练得好。”说着，便从书架上取出一本颜真卿的字帖递给我。说：“这本字贴就送给你了，你就照着字帖练吧！”我鞠了一躬："谢谢舅舅。"

转眼之间旧茅草屋也不见了，姥娘、妗子和舅，都不见了，但眼前优稀还晃动着他们的身影，言犹在耳。

离开三表弟家，我们一同朝村北饭店走来。

老表们早在饭店里订了两桌酒席招待我们。

这家饭店的生意十分兴隆。也许是正值春节的原故。楼上楼 下、大小房间，都摆满酒席、挤满了就餐的人，人来人往，络绎 不绝，猜拳行令声、欢笑声、唱歌声、祝福声、道谢声、声声盈耳、好热闹的地方。

老表们阖家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来了，围了满满 两个大圆桌。他们齐来欢迎我这些多年不见的姑家亲人。桌上菜肴丰盛：猪羊牛鱼等肉五味杂陈，以及凉拼小炒满满摆了一大桌子，我说：“弄这么多莱做什么，吃不了岂不浪费？”老表说，“家里的人多，我还怕不多够吃的呢？”又摆上白酒、红酒、饮料等，又说：“难得我咱们表兄表弟表妹表嫂，相聚一起。趁着春节欢乐，我们就尽情的喝几杯。”

年青人斟酒，特别殷勤。每人面前放着一大杯。按照贾汪习俗，先是共同碰杯，端起同饮，喝酒、吃菜、吃菜喝酒，边说话边饮酒，酒过数巡。又两两碰杯共饮。老表说：“今天是我们相聚的大喜日子，酒要放开量的喝， 喝醉了，我让孩子开车送你们。就凭我们的高兴劲，平时不能喝的，也要多饮两杯。”

然后是表侄们给我们一一敬酒，不能推辞。这些孩子都是酒场高手，又能喝，又会劝，说话甜蜜蜜的，净往人的心里碰。渐渐地我有些醉意朦胧。

我说：“别喝了，咱们说说话叙叙旧吧！”

老表们不依不饶，仍然再三劝酒。

我说：“虽然酒是好东西，但也不能过量，留点量，来年咱们再喝。”老表说：“酒是联络感情的催化剂。多喝些酒、心里热火了、我们的感情才能更真挚、更浓厚。才能更有深情的话倾诉。”

几个表侄说：“下年你们要来，还要把你家的哥哥、弟弟等一齐同来。不光你们表兄表妹通感情，我们这些二世老表也应聚一聚，坐在一起说说话，要把我们姑舅之情一代代永远传下去。”

大家拍手赞城，相约明年要举行规模更大的酒会。我已有八分醉了。看着窗外的南北大道。我又想起了往事，我问大表哥：“这条路向北是不是通往花庄的！”大表哥说：“是的，以前，这是条土路很窄很难走的。”我说：“你们还记得吗，早年，我们在这条路上撒烟牌吗？" 表哥表弟都说："怎能不记得，那时烟牌都被你赢去了。”

眼前恍惚出现当年撒烟牌的情景：妗母让我们四五个孩子去挖野菜，我们来到这路上 便说咱们先撒牌玩吧，于是就撒起了烟牌，兴趣越撒越浓，把挖野莱的事也忘了。撒了一回又一回，我渐渐赢得多了。二表弟为了争牌，与我吵闹起来。后来搂抱一起、摔跤撕扯，滚在地上，浑身尘土，满脸灰不溜秋的。正在打得不可开交。忽然大表哥喊道：“别打了别闹了，天快中午了，咱们快去挖野菜吧！”

我们这才分开手，二表弟说我的烟牌都叫他赢走了，我便给他一叠烟牌，他才给我做了个鬼脸笑了，我们一起来到花庄地里，挖起野菜！

萋萋牙、富富苗、野贼蒜遍地都是，我们见野菜就挖，不多会，便挖满了篮子。

然后，我们又去西边大沟里捉螃蟹逮麻虾。

这条大沟是北山发大水冲出来，与村北的后涝窝相连。沟中石壁裸露，张牙裂齿。泉水潺潺流淌着，唱着欢快的歌。许多螃蟹伏在石缝中，朝外露头伸爪，睁着大眼，口往外吐着沫。沟底水草丛中藏着不少麻虾， 我们分头去捉，不一会便逮了大半篮子！

急急忙忙跑回家，妗子正在骂着：“几个熊孩子，中午了还不回来，还急等着野菜下锅呢？”大锅里放了不少白芋块，火在燃烧着。妗子把野莱摘了摘，又把大虾的须子剁去洗干净、一齐倒入大锅内，然后拌些玉米面，放点盐。

粥煮好了，我们围在大锅前一碗又一碗喝起来，吃得肚子滚瓜溜圆。那粥虽有些苦涩，但喝起来却感到又香又甜。

那个暑假，我在姥娘家玩了一个多月。回家时几个表兄弟把我送出村外。一直望着我走了好远。

忽然大表哥又喊住我，追上来，他把袋中的烟牌全部送给了我说他下学期不上学了，要到北山放牛，这烟牌也玩不着了！接着又从腰带解下一个蛐蛐笼子，里面的蛐蛐正吱吱喳喳的叫。他说：“送你这个玩，留个纪念！”

我们都哭了，分手而别！

时间好快啊，一晃六十多年过去了。而我们都变成七老八十的人了。其后忙于为生计奔波，走姥娘家这条路渐渐稀少了！

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姥娘家发生了许多事！

一九六五年秋姥娘病逝，终年八十五岁。

一九七六年秋，离姥娘去世仅一年，舅父病逝，年仅四十五岁。苦命多难而又刚强的妗母操持家务，把七个儿女抚养成人，千辛万苦，为他们娶妻送嫁。又有谁能知晓她老人家艰难的路程是怎么一步步走下来的呢？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也吹绿了四清村的山青水秀！

我大表哥干起建筑队的队长，二表弟当了煤矿矿长，三表弟开起了拖拉机。

那时候小煤矿遍地开花、煤炭源源不断往外运，带动各个行业飞跃发展、财源滚滚，赚钱很容易。三个老表都建起了楼房，子孙满堂过起了幸福美满的日月，妗母高兴的脸上笑开了花。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不幸降临二表弟身上。

二表弟媳妇是个漂亮贤慧，而又吃苦能干的女人。她每天到煤矿下班回来，又去大棚种蔬菜，还要照管妗母及三个孩子的生活起居和上学。也许是太累了、身体废惫不堪难以支持。一天她给菜园浇水，一阵强风把她刮入水池中，再也没有爬上来。

全家老少哭啊痛啊，大地悲摧。

从此抚养几个孩子的重担又落在妗母肩上。二表弟从矿上回来，夜间就蜷曲在妗母的床前。

一年年，妗母拖着老迈的病体挣扎着，为几个孩子吃饭穿衣上学，娶妻生子沤心沥血，眼看儿孙长大成人。老人家于二0一三年病逝，终年九十三岁。

一桩桩一幕幕：往事重现在我的眼前。 几个老表也从忆梦中醒来。相互感慨唏嘘不已。

表哥说：“为了我们以往的那份情，也为了今日的苦尽甜来，过好日月，咱们共同连饮三杯。”

大家举杯，一饮而尽。.

二表弟现独自居在村东大棚内。饭后我告别大表哥等人，便随二表弟来到大棚内。

赵家坟地就在附近，二表媳的遭难地就在这里。二表弟说是种菜、看果园、为的是朝朝夕夕看守坟地，守望他的媳妇的魂灵。

我们来到赵家坟地瞻仰礼拜。然后跪在姥爷姥娘舅舅妗母的坟前，磕了头。倾泪如流。

告别二表弟，心中的感叹和遗憾久久难平。人生就是这样：福中有难、美中不足，不可能事事十全十美。漫长的经历，会留下诸多遗憾。但美好却是长久的。老树前头万木春，旧船则伴千帆过。我们这一代老了，终究退出人生舞台，但我们的子孙后代，他们的生活和事业，将会比我们更强更好。

作者简介：

冯诗元：76岁，退休老校长，中国诗词会员，出版过诗集《庸耕诗草》、散文集《乡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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