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臣：运河历史文化趣谈（二）

作 者 简 介

李建臣,清华大学毕业,博士、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科普作协会员、荣誉理事代表作《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狭义相对论的诞生》《时空的弯曲与消长——广义相对论的建立》等科普作品;《故乡的河》《依稀荷塘》《漫步康桥》《鹅湖遗响》等散文;《水上漂来的北京城》《运河文化拾贝》《传统文化源流》《文明史系列》等讲座

本文系作者在北京大学讲座摘要

东汉建都洛阳后，刘秀重点考虑的也是漕运问题。

建武五年（公元29年），刘秀见旧河功能已不敷使用，便下令整修。命河南尹王梁主持施工，西引涧谷二水，东泄巩川（洛水）。此时洛阳面积比周时大一倍。所以在重新设计水道时，让新运河穿城而过，并赐名阳渠。

遗憾的是，由于运河水少，功能发挥不充分，王梁因此被罢免。建武二十四年（公元48年），刘秀再命司空张纯主持修渠。对上下游适当疏导，使情况有所缓解。

80多年后（公元135年），汉顺帝时，又对阳渠进行一次规模浩大的整修，使之更加完善。

阳渠解决洛水入河问题，出河问题则靠汴渠。

黄河虽好，但桀骜不驯时常决口。为解决黄河泛滥，并使漕运更稳妥安全，汉明帝刘庄继位后，启用王景筑渠。

王景是著名水利专家，乐浪郡（平壤）人。东汉初年，其父亲王闳率众投汉，受到刘秀嘉奖。王景自幼聪颖，长大后工于建造。汉明帝永平13年（公元70年），王景被任命为治水总工程师。

经过反复考察、测量与计算，王景最终设计出一条始自古荥阳、流经开封、兰考、梁山、平阴、长清、济南、济阳、高青、至博兴入海的人工水道。虽与今日黄河流向接近，但曲折更多。主要是全程按山地落差来选择，尽可能保持水流平稳，避免破坏环境。特别在转弯处，都要修上石堤，再将淤塞之地挖开，分出支流，以灌溉土地。

除了河道走向，王景还对黄河南岸山川走势做了认真考察，并选定荥阳高村西北牛口峪附近一个叫板渚的地方做渠口，扒开河堤修建水闸引流黄河。之所以选定板渚，是因为它夹在两山之间，具备天然优势。

因古荥阳至开封之间有一条古河，名为汴水，故王景修筑的这条水道便被称为汴渠。此次治河效果显著，使黄河安流近千年。

东汉建安五年（200年），曹操在官渡大破袁绍。袁绍逃回老巢邺城（今邯郸市临漳县邺镇），抑郁而终。三子袁尚继位。

为伐邺城，曹操先于202年修整了位于商丘（古称睢阳）附近的睢阳渠，利用古睢水沟通黄淮。继而，于204年继续向北修筑了白沟运河。

白沟原是黄河故道。黄河改道使白沟水量锐减。而发源于山西壶关太行山东麓的淇水水量充沛，距白沟较近。于是曹操“遏淇水入白沟”，并与洹水（今安阳河）连通。洹水距邺城尚有30里，但邺城周围有战国时西门豹开凿漳河十二渠的遗存。所以曹操又在旧渠基础上挖出邺渠。这样，大军便可由淮河入黄河、经枋头堰入白沟，再溯洹水、走邺渠，直抵邺城。整条水道150多公里。

大军压境，袁尚战败投奔乌桓大单于蹋顿。乌桓是中国古代北方的一支游牧部落，因常年游牧于内蒙古阿鲁科尔沁旗境内的乌桓山，故名。

为北征乌桓彻底消灭袁尚残余势力，曹操于206年继续向北开凿了三段运河：平虏渠、泉州渠、新河。

平虏渠即今河北青县至天津独流镇之间运河，长50余公里。该渠连接滹沱水与泒水。此两水均发源于太行山。滹沱水本是《禹贡》黄河支流，东汉黄河南移后遂自成体系，沿黄河故道流经饶阳、武强等县与漳水合流，东北至马场减河入海；泒水即大沙河，与滱水和易水汇合后东流入海。

泉州渠南起海河北连泃河，约100公里。因该渠与平虏渠相接于泉州（今天津市武清），故名。

新河西起宝坻东至濡水（滦河），100多公里。

三河修通，使黄河海河两大水系得以接通。207年八月，曹操大军与蹋顿战于辽宁白狼山。蹋顿被斩，袁尚又投奔辽东公孙康，被公孙康斩杀。

213年，功成名就的曹操被汉献帝封为魏公，建都于邺城。于是围绕邺城建设开始大兴土木。

邺城历史悠久。前660年春秋首霸齐桓公帮卫国修筑了邺城，后被春秋二霸晋文公夺取。战国时邺城是魏文侯的别都。西门豹治邺时，不仅破除为河伯娶妇陋习，还在城边修筑十二渠。西汉时邺城为郡治；东汉桓灵时，邺城为州治。

曹操入主后，除了追求规模宏大、街区规整、富丽堂皇，还开创了宫城、内城、郭城三重布局的都城模式。为满足庞大的都市用水及漕运之需，又开凿了自河北曲周县、经大名县至馆陶的利漕渠，西引漳水东入白沟，长约50公里。至此，自邺城可沟通四方漕运，上抵幽燕下至江淮。

此后近400年，邺城虽屡经战火摧残，但多数时间仍作为国都和北方第一大城市而存在，繁华时不亚于长安洛阳。西晋时为避晋愍帝司马邺名讳，易名临漳。

580年，北周宣帝宇文赟驾崩，新帝宇文阐年仅7岁，大丞相杨坚大权独揽。当时北周都城在西安，邺城为相州治所。相州总管尉迟迥见杨坚有篡位之意，遂发动政变。杨坚迅速平定政变，并将邺城焚毁。

公元581年，杨坚逼迫宇文阐退位，自己称帝，改国号隋，建都长安。翌年六月，命宇文恺规划和主持兴建了大兴城。宇文恺是中国古代城市规划和建筑史上著名人物，撰有《东都图记》《明堂图议》《释疑》《东宫典记》等许多著作，对当时和后世均产生重大影响。

开皇四年（584年）在宇文恺主持下，在汉漕渠故道基础上重开运河。以渭水为源，自西安起至潼关入黄河，总长约200公里。因运河经渭口广通仓下，故名“广通渠”，后改名永通渠。

三年后杨坚再开邗沟故道，并将邗沟入淮处由末口挪到山阳，改称邗沟为山阳渎。加上中间旧水道，杨坚很快建成了从西安直入长江的水上走廊。

公元588年，杨坚派出52万大军，水陆并进伐陈。南陈后主陈叔宝执政八年不理朝政，终日花天酒地，沉醉于“玉树后庭花”。听说隋军已攻入宫中，边说“我自有计”，边携爱妃张丽华一起藏身于后院枯井中，被活捉。至此，华夏大地数百年南北对峙局面宣告结束。

公元605年，杨广登基伊始，便做出两项重大决定：迁都洛阳、修大运河。洛阳此时已经荒芜。杨广责令宇文恺必须建造出极度奢华的洛都。在建造洛都同时，运河项目上马实施。

运河主体工程包括三大部分：一是修筑通济渠：自板渚出黄河，经郑州、中牟、开封、陈留、杞县、睢县、宁陵、商丘、虞城、夏邑、永城进入安徽，经濉溪、宿州、灵璧、泗县进入江苏，经泗洪至盱眙入淮。接着继续南下，调整山阳渎路线，于瓜洲镇入长江。

重修之运河，须按照杨广制定的标准，河宽十余丈，深度大增，以便通行巨龙舟。全程千余公里，两岸须风光秀丽绿树成荫。每两驿（约30公里）置一宫，以便临时歇脚。全程建离宫40余所。最要命的是，杨广要求3月动工8月竣工，建设速度必须创造人间奇迹。故而代价巨大，役丁死者近半。

通济渠开通后，杨广立刻从洛阳登上龙舟，带着皇亲国戚、王公百官、僧尼道士各色人等十几万，乘5200余艘大船，组成豪华水上流动宫殿群，巡幸扬州。故此，通济渠在隋朝时亦称御河。

运河第二部分工程是修永济渠。

隋时，辽东地区各藩属国中，高句丽势力较大，且不断骚扰边境。598年，隋文帝曾派30万大军进攻高句丽，后因种种原因中途罢兵。杨广继位后，认为高句丽问题迟早要解决。乃于通济渠完成3年后，再次驱使数百万民夫，于608年开凿永济渠，以曹魏旧渠为基础，连通洛河、黄河、海河、永定河抵达涿郡，即今北京。全程近千公里，工期不到1年，技术标准等同于通济渠。当然其代价亦不亚于通济渠。至后来征讨时，杨广乘龙舟自扬州出发，全程2000多公里，仅用50余天，足见其通航能力之强。

运河第三部分工程是重开江南运河。610年开工，自镇江经丹阳、常州、无锡、苏州、嘉兴、钱塘江至杭州，长400公里，技术标准同样是千古一帝的气魄。

至此，一条以洛阳为中心、西起西安、北迄涿郡、南至余杭、长2700多公里、跨地球10个纬度线、贯通华北平原和东南沿海的旷古未有之大运河形成，史称隋唐大运河。

当然，伴随大运河的完成，杨广与他的王朝也很快灰飞烟灭。

北宋定都开封。开封地洼，河道纵横。故赵匡胤登基伊始，便致力水网建设，以开封为中心，分别在都城四方修筑了汴河、金水河、广济河、惠民河。

汴河是在前朝通济渠基础上疏浚修缮而成，分三段：一是自开封向东南，经陈留、商丘、睢州、夏邑、宿州、永城、灵壁、泗县，在青阳镇注入洪泽湖，入淮河；二是自淮河向南，对山阳渎进行整修，改称扬楚运河，入长江；三是自长江再向南，改造江南运河。

广济河又称五丈河，唐时武则天曾在此开湛渠，规模较小。后周世宗柴荣在位时，曾拓为漕运。赵匡胤登基后，任命给事中刘载为总指挥，在旧河基础上，从开封一路向东修筑运河，经济阳、东明、定陶、巨野、郓城、梁山等县，至安山湖与大清河（济水故道）汇流，奔腾入海。因运河宽度五丈，故得名。又因该河多处与济水故道相邻，故敕名广济河。该河961年开工，12年完成。赵匡胤亲自参加通水通航仪式。

广济河虽十分重要，但水源不足。为此，在广济河开工翌月，赵匡胤即派将军陈承昭为总指挥，修筑一条从开封向西至荥阳的运河，凡百余里，名金水河，不仅拓展西面交通，而且引京索二水至开封，接入广济河。两河贯通后，总长300多公里，成为北宋东西交通主动脉。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描绘的便是广济河开封段繁华胜景。后来，宋江义军啸聚梁山，便在广济河东段南岸；“八百里水泊”亦与广济河相连。义军经常据此打劫官船。朝廷派兵进剿宋江，亦通过广济河逼近梁山。南宋后，广济河时通时断，至元明荒废。

南宋建都临安（今杭州），除了维护原有水系，重点修筑了浙东运河。

该运河始于范蠡开凿的山阴故水道，后世多有疏浚、拓展。晋惠帝时由会稽内史贺循主持，进行过一次大修，至唐时已初具规模。南宋时，北临强金战事频仍，建设重心只能向南。同时经济快速发展使得国际贸易日益繁荣，而杭州湾潮水凶猛，所以出海口只能选择庆元府（今宁波）。故此，杭州到宁波快速经济通道的重要性更加凸显。南宋初年，宋高宗便征发民夫修整浙东运河绍兴及余姚段，即从钱塘江畔西兴镇开始，向东经萧山、绍兴、上虞通明注入余姚江，与甬江自然水道连通，形成浙东运河。整个南宋一百多年间，浙东运河经多次整饬，越来越完善。

元朝建都北京，首先考虑的也是漕运。来自南方的漕船如果沿隋唐大运河北上，须从河南绕行。但是，1194年黄河在河南武阳决口，灌封丘南下，入泗水，从淮阴夺淮入海，使得南来漕船不得不在封丘转陆运，走180里至淇门（新乡）入卫河，再水运经天津至通州。这样一来，漕运不仅绕远，还要水陆转运。

如何解决？忽必烈把这个艰巨任务交给郭守敬。郭守敬为此在河南、山东做了大量考察和研究，最终决定截弯取直，重修一条经山东入江苏的运河，使杭州漕船可直接北上至京，不再绕道河南。具体路线是：保留原大运河北京-河北段，在山东临清改道，南下聊城，经济宁、宿迁至淮安，复归扬楚运河。

整个工程分段实施。1282年先开济州河：自济宁起，南接泗水入淮河，北至梁山县安山湖入济水，凡150余里。1289年启动二期工程：自安山湖向北，经寿张、聊城至临清，接通卫河，全长250里，称会通河。至此，京杭大运河山东段全线贯通。改道后京杭大运河1794公里，较原来缩短900多公里。

北京地区运河修建史不算长。隋唐时，因幽州城在今北京城西南部，以广安门为核心，东至宣武门外大街，西至马连道，南至南二环，北至西便门，以永定河为主要水源，所以隋唐大运河永济渠连通的是卢沟河，即永定河。

五代时，后晋石敬瑭为拉辽国做靠山，于936年将燕云十六州奉送给辽国，于是幽州成了辽国领土，并于938年被辽太宗耶律德光设为陪都南京（又称燕京）。982年辽景宗驾崩，十岁的辽圣宗继位，改国号大契丹。因圣宗年幼，生母萧绰临朝摄政，史称萧太后。宋太宗听闻辽国幼主继位，认为天赐良机，遂于986年兵分三路北上攻辽，连克寰州、朔州、应州、云州、蔚州等地，直逼幽州。萧太后见状，亲自率军迎敌，不仅击退宋军，全部收复失地，而且攻克深州、祁州、德州多地。

击退宋军后，为加强幽州城建设，萧太后于988年主持开凿了一条运河，世称萧太后河。运河起自幽州城东门外的护城河（今陶然亭北平原里一带），先向南流入陶然亭湖，再向东流经龙潭湖、十里河、老君堂村、西直河、水牛坊、马家湾、大鲁店、胡家垡、台湖、田府、大高力庄至张家湾，注入凉水河，全程30余公里。该河之开通，不仅大大加强幽州城与外界的连通，而且成为后世北京运河之先驱。

1004年，萧太后以此为根据地，再度率军南下，在澶州（今河南濮阳）与宋军会战，逼迫宋真宗签下澶渊之盟。

金灭辽后，于1153年迁都燕京城，称中都。建都伊始，金国便开始兴修水利。先把高粱河水从北面引进护城河，再以潮白河水为源，将永济渠引到潞县，并将潞县升格为通州，最后在东护城河与通州之间修筑一条水道，即通惠河的前身。金国这条水道断断续续几经修整，质量始终不够完善，运输效果不甚理想，最后随着金都迁走而荒废。

元朝建都北京后，抛弃了有二千年建设史的金中都故城，重起炉灶修建了新都城——元大都，并责成郭守敬负责城市水网设计和水利工程建设。城市水网建设包括两方面：一是引玉泉山泉水，从西直门南侧的南水门入城，沿赵登禹路流向东南，经灵境胡同西口注入太液池，解决皇城宫苑用水问题，之后排入金水河。二是放弃传统对永定河的依赖，以昌平白浮泉为源头引水进京，中途汇集各泉水和支流汇于昆明湖，再经南长河到达紫竹院与高梁河汇合，流向西直门水关、积水潭、沙滩、北河沿、南河沿到长安街，与金水河汇合，转向东南，经东便门入通惠河，最终流向通州张家湾，进入北运河，全长82公里。通惠河系金国故水道，但元时规模和运力大增，可行大船。故此忽必烈赐名通惠河。

2006年“两会”上，一份《应高度重视京杭大运河的保护和启动“申遗”工作》的提案引起社会广泛关注，也得到政府大力支持。2014年6月，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在卡塔尔首都多哈举行，中国大运河项目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成为中国第46个世界遗产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