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红十三军的往事

作者：叶纬中

我的父亲叶滨儒1908年生于浙江省永嘉县渠口村，1915年上渠口初小，1919年考入枫林高小，读了一学期，因家境困难休学，跟随祖父学习中医。祖父早亡，父亲继承父业，自学中医。解放前，边开药铺、经商，边参加农业劳动 。解放后，参加诊所，成为专业医师。1998年12月11日在温州市区逝世，享年91岁。

父亲一生为人忠实，思想进步，嫉恶如仇。父亲青年时代目睹国民党统治腐败无能，外惧列强，丧权辱国；内则鱼肉百姓，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于是有志于革命。自从胡公冕（1930年5月首任红十三军军长）受命来温领导革命之始，父亲因他的表兄卓平西、表姐卓珠英和陈叔平（胡公冕的同学，温州大绅士）等人推荐，得见胡公冕，请求参加革命。

胡公冕详细地了解了父亲的家庭情况和职业后，和蔼可亲地对他说了许多革命道理，并做出指示，以父亲的自由职业和书生气，目前不宜参加艰苦的武装斗争，可以一面做党的掩护和联络工作，一面设法打入国民党政府经济机构，帮助革命解决经济困难。父亲遵照胡公冕的指示，由卓平西千方百计地为他谋取了原永嘉县田赋征收处沙头、巽宅粮库临时稽征员一职。

任职期间，父亲曾多次将征收到的银元送交红十三军做活动经费，有一次将三百多银元送温州朔门一间南货店（红军联络站，当时红十三军政委金贯真在场）。1930年间，胡公冕隐居于温州卓珠英家，秘密活动，父亲也曾多次将节余银元送交给他。胡、金两位军首长每次都谆谆地嘱咐父亲说，敌人是凶恶的，我们的言行务必十分谨慎，随时都要提高警惕。

同年夏秋，红十三军展开声势浩大的武装斗争，继攻克地主反动堡垒枫林镇之后，乘胜攻打或占领缙云、丽水、平阳等县城。渠口村正是大小楠溪过往的必经之地，通讯员汪瑞烈及过往的同志常隐居我家。

从那时起，我家就成为地下联络站（胡公冕夫人彭猗兰有证明，永嘉县人民政府有文件确认）。不久，为了更巧妙地掩护革命同志和探取反动政府的内幕，胡公冕指示陈叔平为父亲谋取一个“白皮红心”伪乡长 。期间，父亲曾被国民党政府以“通匪、资匪、窝匪”罪，关押温州两个多月，后经卓珠英和陈叔平营救，方才出狱。

同年冬天，国民党政府力求保住浙江腹地，调集大军对红十三军进行残酷的“围剿”。当时红军粮弹均缺，孤立无援，武装斗争遭到空前的失败。胡公冕下令化整为零，埋藏武器归田或避居他乡。国民党政府对胡公冕设置重重关卡，悬赏重金缉拿。胡公冕与刘蜚雄（原浙南红军游击总指挥部参谋长）隐藏于垅岙溪深山密林中，后由卓平西、卓珠英谋划，化装护送出走，行抵乐清虹桥镇，被当地自卫队查获。经卓平西、卓珠英等人多方疏通，并由金碎娒同志以店担保，第二次化装为农民，由卓母舅柯泰好护送避开集镇至海边雇船从台州返回上海。

1931年春，胡公冕为筹集革命经费，派刘蜚雄、杨波两同志，由卓平西召集红军老干部胡黄金、胡协和等八名同志暗带手枪隐居城中卓珠英家，经周密策划后，将城中最大地主诸厉生之子绑赴楠溪，藏于卓平西所在村子的陈时镜家里，不幸被坏人告发，反动政府派兵包围搜捕。

失败后，陈时镜遇难牺牲(现为烈士)。卓平西逃往上海，其家遭到捣毁，被洗劫一空，全家逃难，到我家避居。同年夏天，胡公冕复派刘蜚雄、雷高升、杨波等来温，先到五氵束鸟老区召集红十三军老干部重新组织武装斗争，同时与仙居方面坚持斗争的一支部队汇合，后因内部意见分歧，以雷高升为首将一部分队伍带到永嘉、仙居边界进行游击活动，以刘蜚雄为首带领五氵束鸟等地一部分队伍以龙潭坑为根据地在永嘉、乐清方面进行活动。

同年冬天，胡公冕又派陈全善护送卓平西到龙潭坑配合刘蜚雄领导斗争，同时恢复我家的秘密联络站。父亲不但对过往同志进行掩护，而且借行医之名，经常去龙潭坑和刘、卓等直接联系。同时刘、雷两支部队由胡公冕指示，经卓从中劝说后，重新汇合共同斗争。

1932年春，刘蜚雄、杨波两同志接到指示，先后去沪向党组织汇报请示，部队交雷、卓领导。同年五月，以雷高升为首的红军在永嘉、仙居边境艰苦作战，弹尽粮绝，最后决定以诈降骗取敌人一批武器弹药，结果被狡猾的敌人在岩头镇以点名发放武器为名集体枪杀，致使二十多名干部、战士倒在血泊中；雷高升也被押解温州城中，壮烈牺牲。这就是有名的“岩头事件”。

从岩头脱险的红军没有被吓倒，他们不灰心，不气馁，继续战斗。他们回到永嘉、仙居、缙云、黄岩边境，高举红军旗帜，坚持与国民党军队作不屈不挠的斗争。在楠溪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死了老雷，有平西；杀了家业，有中飞；打死黄金，有青枝。”意思是说，革命的烈火是扑灭不了的，敌人的残忍只能激发群众的更大义愤。

当时，父亲闻讯后，赶赴岩头。一面筹资帮助牺牲同志的家属认尸归葬，一面打听脱险同志的下落。胡公冕在沪闻讯后，气愤填膺，随即请示党组织，于同年七月，亲自带领温籍党员干部徐挽澜、朱柱、徐象连、滕时顺等来温。胡公冕把徐象连、朱柱同志留在温州城中专负国民党浙保四团驻城中几个连作“兵运策反”工作；徐挽澜负责组织工作，卓平西负责召集指挥五氵束鸟、港头、西岸等地红军指战员。

胡公冕密赴卓平西家，因邻居告发，由卓安排星夜逃至西岸村，并由卓事先通知我父亲和金汉清、朱启雄等在龙河渡等候，将胡公冕护送至西岸卓珠英家，然后和父亲共同商量又将胡公冕护送至长垅山红军战士金新科家居住，该处成为当时策划指挥行动的总部，胡公冕在此召开了红十三军指挥员的“兵运”会议。

当时，胡公冕等的生活饮食基本上由父亲供给，有时是父亲自己送去，有时由金新科、金汉清等同志来取。一切计划就绪后，胡公冕指示徐挽澜等同志化装进城，并嘱父亲先进城，在东门担任联络向导，约期在次日夜十二时举事，里应外合，解放温州城。不幸在举事前数小时，反动团部得密报，下令紧急戒严，关闭城门进行大搜查，于是胡公冕只得通知迅速撤退。同时由卓将胡公冕化装，由金新科家直接经信岭向西步行，返回上海，不久，在上海由叛徒出卖被捕。

胡公冕被捕后，党又派刘蜚雄来温，与卓平西重新组织武装斗争。同时先后来温的还有滕时顺、徐伯鹏等同志，并将根据地转移到永嘉、乐清边界珠山、全安及赤岩山一带。

因为根据地的转移，联络点仅留下我家和卓珠英家，其余新的联络点在永嘉、乐清边界。刘蜚雄改名换姓装扮成十足书生模样，在我家住了二个多月。（听母亲说，当时我还在襁褓中，他经常抱我）白天，在渠口村的路廊经常给群众们讲故事、唱京戏，到学校讲课。晚上睡在村里的祥宣公、祥勃公、会通叔家的楼上，故无人察觉他是一个共产党领导同志。汪瑞烈、柯贵卿、卓清风等同志常来汇报请示。

在此期间，刘蜚雄将散落在西溪一带的红军指战员陈时挠、陈光锋等十多位同志召集到新根据地共同斗争。过往同志经常潜伏在我家，母亲徐元妹为同志们烧饭，做掩护、转移、隐蔽等工作， 一直坚持到1934年春，乐清反动保安团汇同地主武装对珠山、全安、赤岩山根据地进行围剿，红军英勇应敌，经过激烈的斗争，终因寡不敌众，根据地被破坏，柯贵卿、卓清岩、李永升、陈时传等被捕入狱，卓平西、刘蜚雄、陈时挠等等同志突围而出，卓妻及长子卓力文和柯泰好妻等被捕入狱。

他们处在极端恶劣困境，被迫亡命外出，而浙南红十三军武装延续五年之久，由于当时反动势力的强大和残忍，数以千计的革命同志在敌人的屠刀下壮烈牺牲，数以千计的烈士家属以及他们的戚友蒙受株连，家破人亡，但是同志们在党的领导下，前赴后继，英勇顽强的斗争精神和可歌可泣的动人业绩，给浙南人民留下深刻的印象。

1934年，当红十三军在白色恐怖下遭到最后失败，国民党反动派及地主武装更是变本加厉地镇压革命，大肆逮捕所谓“余匪”。至抗战开始，国共第二次合作，共同抗日，释放政治犯，被通缉的卓平西从西北归来，曾与父亲、叶芳、陈明俊等人组织抗日自卫队，开展抗日斗争。后因内部组成人员复杂而以解散告终，父亲只得仍谋旧业，即从事医生工作。

本文为作者叶纬中根据父亲生前口述、亲笔等资料整理，故衣谈历史对相关史实作了认真校对并确认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