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新：“破脚骨”与“羊脚光”

“破脚骨”与“羊脚光”

金新

日前，有个 研究詈词的学者问我：“杭州话里有个骂人的方言词叫‘破脚骨’，什么意思？”

所谓“詈词”，即骂人的话。研究““詈词”的教授不知“破脚骨”为何意，令人大跌眼镜。

其实，不唯口语性质的方言，在汉语的书面语里也有专门的“詈词”，但由于经过了文人墨客的修饰大多比较文明：“文言骂人最狠的莫过于‘汝母婢也’，译成白话‘你的母亲是奴婢’。”这就像今天我们把某些所谓的知识女性比作噶是噶非抑或挑拨离间的“家庭妇女”。

鲁迅的弟弟周作人《雨天的书》里有一篇《破脚骨》，文中写道：“破脚骨是我们乡间的方言，就是说‘无赖子’。可以这样说：破脚骨官话曰无赖曰光棍，古语曰泼皮曰破落户，上海曰流氓，南京曰流户曰青皮……这个名词的本意不甚明瞭，望文生义地看去大约因为时常要被打破脚骨，所以这样称的罢。他们的职业是讹诈，俗称敲竹杠。小破脚骨沿路寻事，看见可欺的人便撞过去，被撞的如说一句话，他即吆喝说，lao wan bargwaantatze？意思是说撞了倒反不行吗，于是扭结不放，同党的人出来邀入茶馆评理，结果是被撞的人算错，替大家会钞了事……大破脚骨则不然，他拔出尖刀，但并不刺人，只拿在手中，自指其股口‘戳’！敌人或如命而截一下，则再命令曰‘再戳’！如戳至再三而毫不呼痛，刺者却不敢照样奉陪，那便算大败……”

周作人是绍兴人，难不成“破脚骨”是绍兴方言词汇？而有人又说嵊州人讲“破脚骨”是越剧故乡的方言。对于这般言说，倒不是个问题，嵊州作为浙江省辖县级市本来就由绍兴市代管。

其实，绍兴话与杭州话在汉语里均属于吴方言区域，似乎没有必要争夺“破脚骨”这个词语的专利！

“破脚骨”由小到大的过程是一个流氓金盆洗手而“成才”的过程，电影《上海滩》里于此演绎得出神入化而扣人心弦。

有关语言学研究资料表明，随着社会的发展，眼下各行各业都有“破脚骨”。

文学界“破脚骨”、教育界“破脚骨”、金融界“破脚骨”、地产界“破脚骨”、科学界“破脚骨”……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破脚骨”，当然各具行业特点而惟妙惟肖。

笔者在被收入花城出版社《2003中国杂文年选》的《一个语文特级教师的举报信》里，曾勾勒过一个教育界小“破脚骨”的形象：“‘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记得一次语文作文教学公开课，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故意迟到5分钟，尔后一个侧身亮相，离讲台不多不少5公分，两眼平视，面带微笑，略露洁齿，轻舒玉臂，在那黑暗的写字板留下光明的一笔：‘老师迟到以后！’这一巧妙的教学构思令‘春日游’高级中学来取经的张三李四、王五赵六骨干‘无不伸颈、侧目，以为妙绝’。”

至于教育界大“破脚骨”，则大手笔矣，比如，借张三的手杀李四的威，以王五的钱请赵六的客，用皇帝的新装遮太监宫女的羞。摄丑小鸭的天鹅基因生咕哒咕哒老母鸡的蛋……

其实，文学界的“破脚骨”绝不亚于教育界的“破脚骨”。鄙人年轻时写了一部文学作品，被一老前辈以指导的名义拿去过目，不料之后其中一些篇什竟然散见于某些报刊杂志，让人莫名惊诧而百思不得其解。

小“破脚骨”与大“破脚骨”的区别在于，前者明火执仗，后者暗度陈仓！

由杭州话里的“破脚骨”不禁想到了同属杭州方言的“羊脚光”。

据说，杭州话里的“羊脚光”是指“不下地劳动两个脚膀很细很白像羊脚的僵歪佬”。

窃以为，大凡“羊脚光”，往往是上身肥胖而大腹便便，与下身那细脚伶仃一如圆规的脚光形成倒置性强烈反差，给人以头重脚轻而危危乎走路不稳的感觉。

诚如是，则“破脚骨”与“羊脚光”简直是语言学里的词语“天仙配”——

各行各业的“破脚骨”常常是“羊脚光”，唯因头重脚轻而名实不符，不得不当“破脚骨”而求名实相符也！

从逻辑学充足理由律的角度推论——

因为“羊脚光”，所以“破脚骨”；之所以“破脚骨”，是因为“羊脚光”！

周作人的哥哥周树人真是个高人，其《故乡》中塑造的那个“羊脚光”杨二嫂就是个女“破脚骨”——

“‘哈！这模样了！胡子这么长了！’一种尖利的怪声突然大叫起来。我吃了一吓，赶忙抬起头，却见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圆规一面愤愤的回转身，一面絮絮的说，慢慢向外走，顺便将我母亲的一副手套塞在裤腰里，出去了。”